上头的霍峻果然中计,他手下的士卒素质虽然犹在于禁之上,可抵死搏杀一阵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无奈之下,他只能命令丢弃同伴的尸体上船撤退,于禁紧紧追赶,沿着宛城四周搜索,并且颁布格杀令,谁敢收容霍峻手下士卒,一概斩杀。
见于禁的前锋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之前被霍峻吓破胆的当地豪族也纷纷响应;他们组成还乡团攻入霍峻治下,将之前从霍峻手上分的田亩的百姓尽数捆起来;或点天灯;或用铡刀腰斩;淯水边到处是一片血红。
“常军师以为如何啊?”于禁把常雕拖过来,笑吟吟地看着眼前惨烈的场面。
常雕也是久经沙场,自信什么尸山血海都吓不倒自己。
可他亲眼看见那些豪族将分的田地的百姓用生锈的铡刀一点点切做两半,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这,将军,咱,咱们……咱们是……咱们是官军啊。”常雕弱弱地道。
他当年跟随曹仁的时候也经常抢掠,但抢掠的目的是发财,再说当时抢的那些地盘还不是己方治下。
这可是宛城啊。
这是荆州的北大门,是中原的门户,多年前就已经是曹操治下,这……
他亲眼看着一个老妪全家被绑到水边,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苦求饶过她最小的孙儿,可她的哭诉并没有换来同情,一个满身绫罗的粗豪汉子哈哈大笑,将她一脚踢翻,当着她的面将她还不懂事的孙子一刀斩首;顺带将那人头踢进了淯水之中。
“这就是从贼的下场。”那人兴高采烈地说着,在震天哭声中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水;“这些土地都是我们祖祖辈辈辛辛苦苦传下来的,你们这些贱民从贼就把我们的土地分了?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于禁抱臂冷笑,虽然瞧不起这些人的胡作非为,可却丝毫没有阻止的念头。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平民,总不至于为了他们得罪这些豪族,能用他们的人头和财产将这些豪族跟自己紧紧连接在一起,何乐不为?
之前从没有遭到挫折的霍峻果然遭受了重创,这位年轻的勇士应对不足,很快兵败如山倒,在于禁的拉扯碰撞下几乎陷入了绝境之中。
好在,于禁缺少水军。
霍峻凭借淯水上最后的军队勉强跟于禁对抗,稍稍转移了一些百姓,但这次落败的屠杀一定会大大影响他军中士气。
于禁审时度势,决定进一步给霍峻制造压力,争取尽可能彻底消灭这支乱军。
施展全力之后的我哪是这些乱军可以阻挡,什么两路对进,丞相也太小看我了。
我一只手就能剿灭这些乱贼,就像喝汤一样容易。
·
霍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淯水,心中的悲愤和痛楚纠缠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错,他依旧占据了水道,随时可以全身而退,可此战他们面对于禁的主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残酷的现实让霍峻颇为沮丧。
他恨责怪自己。
之前一直太顺利,百姓的拥护、于禁的隐忍让他忽略了战斗的残酷,在于禁突然袭击时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跟于禁一战的能力。
跟于禁一轮血战,他虽然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但己方的精锐也遭到了巨大的损失,自己的元从损伤过半,辛苦培养出来的有志军士更是遭到了毁灭打击。
想到那些竭力拥护自己的民众惨遭杀戮,一贯坚强的霍峻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呜咽。
他手下的士卒也各个垂头丧气,一时不知道前途在何方。
按理说,他们遭到了这样的打击,应该立刻给攻打他们的敌人十倍、百倍的杀伤,这才能大大震撼强敌,保持己方在此地的威慑。
但于禁手下的士卒获胜之后立刻抱成一团,在当地豪族的支持下沿着淯水仔细搜索,打击霍峻的根据地,而霍峻手下遭受重创后士气低落,很难如之前一样继续打击敌人的后队。
现在霍峻已经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如果没有我,诸公不会遭到这样的灾祸。”
“都走吧,我来殿后,其他人,其他人坐船先离开这里。
输了就是输了,不要再损伤额外的人命了。”
他挥挥手,已经下定决心扛下所有罪过,承认这次失败。
可这次他一声令下,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些军士居然没有一个离开。
霍峻惊诧地抬起头,只见火把的微光中,这些朴实的南阳汉子居然满脸坚定。
一连串的打击几乎打碎了霍峻的自信,却给这些汉子的心中种下了一团熊熊烈火。
“将军,你没错。”一个颇有几分儒生气的汉子脱下自己的外衣,取过火把,用火光照亮自己一身密密麻麻的伤痕。
“自去岁曹贼南下,我们南阳百姓不知有多少被征为奴婢猪狗,被迫离开家乡,去汝南、去颍川给人当仆从。”
“这迁移之路上,我等受尽了折磨,押运我们的贼兵挥动鞭子像抽打牲畜一样折磨我们,光是从新野到宛城的一路就损失惨重,不知有多少妇孺老弱死在迁移之中。”
“当时我们已经被曹军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反抗。
还以为卑躬屈膝,永远妥协,甘心做他们的奴婢就能换来一昔安宁。
可我们的忍让让他们更加猖獗,我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尊严,只能继续苟且求生,一代代人为他们种田、服役,不知死在何处。
只有将军来,终于让我们看到了一点点的希望。
将军且看,便是经历了这场战斗,我身上的伤痕也远不如给他们做奴婢时!
起码有人带着我们拼死反抗,便是输了,他日也无怨无悔。
若是就此跪下了,等曹贼一统南北,我们的后人岂不是永远活在贼人的棍棒皮鞭之下!”
那人的声音慷慨有力,周围的南阳军士被他的意志感染,也纷纷下拜。
尽管他们拜在地上,却宛如一片黑暗中沉默的群山,莫名给了霍峻一丝难得的力量。
奋战到底。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真的要面对这么多的鲜血和死亡,真的要在极其残酷的地方坚持下来却真的是一件非常考验意志的事情。
“大家,还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那个汉子毫不犹豫地道,“将军,我州泰出身低微,可也有父母在堂,也有祖宗在天。。。coM
身在乱世,既然不得苟且,为何不拼死一搏,起码化身黄土,魂归天界时也能跟祖宗说一句我们尽力了。”
霍峻怔怔地看着眼前众人,眼中的清泪不住地流下来,本来已经方寸大乱的心中突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好。好!”
“诸公信我,我霍峻也是七尺男儿,为何就不敢一搏!
这些贼人敢屠杀我等父老乡亲,此仇……一定要报!便是拼死,也要报仇!”
“对,报仇!”
“报仇,报仇!”
一开始只是一两人的呼唤,可很快,报仇的声音响彻淯水的长夜。
之前已经被打的几乎士气崩盘的霍峻军众将在仇恨中一点点恢复生机,他们决心跟敌人战斗到底。
可越是仇恨加深,霍峻越是格外清醒。
他相信现在自己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最后的兵力一定要投在有用的地方,绝不能让兄弟们的热血白白挥洒。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可没想到他们刚刚重新整装,立刻就有人来给自己传递消息。
传递消息的是之前跟他们曾经有过龃龉的豪族,见霍峻等人重新整装,生怕遭到清算,主动告诉霍峻于禁等人的动向,帮助霍峻摆脱于禁的追踪。
这说起来并没什么奇怪,可霍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人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这么多情报摆在他面前,霍峻一时不敢相信。
得抓紧做出决断了。
第176章 冒险一试
关平的指令是让霍峻准备向南撤退,配合占据新野周边,巩固现在南阳的成果后继续扩大根据地,继续奋战伺机消灭于禁。
这对之前损失惨重的霍峻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霍峻下定决心,不能就这么走了。
红黑账好不容易积累了偌大的凶名,周围的百姓也拼命支持自己,如果仓促转移;之后自己的威名将大大削弱,不利于继续打击敌人的锐气。
他要证明,就算是于禁,恼了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曹贼用兵,五子为先。
于禁威严毅重,有不动之节;虽然勇猛不及张辽;应变不及徐晃,可他手下的战兵绝对是诸将之冠,无人能及。
但正是如此,于禁有个致命的弱点——他非常瞧不起没有名声的敌人,尤其是已经在他手下败过一次的我等。”
冷静下来的霍峻将自己的判断说给手下众人:
“宛城有人给我们传递消息,将于禁的动向清清楚楚地说给了我们。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机会——宛城缺乏守备!
于禁猖獗,如果我们不能报仇,以后我们的红黑账将彻底失去震慑力。
只是攻打宛城之事非常冒险,此事也只是霍某一人的判断,诸君若是不愿去,可以先往南躲避。
只要不出卖我军军情,我霍峻对亡兄在天之灵发誓绝不追究。”
说起来,霍峻心里也没什么底。
他相信那个南阳豪士给自己的消息是正确的,应该就是曹丕想继续养寇自重,再加上关平协助;这才不断将于禁的动向说给自己;好让己方避开于禁的围剿。
但他攻打宛城的思路是临时琢磨出来,来不及跟关平商量;也没法召集友军配合。
这必然是一次重大军事冒险。
宛城极其坚固,是曹军北方的粮草军需所在,此地几乎坚不可摧,一旦占据必然震动天下。
霍峻不怕死,他只怕自己对于禁的判断不准,或者这干脆就是于禁设下的圈套,仓促攻打宛城不成,反到让自己手下的儿郎尽数折损在此。
“我愿攻打宛城!为父老报仇!”州泰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他不相信于禁愿意用宛城为圈套来对付己方这些“蟊贼”,不然之前他早就用这招了。
尽管危险,但他胸口热血沸腾,斗志冲天而起。
这天下谁能永生不灭?
人活一世,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功业,难道要等垂垂老矣再感慨年轻时没有拼死一战?
霍峻手下众人也纷纷响应,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坚毅之色,居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之前我们怕连累了宛城的百姓,一直都是单打独斗。
可显然这样的战法有些问题,这次宛城大战,我等要尽可能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百姓;广泛宣传于禁等人的罪行,告诉百姓,这一战我们能赢!”
“我们能赢!”州泰怒吼着,身体因为兴奋微微发颤,“这一战,我们必能震动天下!”
·
常雕这几小心探听于禁的消息,开始各种装作不经意将于禁的动向泄露出去。
他深恨于禁自己的不恭,心道这养寇之法能符合曹丕的心意,泄露于禁的消息既能恶心于禁还能满足徐庶的要求,自己这招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于禁左右抓不到贼,只能哇哇大叫,敌人一直无法剿灭,也方便曹公子继续在宛城发威。
只可惜,常雕在于禁的地盘上也不敢公开大肆招募校事,现在他能用的只有一群宛城的蟊贼,这些人简直是肉眼可见的不成气候。
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回许都好好向元直先生请罪,以后他怎么说我就分毫不让地做,再也不能横生枝节了。
他心中默默祝祷,又不情愿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常雕暂代都督护军,曹丕于禁云山等人的消息都由他沟通协调。
他顺势给曹丕写了一封又臭又长的信告于禁的刁状,说于禁不听自己指挥,不听自己忠言,如果霍峻坐大,责任全在于禁方——这样的信他这几天已经写了不知道多少封,现在曹丕和云山的案头肯定堆满了自己告状的书信,过几天于禁被霍峻搞得晕头转向,他自然能完成徐庶交代的事情,狠狠恶心一下这厮。
想到于禁吃瘪的模样,常雕开心地哼着小曲,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可他刚刚脱掉鞋袜,突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他刚想问是谁,屋门已经被一脚踢开。
身材高大的于禁铁青着脸缓缓走入屋中,他满脸威严刚毅之色,吓得常雕浑身一颤。
“于,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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