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塔的顶端似乎雕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石鹰!
“鹰塔么?”
刘协眼眸眯起,对这鹰塔更添得了无限的好奇。
不过多久,那老叟已经从“鹰塔”中走出,依旧是挑着扁担,只不过……扁担中再无那女童!
眼神中带着许多不甘与悲怆,可当他的目光转向马车这边时,似乎又隐隐多了些许希望。
“踏踏!”
“踏踏……”
他踏步朝刘协这边走来,与马车接触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了下来。
“去吧,这位好心的老爷……”
他不识得刘协的身份,只以为是城里来的贵族子弟……
刘协能注意到,这位老者说话时,嘴唇在发颤,眼角留下了无限的泪珠!
说完话,他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走远了……
“陛下……”
皇后伏寿开口……
刘协凝着眉,当即吩咐:“下马,走近看看!”
说着话,他快步走下了马车,行至这石塔前……他绕着石塔行了一周,却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就连入口都没有!
又转了半圈,他才发现,在石塔上有一个微小的窗子,似乎大小只能够允许一个婴儿进去。
这是?
刘协、伏寿、刘雪好奇极了。
却就在这时。
“这位老爷是来挑选女婴的么?”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协转过头正看到一位更加年迈的老者。
“女婴?什么女婴?”刘协当即问道……
这老者略微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挥手示意道:“老爷难道没有听到这洞中传出的女婴的啼哭声么?”
呃……这……
刘协再度把耳朵凑到窗口,仔细的去听,真的听到了许多女婴啼哭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很是微弱,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塔中太深,还是女婴没有了力气,唯听到其中细若游丝的啼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刘协连忙问道……
那老叟也不介意,当即伸出拐杖指向这石塔的牌匾。
“这是鹰塔呀!”
“鹰塔?”刘协反问。
老叟却是语气沉重。“准确的说,这石塔应该叫做婴儿塔!它的实际作用,是用来‘安葬’女婴的尸体,从先秦起到如今的大汉,数百年来,许多年幼的婴儿因为是女儿之身,惨遭家人弃于此石砖垒成的婴儿塔中!”
“任凭这些鲜活的生命躺在无数的……或已成白骨、或正在腐烂、或是刚刚没了气息的女婴中!虫噬蚁咬,自生自灭!”
老叟的声音很低沉,却极为平淡,就像是他无数次的向来人介绍过这鹰塔……不……是婴儿塔!
这些……
是达官显贵、富豪贵胄不会知晓的,更是满朝文武、天子皇后无法窥探到的。
但……在这个时代,它就是这么真真实实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会将女婴放入这鹰塔?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么?”刘协一双瞳孔几欲爆出,有那么一刻,这位隐忍的帝王竟是完全无法按捺住他的情绪。
“理由?这需要理由么?”老叟一边摇头,一边解释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婴儿因为是女儿之身被家人溺死,随手抛尸于大街小巷,任凭日晒雨淋,野兽果腹!尸骨都未能保全!”
讲到这儿,老叟顿了一下。“《韩非子·六反》中不是就曾提到过,‘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
“诚如这些文集记载,溺女婴本就是民间恶俗,整个大汉城郡之外的乡社中都有此鹰塔,先秦时就多有记载!历代,史不绝书!”
“比起溺死,随手抛弃,这看起来丧心病狂、残忍至极的婴儿塔,反倒是这些女婴最好的、最体面的归属!”
听到这儿……刘协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这里,在这鹰塔前,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大汉最阴暗的一面,不……是王朝中最有悖人伦的一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为什么?为什么女婴就要被遗弃?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刘协歇斯底里的怒吼……
老叟的语气却格外的平静,他淡淡的言出了一席话……
“因为税啊……”
“因为那繁重的人头税啊!”
“若是生下一个女儿,那便要多一双碗筷,多一份粮食,多一分赋税,可因为是女孩,无法下地干重活,太小的又卖不出去,十五岁若不嫁人,还要支付五倍的人头税,只能徒增家庭的负担!如今的百姓连……连自己都养不起了?如何去养女儿?把她们送到这鹰塔,或许一家人还能活下去,可若是不这样,一家人都会被饿死!”
“否则,哪个父母能下得去手呢?”
霍……
听到这儿,刘协的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这就是大汉么?这是天子脚下的大汉么?
鹰塔……竟……竟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塔存在于世上,可偏偏,这塔竟成为了女婴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那……那这些女婴最后会怎样?”
刘雪连忙问道……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最后……最后……”老叟顿了一下。“若是有好心的老爷,或许会抱走一、两个女婴,养大为女奴,甚至做儿子的填房丫鬟,这已经算是这些女婴最好的归属,而更多的则是在这鹰塔中自生自灭。听,你们听……”
哇哇哇!
哇哇!
哇!
无数女婴的声音从窗口中传出,她们刚刚出生到这个世界,谁曾想就要再度离开!她们甚至都没有能力去抗争!
“咕咚……”
刘协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
而皇后伏寿与万年长公主刘雪亦是紧紧的咬住嘴唇。
这一刻,他们总算知道,为何……为何陆羽要让他们来这里,也只有这里,能看到“繁重人头税”下,大汉帝国最阴暗的一面!
“许多地方还没有鹰塔,那么……”老叟的声音还在继续。“在那一个个荒芜的田地里,甚至是闹事的垃圾堆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时有传出,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听得人心都要揪到一起。”
“终于……她们还是哭不动了,只能安静的躺在塔中,躺在其它女孩儿的尸体上,躺在这繁重的赋税与劳役之下,最后……飘散在历史的尘埃里!”
“所以,这位老爷,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行行好,就带走几个女婴,将她们抚养长大,哪怕是在你的府邸中做奴婢,做妾室,做填房丫鬟,也好过……好过她们尚未见识这个世界,就消亡于这大汉的黑暗之中!”
“老爷……老爷……”
说到最后,老叟情绪激动,他一把拽住了刘协的袖口,他多么希望,刘协是一个好心人哪!
而此时的刘协,他仰面朝天……
他想咆哮,可嘴巴张开,一句话却无法脱口!
或许……此前,与豪门氏族站在对立面,他只是为了替父皇平反,为父皇证名!
可现在……当这一声声的啼哭,当这鹰塔无比真实的跃然于眼前,他……他觉得他必须为这世道做点什么了!
不为别的……
只是因为他……他这一刻还是天子!
大汉天子不能允许大汉帝国存在着如此阴暗的一面……
“老伯,老伯……”
刘协的语气几近沙哑……眼泪在他的眼眸中打着转儿,后槽牙则不断的“咯咯”作响,“咕咚”一声,他再度咽下一口口水。
“老伯,你……你速速打开这鹰塔,所有活着的女婴,我……我全要了!”
啊……
老叟都没有想到眼前的老爷竟是这般的“豪阔。”
“好……好……”
老叟连忙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石门……
而石门敞开的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新鲜的空气,还是阳光照入其中,原本沉寂了片刻的女婴的啼哭声再度响彻。
“哇哇哇……”
就像是……像是她们在对命运的抗争。
她们还太小了,不该有人去剥夺她们生的希望!
“陛下……”
看着一干侍卫去抱起一个个女婴,皇后伏寿也抱住一个,看着那幼小的女娃还再朝她眨眼睛,伏寿的眼眸中也满是泪痕。
她望向刘协。
“陛下……”
良久,她只能说出“陛下”这两个字!
“朕……朕……”
天子刘协挥出拳头重重的砸在胸脯上。“朕这皇帝当的不称职,朕昏庸!”
胸口剧烈的痛感,让刘协的面颊愈发的扭曲!
“朕总算懂了,缘何,缘何……陆子宇要让朕来这里。”
“这里没有废除‘人头税’的方法,也没有变法的妙计,却……却能磨砺出朕最坚实的心!”
“皇后……”
刘协的语气变得沉重。“今日,皇后与朕一道参加了一场陌生人的葬礼,这场葬礼,想必皇后会与朕一样,终生铭记!”
第五百三十三章 汉室助曹,天命归曹!
陋习!
自古,封建社会便有此陋习。
在古代,总是会发生因为性别而夺去女婴生命之事!
那是一双双看不见的沾满鲜血的手,始作俑者,便是封建社会中,日趋严酷的赋税,特别是人头税。
因为“人头税”的存在,雍正朝前,大中华的人口始终没有上去。
而废除“人头税”与“摊丁入亩”让帝国的人口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其实……这不是增长,只是那些本该被遗弃的婴儿,拥有了重新活下去的权利。
这便是陆羽之前就向曹操提及过的“摊丁入亩”与废除“人头税”!
恰恰这两件事儿,牵一发而动全身,曹操不敢,也不能轻易的去做,或者说,他想要等荡平北境后再从长计议!
哪曾想……
天子刘协倒是比他更早的迈出了这一步!
未央宫,椒房殿内。
“把这篇文章交到报社郑玄与曹植的手里,朕要他们十日之内传遍大汉十三州!”
刘协的声音传出……
连带着,他把一封写好的宣纸递给了小黄门。
小黄门小心翼翼的收好,正打算离去……
“等等!”
皇后伏寿的声音接踵而起。“陛下,当真要把这篇‘鹰塔’的文章公之于众?”
这是提醒。
一旦真的迈出这一步,那……或许,那些所谓忠于汉室的臣子将会集体倒戈,倒向曹操那边……面对日益壮大的曹营,汉室就真的名存实亡了!
“朕这一生,总归要做成一些事!”刘协轻呼口气……“朕更希望后世的百姓,能记住一些有关朕的事!”
“陛下已经想好了么?”皇后伏寿再三提醒。
“是!”刘协负手而立,他站在窗前,眼眸眯起,眺望着这诺大的皇宫。“曹孟德有陆子宇相助,他会是一个救万民于水火、且百姓拥戴的好皇帝吧!呵呵,于这乱世之中,从未屠过城的诸侯可并不多!”
这……
皇后伏寿牙齿咬住嘴唇。
她想说点什么,可见刘协的态度坚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曹操没有屠过城么?
似乎……那是因为陆子宇每每攻敌攻心,根本没有给过他屠城的机会吧?
当然……
不可否认的是,有陆子宇的辅佐,有陛下的牺牲,后世或许真的能开闯出一份太平的画卷!
……
……
夜色已经降临,万年公主刘雪冒着风站在台阶上,望着大门。
风吹着她的衣袖,显得那么单薄凄凉。
夏侯涓发现了她,来到她的身边。“姐姐,回去吧?夜里风大……”
刘雪的语气却像是个孩子,“夫君怎么还没有回来?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就在这时……
白马侯的马车出现在巷口,在几名龙骁营甲士的护送下,陆羽从马车中走出,看到守在门外的刘雪与夏侯涓,一脸关切的问道。
“怎么大晚上的守在这里。”
“是……雪姐姐要等夫君,似乎有要事,我不放心就来看看。”夏侯涓细声细语的回答……
陆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眸转向刘雪这边。
“有事?”
刘雪颔首……
“去你屋里说吧!”陆羽当即吩咐,一言毕,大步迈出,朝刘雪的阁院行去。
刘雪却把头转向了身侧的夏侯涓。
骤然的目光,让夏侯涓有些不好意思。
刘雪却是莞尔一笑。“涓儿妹妹,我总算知道,夫君为何要让你掌家了?”
一句话脱口……
刘雪转身,小跑着追上陆羽,两人携手迈入了万年公主的寝居。
……
公主的闺房内,袅袅热气升腾,这是刘雪为陆羽斟的一盏茶,让他提提神儿。
陆羽抿了一口,不等刘雪开口,他当即说道。
“明日,我就要北上去邺城了!处理一些胡人的事儿!”
啊……啊……
刘雪大惊失色,本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