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对马江不满意,甚至鄙夷他,痛恨他,看不起他,但你却无法否认他的存在。在齐齐哈尔,马江几乎就是政府的化身。抗汛救灾的现场,你会见到马市长;开修马路的工程开工,你会见到马市长;车站竣工仪式,你会见到马市长;百货大楼开业,你还会见到马市长。走到大街上,经常可以见到马市长亲切挥手的海报,来到商店里,一进门往往就能看到画中的马市长对你亲切微笑,当然在更显眼的地方有一个更大更华美的画像—陛下。
至于省长李平……对普通民众来说,这位省长的形象似乎已经停留在久远的回忆中,而那一位一手打造了齐齐哈尔,实际主抓了黑龙江政务的市长兼第一副省长,才是这一片大地上的政权的代表。
马市长,在看着你。
在每周的某几天,固定的时间,马市长都会去医院看望他卧床不起的结发妻子。风风雨雨二十五年的相濡以沫,缠绵病榻十年的妻子,有这样一个深爱她的丈夫,在百忙之中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动,什么样的幸福?虽然马江在齐齐哈尔有形形色色的不堪传闻,但说到他对妻子的爱,对家庭的责任,那种深情和专情,连最挑剔的市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这方面很了不起,很值得尊敬。
所以每到这个时刻,复兴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个小小的车队,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带着一丝敬佩,一丝羡慕。
在另一侧的马路上,对面开过来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达二型轿车,这辆车显然是经过了改装,焊接了一个铁皮车蓬,刷了绿漆,整个车就如同一个变了色或者被草汁染了色的甲虫,慢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一辆墨麒麟一般威武的轿车,在威风凛凛的警用摩托护卫下,与一辆猥琐的绿色小车迅速接近中,路旁的一些行人停下了脚步,有的在互相交谈着什么,有的只是发愣似地看着街对面,也有的弯腰下去系鞋带,还有的似乎累了坐在休息椅上。
时间仿佛就定格在两车即将交汇的那一刻。
那辆绿色的马达轿车在那一刹那突然加速,狠狠地撞向了那辆黑色的铁龙轿车。在近距离之下,猝不及防,两车猛烈相撞。就在那一刹那,马达轿车中突然燃起了一丛火苗,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方圆二十米内变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残肢碎肉和汽车碎片迸溅到了四面八方,爆炸中心是直径二十米的焦黑一片,汽车的龙骨仍在熊熊燃烧,前后两辆摩托车也被崩得粉碎,几名警员凄惨无比地倒在远处,不知死活。在这一瞬间,两个灰影迅速赶到爆炸中心,检查尸体残骸,但很显然根本无法辨认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分别跑向两侧路边的自行车。
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起,不知所措的市民终于猛醒过来,立刻就哭喊着,尖叫着,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跑开。刚刚逃跑的两个灰影,此刻已经呻吟着倒在地上,身穿便衣的警察呈弧形包围了上来,刚刚围拢,却见其中一个灰衣人艰难地翻过身子,仰头笑了笑,笑容是那么纯净,手中一个铁球突然爆炸,四周的警察如同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流星锤直接惯出去一般,一声不吭地飞了出去,落到地上之后许久才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而在另一个方向,被爆炸惊得有些发愣的红袖标,也感受到了耻辱,但当他们按照教导员平日的教诲,力图在这危机发生的时候发挥青年先锋表率作用的时候,却亲眼目睹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同伴被自杀爆炸炸成碎片。
终究只是孩子,在这一刻,目睹者和幸存者终于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加入了慌乱的市民行列,再也顾不上什么维持秩序的职责,什么青年团的革命先锋队精神。
人群中又有一个青年猛地掏出手枪,对着闻讯赶来的警察连续射击,并且从怀里掏出一大把传单猛边跑边甩,向胡同跑去。一大群警察见状,立马吹起警哨,紧跟追上。这个时候,突然从旁边的住宅楼窗户里射出了火舌!两只步枪,准确地击倒了四名警察,剩下的警察赶紧散开隐蔽。带头的警官满头大汗地吹着警哨,发出求救信号,大骂该死的宪兵队和总情局!
一个力工打扮的中年人趁着周围人处于混乱和恐惧的时候,偷偷捡了几张传单塞进怀里,心脏砰地跳着,跟着逃散的人群一起跑到了安全之处,在一个正在搬迁,拆了一半的破瓦房的僻静所在小心地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精彩之极的表情,恨恨地喃喃自语:“他大爷的汉狗子,当年夺了爷们的天下,现在终于自己也闹起来了!什么驱除鞑虏,满洲是俺们旗人的天下,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汉人的!闹吧,闹吧!等毛子和岛国人打过来,迎回万岁爷,说不得还有八旗爷们进关坐天下的一天!”
慌乱的人群中,一个背着婴儿拼命逃跑的朝鲜少妇终于逃到一个楼洞里,惊魂稍定,却发现旁边抱着一样目的躲在此处的市民惊恐地看着自己,把背后的婴儿筐取下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插了一块轿车的铁皮,血流浑身,停止了呼吸,于是终于在悲呼一声后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此时此刻,城市已经是一片大乱,这一声爆炸如同发出了信号一般,在城市的多个地方,都发生了枪战和炸弹袭击,目标都是政府官员!正如革命者们所说,革命的炸弹不会因为你是所谓的无辜者而自动避开你,革命的子弹也不会因为你并非直接残虐百姓的罪魁而拐弯,在革命的暴力面前,一切生灵是平等的。因为革命认为需要流血牺牲,你正好赶上了,那么你就得死。这是革命颠扑不破的真理。
齐齐哈尔,也就在这一刹那,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怖和慌乱。
马江此刻正在办公室窗口,面色铁青地注视着窗外城市四处燃起的火头。
他并不关心车里替身的死活,他们本来就是做这行的,为国捐躯,为首长献身是光荣,家里也会有相应抚恤,他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浪费感情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
他已经快要发飙了。总情局既然早就提供了情报,自然是做好了周全准备,怎么还会搞得这样一片大乱,人心惶惶!这是齐齐哈尔,是他马江的地盘,是他马江的城市!
看着城市四处燃起的浓烟,听着办公室里临时安放的十几部电话响成一片,那请求增援和汇报情况的声音如同在生撕他的心脏一般。马江,终于出离愤怒了。
在这样的时刻,他马江居然是一个人在战斗!
“秦光,我……”
冷冷地骂出这一句,他回头怒喝道:“给我接宪兵队,警察局,还有……省府!”
一股拯救世界的高尚感,顿时充塞了马江的胸膛,那具这几年有些走形的身躯顿时挺拔了几分。他目光如电,吼声如雷:“这是我们的城市!人民在流血,祖国在呼唤!同志们,跟我来,我们要挽救这个城市!现在就是复兴党员发挥先锋带头作用,发挥甲午民族革命的无畏精神,坚决消灭反革命破坏分子的时候了!陛下,在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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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样不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样不好
虽然情报局和宪兵队没有及时采取行动,但郑宇已经发动了自己的大部分力量,尽可能控制住局势,早些平息事端。不过,他还是按住了皇家禁卫军。那是他的底牌,现在还不能动。
“局里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惨烈,闹得人心惶惶,闹得市民痛恨这些破坏分子,然后一举收网。”郑宇凝神看了看棋盘,落了一子,“这帮人行事的路数,你只要从效率最高的角度来考虑就可以了。”
“电报我早就原文发出了。”明月兰咬着嘴唇,看着棋局,“您是不是走神了?”
“对于这件事,我有我的看法,”郑宇看了看,感觉这步的确走得仓促了些,“时间拖久了,不一定能保证抓捕的周全,到时候留下太多隐患,时不时闹一闹,大家都没个消停,老百姓就要开始对政府不满了。维护社会稳定是政府当仁不让的责任。”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冷秋走了这么一招臭棋,我们当然要好好利用。”明月兰有意放水,“留着青年党这个祸害,以后要花费多少资源盯着他们?还不如这样引蛇出洞,大战之前把他们在国内的力量连根拔起。”
“我看你这招也不高明。”郑宇觉得最近的棋力有些见涨,自己刚在想对面最好缓一步,结果还真就这么走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弈”?
“青年党也好,华夏民主革命党也好,都是很复杂的社会问题,靠武力是不能根本解决的。以暴制暴只能暂时压制问题,但不能解决问题。”郑宇此刻信心爆棚,居然超水平发挥,连续几招杀手颇有点古力的风范。
“我们现在缺乏时间,”明月兰对对面这人忽高忽低的棋力也很是头疼,“先用最快的速度把问题尽量平息下来,等打完了仗,自然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化解。”
“你跟你打个赌,我猜局里真正的杀手锏不是暴力。”郑宇微微一笑。
“赌什么?”
“足疗,一个月。”郑宇气定神闲地伸出一根手指。
“……”对面的明月兰脸腾地有些发红,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想来也是“无赖”“登徒子”之类的。
郑宇心说这足道艺术属于中医经络理论,博大精深,怎么和好色无赖挂上钩了?
“算了,赌了,反正你也赢不了。”明月兰看郑宇发愣的样子,扑哧一笑,“那你说杀手锏不是暴力是什么?”
“宣传。”郑宇绽开一个很阳光的笑容,“笔杆子,也是可以杀人的。尤其在对内这个问题上,笔杆子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我这个判断,不是基于局里,而是基于对陛下的认识。我敢打赌,这几天过后,主要的内容就是宣传战。”
明月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郑宇,不知为什么,最近一看到此人那副神棍做派就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于是就很干脆地说道:“我觉得还是暴力。大战在即,效率优先,你说的宣传的事情肯定也会有,但不会是重点的。”
郑宇把脸凑过去,很认真地对明月兰说道:“月兰,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
明月兰无来由地一阵心慌,往后缩了缩:“什么话?”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力,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混乱的交战在城市的很多角落,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二十六号此刻正躲在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里,撕开六号的衣服,给她包扎着伤口。
“一鸣,是我连累你了。”六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嫣红,“我知道你参加组织只是为了我,咳……”
“阿英,你别说话,”二十六号看着六号说话间咳出的血沫,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对马江这些贪官污吏有意见,你是知道的。”
“可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走这一步,”六号的手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秀发捋到耳后,擦了擦嘴角,尽量绽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一鸣,我就要死了。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好像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做这件事的。但现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错了……这些事情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你。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咳,咳……”
“阿英,你别说了,”二十六号哭着擦着女孩子嘴边流出的血,“我带你去医院,抢救,我们自首。我们其实没做什么,也许还能活。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一鸣,你不能。”女孩子的脸又涌上了一阵潮红,“我们不能对**皇权低头,我们已经拿起了枪,就要战斗到底。哪怕第一步我们走错了,但既然走了就要像个英雄。一鸣,我是不会去向他们投降的。”
“阿英,你还有父母,还有我!”二十六号愤怒地说道,“你已经为革命做了你能做的!但这不等于就必须去死!听着,阿英,为了你的父母,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以后的家庭,我们的孩子,我要带你去医院!”
女孩子执拗地摇着头,流着血,盯着这个男孩子。二十六号和她坚定地对视着,居然再也没有往日的羞涩和退让,而是用前所未有的坚决说道:“阿英,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女人,你要听我的话。我现在带你去医院。你还要革命吗?”
女孩子下意识地说了声:“要。”
“那你先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活着,才能革命。”二十六号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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