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独自走上台阶,曜日之下,他的背影昂扬自信……守卫的执金吾们纷纷跪下,叩拜如今的太子,即将成为的魏王,乃至于……未来的天子。
陆羽一步一步的向前踏步!
仿佛,每一步都让他想到了过往的总总。
从带昭姬姐南下寻亲,到去兖州投奔曹操,到帮曹操问鼎中原,到建立大魏,到父子相认,到父王将大魏亲手交到他陆羽的手里,再到如今,天子的召见。
这一切的一切恍如隔日,这一切的一切让陆羽感慨万千,这感慨中有艰辛,也有凄苦,更有无限的骄傲,或许……如今他迈出的将是他一生中最光荣的几步……
好在,他所有的亲人都在……
能够与他一同见证。
见证这份光荣!
脚步“咄咄”作响……陆羽进入大殿,天子刘协早就等在这边……陆羽正要拜,哪曾想刘协一把扶住。
“子宇啊子宇,今日之后,还不知道你、我是谁拜谁?千万不可行此大礼了!”
说话间,刘协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的拿起桌上的玺绶,捧给陆羽。
这一刻,这个三十多岁的帝王,如同犯错的孩子一般忐忑。
“陛下……这是何意?”陆羽明知故问……
刘协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指着传国玉玺上那“受命于天、既寿永康”的八个大字,指着那当初因为王莽篡权,王太后怒砸传国玉玺后……用黄金补上的一角。
他张口道:“子宇啊,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这传国玉玺是朕给你的,你没有夺,甚至你不想要,是朕求着……苦苦哀求着给你的!诚如你说的那般,大汉已经烂到骨髓里了,就是刮骨……这份溃烂也刮不干净,朕按照你说的……废察举、兴科举,废除人头税、施行摊丁入亩,这些都让朕无比真实的感受到,朕像个皇帝,朕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可这……也让朕,让汉得罪了所有的权贵,朕不图别的,朕所图的便是你的魏能够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时局,这是朕终于悟到的,这是朕能够坚持着活下去的所有愿景,你就当帮帮朕……好不好!好不好!”
这……
天子这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传入了陆羽的耳畔,陆羽只觉得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乃至于,一时间他竟是感同身受。
……这个一生注定悲哀的皇子刘协,从母亲王美人怀胎时就被逼迫服下堕胎药,他熬过了这一关,可尚是幼年……却经历了父皇的惨死,经历了宦官与外戚的搏杀,再到后来的董卓、李傕郭汜、到曹操……他究竟经历了多少苦楚?见证了多少苦难?他究竟是对大汉多么的绝望,才能说出方才这番话!
同样的,他做的那些,诸如“科举”,诸如“摊丁入亩”……又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他才会将那个美好的愿景,对天下、对万民的愿景……让陆羽去继承下去。
从魏王宫出门,陆羽就想到了……或许天子刘协传他来此,是为了禅让!
可……
陆羽却没有想到,刘协口中的话语如此悲壮之下,竟还能怀揣着这般梦想与憧憬。
天子不易……
刘协如此,或许……当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也能体会到这份不易!
“陛下,真的这么想么?”
陆羽不想去“三劝三让”,他认为这是对这位苦命天子的亵渎……
他渴望知道,刘协内心的想法。
这天子的宝座,若是让他不高兴、不痛快,若是让他倍感压力,乃至于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陆羽愿意去解脱他……让他由衷的释然!
“扑通……”
就在这时,刘协忽然扑通跪倒,他握住陆羽的手,顺势将传国玉玺塞入了他的手中。
他满面通红,他像是有一肚子话要对陆羽讲。
第七百一十四章 吾儿在,这江山,谁也带不走!
德阳殿内的画面开始变得诡异。
大汉的天子正在跪向大魏的新王,他努力的将传国玉玺塞入新魏王的手中!
——“子宇啊子宇,你是懂我的,你也见证过我的反抗,是……十年前,我也曾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拯救汉室,可是这十年来,我明白了,兆民之心早就不向汉了,只有结束了汉室,百姓与我才有指望!”
——“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当初陷害我父皇的那些人,当初欺负我的那些人都已经离去了,你和你父亲不同,你没有当过汉臣,你不必去背负无妄的骂名,成就你……也是放过我呀!”
放过……
对么?
陆羽微微动容,“陛下这话,应该也对我父王说过吧?他是如何回答的?”
这……
刘协顿了一下,回想了一番,方才张口,语气一字一顿。
“魏王说,他与他的儿子会向天下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此言一出……
陆羽总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父王曹操赠予他的这份礼物。
他缓缓点头,学着曹操的话,再度张口:“我会向天下证明,陛下与父王的选择都没有错!”
刘协长松一口气,跪正了身子,陆羽却缓缓站起,站的笔挺,从现在起,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让他下跪!
刘协向陆羽缓缓跪拜。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拜九叩后的刘协,如释重负的仰面坐倒在地,目光悲喜交集。
陆羽昂然站立着,俯视着这曾经的天子,语气温和地问道:“没了皇位,你想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的出现,让刘协怔住了……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个问题,可每一次他都在回避,他不敢想象,一个不是帝王的帝王,他还能干什么?
“说吧,只要你提出来的,朕都会满足你!”陆羽已经改口用“朕”来自称。
这一刻,他总算迈出了比他父王更远的一步。
“我想……离开这皇宫去外面看看,我被你爹囚禁在这里十余年,除了恐惧什么也看不见,我每天晚上都会失眠……我与你年龄差不多大,可你看我的头发……”
刘协散下发髻……
那藏在发髻之下黑白相间的头发散落,很难想象,一个与陆羽差不多大的男人,在这个年纪能沧桑到如此地步。
刘协的话还在继续。
“我在太医院学了一些医术,可在这皇宫里……只有别人为我治病,我也想亲手治两个病人,也算是亲手去救过几个人,有时候……我总是感到汗颜,我做了三十多年的天子,可是我又为百姓做过了什么啊?”
刘协的话让陆羽动容,他有些怜悯的道:“好,我都答应你,就封你为山阳公吧,把山阳扈封给你,那地方依山傍水,阳光很好,草木清芬,民风淳朴,你若是愿意,你依旧可以在那里称朕,那一汪领土,你可以尽情驰骋,也可以享受帝王的礼敬供奉,你想医治他人,我会在山阳扈建立一座医署,派几个洛阳医署中的得力医者去教你,待得你学成之后,那边的医署便全权交给你了!”
刘协泪水长流:“子宇……不,是……陛下,谢你……多……多谢你!”
“我一直坚信,我……我没有看错人。”
陆羽俯身,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去了刘协的泪水,“你才三十岁,下半辈子还长,为自己活吧,为自由活吧!”
言及此处,陆羽拍了拍刘协的肩膀,最后感慨道。
“金钱诚可贵,权利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说罢……他直起身,转身大步出了大殿。
空旷的德阳殿内,只剩下刘协一动不动的瘫坐着,爆发出似哭似笑的长啸!
“万……万类霜天竞自由!”
……
……
魏王宫殿。
曹操躺在床榻上,一副虚弱的模样,他正在向几位儿子交代着什么。
“昂儿、冲儿、植儿……父王归隐前,有些话想对你们讲……”曹操怅然道:“子桓、子文都是孤的好孩儿,只可惜这天下的君主只能有一人,孤为大魏计,为天下黎庶计,不得以……重重的惩罚他们!”
“而你们都是你们兄长的弟子,纵然不顾及兄长之情,也要尊崇尊师重道,子健你是个好诗人,你的报社蒸蒸日上,让爹骄傲!”
“子侑你在龙骁营中担任将军,子宇继位为王后,龙骁营多半要交到你的手里,你是你大哥的倚仗,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你大哥,他在,大魏就在!”
“冲儿,爹最是喜欢你,你聪慧机敏是最像你大哥的公子,可……在见识上你比不上你大哥,为大魏计,爹会选择最善为君者为郡,最擅领兵者领兵,最擅治国者治国,冲儿……爹有一种感觉,尽管现在的你还小,可你长大后将会成为你大哥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你们兄弟要勠力同心,精诚团结啊!”
曹操这一番隐居前的话,像是最后的安排,也像是旁敲侧击……
让自己的这些儿子们安分守己,不要妄想。
当然,曹昂、曹植、曹冲……曹操是信任的,他们不敢乱来,他们也终将成为曹羽手下的肱骨与最信任的亲人。
“好了……”曹操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身旁的侍卫领着一众公子离去。
不多时,宦官引着一队女子进来,她们中有丁夫人、卞夫人这等的老资历,也有蔡夫人、甘夫人、杜夫人、环夫人、尹夫人这等魏王的新宠,更是不乏许多青春年少、大好年华的女子,即便一个个穿着简朴,看上去也是格外明丽。
她们都知道曹操要归隐……今日一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都小声啜泣着。
曹操眯着眼睛望着她们,轻轻感慨,“多美好的年华呀!”
他虚弱的说道:“大魏兴建不易,这些年攻城略地所得宝物,孤都赏赐给有功将士,倒是你们跟着我,衣不锦绣,履不二彩,颇受勤苦!”
甘夫人摇头哭泣,“不……能服侍大王,哪怕是一日,那也是我们的福气,这世上的男人,没有比大王更有英雄气概的!”
说这番话时,甘夫人自然对比的是那遇事就抛弃老婆、孩子逃跑的刘备。
在甘夫人看来,哪怕是能服侍曹操一日,也胜过在巴蜀……在抛妻弃子的刘备身边享受荣华富贵要强!
“哈哈……”
甘夫人的话惹得曹操大笑了起来,青梅煮酒时,他就告诉刘备,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到最后……果然,所有诸侯都已经出局,就剩下他俩了。
甚至,曹操会想更多……如果,如果不是他曹操生下陆羽这个儿子,那现在的局面会是如何?
他或许能问鼎中原,能收复北境,但……能将西凉、汉中和平的收纳,能打赢赤壁,让江东望风归降么?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但有一点,在女人这一环上,曹操是完胜刘备的!
事关女人,三个刘备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一个曹操,无论是哪方面,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
曹操的笑声更甚,“英雄气概,亦有尽时,头风之疾,当归隐世外,以太清之气醒脑,你们也想孤在多活些年份吧?哈哈,孤特地寻来的一些香料,分赐汝等,汝等可居于铜雀台上,卖香买丝,学做履卖,以求自给!”
诸美人泣不成声……曹操疲惫的抬了抬手,宦官捧过一个盘子,将其中一袋袋香料分给诸位美人。
曹操淡笑,“好啦,孤是归隐,又不是赴死,或许五年、十年之后,孤头风痊愈,还能再见到你们!孤也舍不得你们哪!好了,去吧,去吧……”
是啊……
这么多……“人妻”,都是曹操好不容易从别人手中夺来的,他享受这种特殊的感觉,享受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
宦官引着啜泣不止的美人出去后,向等的焦灼不止的荀彧、荀攸等人挥手。
众位大臣慌忙涌入,跪在曹操的床榻前,曹操则颁布着他隐居前最后的政令……荀彧亲自执笔做记录。
“孤平日治军以法,此律不可改,而孤颇多愤怒过失,太子不可效法。今帝国未定,百姓疲蔽,孤隐居之处一切从简,不必顾虑孤之身份,茅屋、陇田、服饰、饭食一律轻简,孤隐居之后,大魏军务、政务悉数交由太子曹羽,各郡长官需拜新魏王,盟誓对其效忠,囤防驻地将士,不可离开。帝国未定,诸公当辅佐新王,建立大魏之一统!大魏之繁荣!大魏之昌盛!”
荀彧运笔如飞,然而……当真的得知,未来的大魏中……不再有魏王曹操的参与,他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竹简上。
一干谯沛的勋贵当先忍耐不住,爆发出一声声大喊,“大哥……大哥……”
百官相继痛哭出声。
曹操喃喃:“你们这是怎么了?孤是去归隐养病,怎生你们哭的如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