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骤然的一道咆哮声传来。
“仲康呢?仲康呢?”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曹操那咆哮似的嗓门,俨然……对于许褚患病这件事儿,究是一向镇定的曹操,此刻竟也有些慌了神儿,情绪激动。
许褚……可不只是曹操的一个护卫。
当年,猜忌心极重的曹操……除了一干族弟外,不信任任何人,可陆羽提议……让许褚带来的这些同乡兵勇去护卫他的安全。
因为许褚与曹操是同乡,都是沛国谯县人……自然,曹操对他信任有加。
而这些年,许褚总是守在曹操的身边,大小琐事,曹操都会交给他去办,两人名为主仆,实为良友,乃至于……是兄弟!
世人只知道曹操之威,可谁又知道,曹操之恩尤胜于威!
此刻,看着许褚被困在虎贲营里,曹操怎么可能不情绪激动,他疯了一般的要往里面闯。
“让开,都让开!”
冷冽的喊叫声……
曹操演了一辈子,可这一次,他没有演……他是真情留露。
他犹记得……昔日好兄弟济北相鲍信离他而去时,他哭的多么的声嘶力竭……
他不忍心,任何一个身边的兄弟离他而去。
“大哥……不能去……不能去啊!”
“这里面均是……均是瘟疫,若是大哥也染上,那……那……”
夏侯渊与夏侯惇连拉带抱,死死的困住曹操,不让他上前。
无数甲士亦拦在曹操的正前,组成人墙……不许曹操越过一步。
哪怕是以下犯上,他们也绝不能允许曹操进入虎贲营!
这事关赤壁,事关大魏,事关天下!
“反了你们了!”
嗖……的一声,曹操拔出佩剑,剑指面前的一干甲士。
所有甲士寸步不让,这就是军令,如山的军令!
这也是忠诚,大魏将士对曹操绝对的忠诚!
“大哥……你莫为难他们,若是要过去,那就先从愚弟的尸体上踏过去!”夏侯惇拍拍胸腹……寸步不让。
夏侯渊也是目光决然,“愚弟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
似乎……
营外的声音引起了虎贲营的注意,无数虎贲甲士走出了大帐,一个个握住面前这些困住他们的木栏,眺望向曹操这边。
见曹操还要闯关……
“啪嗒……”
“啪嗒……”
“啪嗒……”
无数虎贲甲士纷纷跪下了。
有首领领着他们齐声高呼,“我等生死皆为守护魏王,请魏王不要过来,哪怕是死……我等亦要守护魏王最后一息!”
“魏王安危关乎天下,莫管虎贲营……虎贲军追随魏王一世,虎贲男儿没有一个孬种!”
“虎贲营绝不会给魏王添乱!”
数百虎贲甲士齐齐跪地、扣首……无数个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无比清脆……
他们是决议……哪怕是自己死,也不能将瘟疫再继续传播、蔓延下去。
而这……就是大魏虎贲营几十年铸造的脊梁!
哭了……
曹操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夏侯渊、夏侯惇已经泪目,无数守在木栏外的兵勇也纷纷泪目。
虎贲军何其强悍?那是仅次于龙骁营的存在……这些木栏,莫说是他们,就是寻常的甲士也困不住,可……眼前的虎贲军没有一个要逃离这里,他们就守在营盘内,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魏王,归去!”
“请魏王,归去!”
“归去!”
无数虎贲甲士齐声高呼,声浪冲天,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孤不走!”
曹操的语气却也无比坚决。“今日,谁也拉不走孤,孤要与虎贲将士们同在!”
这么一句呼喊,此间将士震荡不已……整个场面亦是无比悲壮。
“仲康呢?”
“仲康呢?”
曹操朝虎贲营大喊……只是,没有回应!
他知道,但凡许褚还有一丝力气,他一定不会躲在大帐里,他一定……一定会走出来,可……可这么多虎贲甲士,唯独不见仲康!
“虎侯他……”
有虎贲甲士泪目道……
可话音还未脱口,就被其它的虎贲甲士打断,“魏王放心,虎侯无恙……虎侯无恙!”
“无恙?无恙你让他来见我!”曹操大喊道……
可……对应的,却是沉默。
没有一个虎贲甲士能回答这么一句话,因为此刻……他们的虎侯已经没有挪动的力气。
奄奄一息……
那么魁梧,那般膀大腰圆,犹如一座山一般的许褚将军,此刻……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喜欢喝生水……
而这些生水中,有多少细菌,有多少响螺寄生。
……
此刻,虎贲军大帐内。
许褚的脸色煞白如纸,很难想象,便是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他,今日一早起就开始高热不下,浑身仿佛一个火炉一般。
他的身旁围着几个老兵……这些都是有着过命交情的。
“我……我告诉你们。”
许褚开口了,只不过声音极轻极细。“莫要让魏王知道我这副样子,临终了,就让……让魏王记住我最好的一面吧!”
“虎侯……你先莫要说话,医署那边送来了药,每人一碗……我们……我们来喂你!”老伙计们开口道。
“我堂堂许褚,何时喂药都要倚靠别人了?啊……”
许褚努力的去自己端药碗……
只是……他便是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啪嗒……双臂同时落地,整个人险些翻下床去。
“虎侯……虎侯……”
老伙计们连忙将他扶起,“还是……还是我们喂你喝吧!”
许褚甚至都顾不上去问这药是来自哪里?
如今,每日曹营中死于瘟疫者都超过千人,许褚担任曹操的心腹近卫,他如何能不知道呢?
如果有药……哪里还会这般惨烈?
可……如今的他,或者说是他们已经无法去分辨药物的好坏了,有药就成,中好过坐以待毙!
喝过药的许褚更显疲惫,他努力的睁开了一些眼睛。
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我好像听到,听到魏王的声音了?”
“营外……有……有魏王么?”
他以为是幻听,实际上……虎贲营外,曹操早已是声嘶力竭!
第六百二十章 父子传承,烙入骨骸的忠诚
秋蝉悲鸣,一叶落地而遍地萧索。
虎贲军营外。
曹操与夏侯惇、夏侯渊相持不下,一个要往里闯,另外一方誓死拦住。
这一刻,曹操手握佩剑的手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
“魏王,两位夏侯将军。”
典韦匆匆行至此间,看到这边的气氛,忙不迭的开口:“南狩侯说过,这瘟疫是来自于一种叫做‘血吸虫’病,这种疫症并不会人人相传!”
“那是如何传的?”夏侯惇连忙问道。
不问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开这一步。
怎么可能放曹操进去?
“水源!”典韦继续开口:“南狩侯说了,瘟疫在军中的传播速度之所以快,那是因为水源……此乌林港本就是‘血吸虫病’的重灾区,四处的水源中均带有一定程度的毒性!”
这话脱口。
夏侯惇连连摇头。“这不对,若是按照你说的,那整个三军将士就都不能喝水了?”
这……
典韦挠挠头,他也就是听陆羽这一番吩咐,哪知道那么深层次的。
却在这时。
“非也,非也……”
不知何时,陆羽已经带着华佗与张仲景赶到了此间。
他连连摆手,“夏侯大哥……不是说将士们不能饮水,而是不能饮生水?”
“生水?”
这次,不光夏侯惇怔了一下,曹操与夏侯渊可是一怔。
陆羽的话还在继续,“高温是可以杀死一切病毒的,凡是湖泊里的水源,务必煮到滚烫,如此一来便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水中的病毒。”
“而往往北方人豪放,习惯喝生水,这才是‘水土不服’的源头与症结!也是为何,整个军营中不断有人患上‘血吸虫’病!”
陆羽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他与华佗在整个乌林……观察了这瘟疫许多天。
发现瘟疫集中爆发的营盘,大多有个不好的习惯,便是其中的将士爱喝生水。
说起来,这长江边上的秋天依旧是烈日当头,烈日炎炎之下,喝生水……在北方士卒看来,那是再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而这正是吸血虫病迅速蔓延的最根本原因。
“子宇,依你之言,只要将士们喝滚烫的水,就能从源头阻绝瘟疫么?”
夏侯渊连忙问道……
陆羽轻轻摇头,“这只是一个方面,至少能够防止瘟疫进一步的扩大,其它的地方,方方面面都要注意,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当务之急是……”
陆羽没想说,当务之急是试下这药材,看看能不能治愈这血吸虫病。
可……不等他的话脱口。
曹操已经闯入了虎贲军营。
血吸虫病是重要,可在他眼里,千军也换不回一个许褚!
夏侯惇本打算去追,夏侯渊一把拽住他,“子宇说了,这瘟疫并不会人人相传,咱们应该信子宇!”
信……子宇么?
夏侯惇的眼眸凝起,心情却是无比复杂。
大哥与仲康的情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这愈演愈烈的瘟疫,子宇的药……能解么?
……
……
此刻,营盘中许褚依旧是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似乎已经预测到自己就要走到生命的终点,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又一次的喝过药,却极努力的嗫嚅着什么。
“魏王,魏王答应我了么?”
一名虎贲军的老兵站在许褚的面前,他看着许褚,心里明白……许褚在想些什么。
人的一生走到终点,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亲人与孩子呀。
许仪……
此刻的许褚还在为儿子许仪计较。
许褚是想请魏王答应,让许仪终生守在陆子宇的身旁,护卫他左右。
心腹老兵其实想问……
为什么是守在南狩侯的身旁?
而不是魏王的身旁……
可见许褚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没有问出口。
“老哥哥,你要好起来呀,这药……就是南狩侯送来的,他是当世医仙,或许这药……这药吃下去就无事了,就无事了。”
心腹老兵低声安慰道,可他也知道。
此前无论是伤寒,还是其它的病症,陆医仙往往药到病除。
可这次……都已经服用过几次这苦药了,依旧不见好。
甚至……整个虎贲军营的弟兄们,均是每况愈下。
没有一个人相信,只这一碗苦涩的汤药就能治愈这瘟疫?
“听到‘南狩侯’这三个字……”许褚沉默了,他像是整个人都在集聚力量。
过了许久,他才道:“南狩侯终究不是神仙,不是什么病都能治,我们不该对他太过苛责!只是,我儿子许仪……他……他终生护卫南狩侯之事,待我死后,你务必要转告魏王,让他答应!”
言及此处……
许褚的心头已经是浮想联翩。
别人不知道,可他许褚最是清楚,陆子宇不姓“陆”,他姓“曹”啊,他是未来的大魏世子,是未来大魏的王啊。
他许褚护卫了曹操一辈子,如今……就要撒手人寰。
他们许家人未尽的事业……要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他的儿子也要护卫魏王的儿子一辈子,这……便是许褚心中的“忠”!
“这都是命啊,我许褚是活不成了,可……虎贲军必须存活下去,能让魏王信得过的人可不多。”
曹操好梦中杀人。
曾经……
有甲士进入他的卧房,便被他借着梦呓手起刀落斩于身侧。
从那时起,能进入曹操卧房的唯独那么寥寥几个族弟以及许褚与虎贲甲士……
曹操生性多疑,培养一份信任可不容易!
“咦?”许褚像是猛然看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有一个虚影。
“魏王,是魏王来了么?”
他能感受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在曹操身边多年,哪怕是只听脚步声,只听呼吸声,许褚都能感受到……曹操就在他的身边。
还是那般熟悉的感觉与味道。
“仲康,孤来看你了!”
果然,熟悉的声音再度传出。
出现在许褚身旁的却不是魏王曹操?还能有谁?
曹操快步行至许褚的病榻前,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此间那冰冷的温度……曹操的心情愈发沉重。
“魏王怎么……怎么来这瘟疫之处了?快……快带魏王……”
许褚勉力的开口,可最后“快带魏王出去”的“出去”两个字无从提及。
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