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孩子沉默地看着郑宇,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禁卫军的军官,是皇帝陛下的忠臣。恐怕我姐跟您说了些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如果你要抓,就抓我,别带上别人。”
他神色平静,目光凛然地看向郑宇:“我有句话想问你,请不要骗我。”
郑宇点了点头:“问吧。”
“你,接近我姐。”半大男孩一字一板地问道,“是不是为了我?!”
郑宇终于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满脸的不可意思。
“放心吧,我只是你家的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密探。”半晌之后,郑宇苦笑一声,“你一个小孩子,抓就抓了,犯不上搞什么阴谋。”
“对,”半大小子嘲讽地一笑,“你们有权力抓人,想抓谁就抓谁。”
郑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半大孩子沉稳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为了我,马江他们那样的层次根本不可能配合你们玩那么大的一场戏。”
郑宇苦笑点了点头。
“我是不会出卖同志的。”半大小子喃喃说道,仿佛在给自己鼓劲,“我可以和你谈谈我的想法,其他的主意你就不必打了,打了也是白打。”
郑宇很真诚地点了点头:“我说过,我们只是聊聊,加深下了解。”
“毕竟我以后是你姐夫,”郑宇脸不红心不跳很诚恳地说道,“今天,就是姐夫和小舅子之间交交心。”
“好吧,我相信你。”半大孩子点了点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必埋在心里了。跟你说出来也能畅快不少。”
郑宇准备好的好几套备选诱供方案没用上,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他也并不怀疑对方故意做伪,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喜欢幻想,也敢于直接行动的年龄,不可能有太深的城府,更不要说反诱供的经验了。当然,郑宇已经自动忽略了他本人。毕竟他目前扮演的是一个二十八岁的主任研究员,而这个身体里装载的是一个二十八岁,久经谍战片洗礼的灵魂。
“我爸是个很好的官,家里生活清苦,我是记事的,小的时候经常见到有人拜会,但都被他拒之门外。”半大小子开口了,“五年前,突然闯进一伙人把爸拷上带走,说要请回去‘喝茶’,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走之前笑着对我们说没事,事情一定能搞清楚,组织上不会冤枉好人。”
“半年之后,爸回来,浑身伤痕,一身的毛病,连站都站不住了,瘦弱不堪。大夫说肝,脾,胃都有病。”半大小子的脸逐渐有些涨红,“爸的工作没了,妈的单位也说是她涉连谋逆,把妈辞退了。从那天开始,我在学校就被很多人欺负,都说我是叛逆的儿子。”
郑宇默默地听着,脸色复杂。
“爸经常鼓励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出息,要为国效力。我不敢把学校的事告诉他,我自己挺。后来有人告诉了我很多道理,让我知道了这个社会是多么黑暗,多么不公。这是个充满罪恶的社会,而罪恶的根源,就是这个皇权**的制度。”
郑宇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
“所以我想做些什么,改变些东西。”半大小子的脸上多了些奇异的神采,“也许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但我们会让更多的人觉醒,让他们起来战斗。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掌握了真理的一方。所以我不怕失败,不怕流血,因为我们掌握了正义,一时的失败只是为了未来更大的胜利。”
郑宇苦笑着问道:“这是他们告诉你的?”
“对,但我自己也很同意,发自内心同意。”半大孩子点了点头,有些挑衅地看向郑宇,“怎么样,害怕了吧?”
郑宇看着这个半大孩子,看着那张童稚的脸上露出的些许狂热和决然,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站起身来绕着对方走了几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分外诚恳:“我的确很害怕。我真怕你家的人都被你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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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药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药
第二天,白公馆。
郑宇感受着头上小手的力度,有些苦恼地说道:“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片刻之后,明月兰的声音响了起来:“您是明知故问,事情明摆着。”
郑宇没好气地说道:“我就喜欢听你说出来,怎么样?”
明月兰似乎吐了吐舌头:“还能怎么样,那就说呗。”
片刻之后,明月兰的声音就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冷静。
“局里已经知道了青年党的计划,而且是多个渠道都有验证。从反馈来看,他们已经掌握了整个计划的情况,比我们这点模模糊糊的猜测要强得多的多。局里建议您不要动,自然是早有安排。”
“我问的不是这些,”郑宇的眉毛微微一扬,“我是要知道他们想怎么做,想达到什么目的。更重要的是,和我们的计划如何配合。”
“局里告诉您继续按原计划来走,这件事情交给局里处理。”明月兰的声音很轻,也很清,“这话还不够明白?”
“月兰,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郑宇的眉毛拧了起来,“他们无非是想等学生们动起来,然后名正言顺地一网打尽,再给青年党,甚至还要拉上民主革命党,都栽一个破坏抗战勾结外敌的帽子,利用这个机会把这些人彻底搞臭,把国内的民气激扬起来。”
“这样不好吗?”明月兰平静地说道,“有利国家,有利大局。那些革命党本来就是勾结洋人,自己也在国外,资金也靠国外,宣传还是靠国外,现在刺杀政府大员,破坏抗战也是事实,利用他们便利用了,这又有什么错处?”
“局里在利用他们,可别人也不是傻子,”郑宇有些恼火地说道,“这些所谓的民主革命党人这样做,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目的?无非是在外国主子面前叫两声,显示下自己的存在和力量,多讨些骨头汤罢了。再在国内民众面前打打悲情牌,展示下自己的不畏强暴不怕牺牲。”明月兰微嘲说道,“大家各取所需,无非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可是那些学生呢?大家是各取所需了,那些学生,有谁去想过?”郑宇的声音有些拔高了起来,“这都是些血气方刚,不谙世事的爱国青年!就这样被你们双方作为工具获取自己的利益!有谁考虑过他们?为什么不能采取措施尽量少流血来解决问题!”
“那政府和平民的被害者呢?这么多年被青年党害死的无辜者呢?”明月兰今天却是丝毫不让,“他们也要在这件事里牺牲。没有流血,这件事情就发挥不了太大的震撼力。我们和对方都需要这是一个大事件。现在少数人流一点血,是为了以后更多的人少流血。”
“政府不可以这样,”沉默半晌,郑宇喃喃地说道,“如果政府做事一味倚重权谋和狡诈,那官员们会逐渐沉迷于这些,那个时候,整个政府就会越来越堕落,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也会不可收拾。”
“现在是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明月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
郑宇自嘲地一笑:“这可真是个永远适用的借口。”
“格局,您不要忘记应有的格局。”半晌之后,明月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懂你的意思。”郑宇沉默片刻,“你们觉得这个国家需要的是圣人。圣人无情。”
“无情就是大爱。”明月兰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要真正把握住国家,就必须有大爱,也就必须不被感情左右。国事多艰,容不得感情用事。”
“所以就可以无视人命?所以就可以任由无辜的人去牺牲?所以就可以不择手段只求结果?”不知为什么,郑宇听到这些就突然生出一股怒气,语气也有些僵硬了起来,“是谁说,政府必须这样?”
明月兰咬着嘴唇,沉默了。
郑宇感受着这股莫名的气息,心中突然有些悔意。他的怒火其实并非对着身后这个女子,甚至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对着什么人,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郑宇知道明月兰说的是对的。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支持和配合。他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甚至并不是确凿的继承者。可他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月兰,我并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有些事情的后果是不太好预料的。”半晌之后,郑宇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如果真的死了太多学生,国内怎么看?国际社会怎么看?怎么评价这个政府,甚至会怎么看这个政权的权威性?说白了,现代政治还是建立在天赋人权的基础上,是有人道主义的。凡事不能只偏向一方面的事功,要看得综合,看得长远,所以做事不能太偏激,要留有余地。毕竟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都料得清楚。而且我们做事,不能只看眼前,总要看到将来,要看到未来的历史怎么写。”
“至少陛下到现在,还没有犯过错。”明月兰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局里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粗暴的处理掉,您别把局里想成只知阴谋和暴力的杀人机器。”
“总情局能在众多非议之下发展壮大,依靠的就是忠诚,效率和策略。”明月兰的声音流露出了信心,“我所能想到的事情,局里的领导总会想得更深,更远,更广。”
“可你不要忘了,现在局里已经自顾不暇,”郑宇认真地说,“局长被陛下训斥,罚了薪,以后还要降爵,肖处长忙于查内鬼,葛处长被停职,李处长带着精兵强将准备北风,到底有多少精力能来关注这个事情?”
“我的意见还是这样,不要偏激,要策略些,柔化些,”郑宇刚想说要减少学生伤亡,可心中却猛然一动,临时改了口,“尽量控制住影响面。就这样,把我的意见发上去,包括刚才说的那些,要综合考虑。”
片刻后,明月兰应了一声。
“帮我看看那封罗安杰的告密信造好没有。”郑宇又想到了眼前的事情,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早点入档。看好那小子,他姐管不住他,这是匹野马,要舍得用鞭子!别让他这个时候搞出事来,实在不行,下药。”
“毒药?”明月兰的语气有点怪异。
“还春药呢。我说的是泻药!”郑宇没好气地说道,“到时候上吐下泻站立不稳的,我看他还闹个屁的暴力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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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凡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凡是
半个多小时后,郑宇看着那个女孩子出门时对自己嫣然一笑,又小心地关上门,看着那个修长而充满活力的倩影消失在门口,嘴角露出一丝温柔。
他知道今天这个女孩子为何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倔强和坚持。很显然,对方是担心自己重蹈覆辙,更担心自己让皇帝失望。皇帝是个什么人,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继承者,这个来历依然有些神秘的女特工显然是一清二楚。当然,也不排除她只是得了总情局那位大佬的指点,根据命令行事。
但无论如何,郑宇知道,对方是为了他好,甚至不惜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来谏言,与自己据理力争。他感受到了那股隐藏在言语中的一丝焦急和忧虑。要知道,能成为太子的亲信,即使对一个所谓的特工精英来说,也是梦寐以求,梦寐难求。他还不能完全清楚对方的动机,但他已经对这个女孩子又多了几分信任,少了一点功利。
不过,他最不能释怀的,依然是对方隐隐流露出来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态。他可以确认,那不仅仅是为了劝诱自己,而确乎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心声。郑宇并不是个道德至上主义者,甚至可以算是个现实主义者,但在有些问题上,他还是留存了一些前世愤青屁民特有的心理洁癖,比如不可做少女养成的萝莉控,不可玩弄纯情女子的感情,不可随便出卖无辜之人来为自己去死。比如不可用千万人的鲜血只是去染自己的顶子。
前世那么多的小说和厚黑理论,历史黑幕文字熏陶下来,郑宇不是个政治幼稚病患者。他知道对于权利者来说,心理洁癖还是其次,真正要命的还是道德洁癖。一旦上升到了那个层次,那人物的命运就会分外复杂,而人生也会变得格外纠结。
郑宇想了半天,感觉貌似一直保持这种想法的,即使上位了也都成了著名的悲剧人物,心中忍不住苦笑一下。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个月了。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思考着,暗自比较和评价着。这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国家,如同一个充满了矛盾的怪物。光明与黑暗,独裁与民主,文明与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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