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国法律界的后起之秀,何子清早年留学牛津法学院,和最高法院几位牛津系的**官关系密切,在多年办案经历中也不可避免地编织了一张关系网,在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资源,乃至这位不过三十四岁的律师很多时候难免有些少年得志的轻狂,下到地方上面对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公诉人也说过一些过头话,庭辩风格公认“过于凌厉”,但当真正面对这样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势力,何子清终于感受到了可怕的威胁。
周旋于帝国权力中枢外缘的他很清楚,那位已经被传为“圣君”,新近又被那个昊天教宣布为“先知圣者”的青年皇帝,在一圈圈的光晕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枭雄心术。这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阴死了陆帅穆铁,把日俄两国乃至英法德美各路豪强玩弄于股掌,不动声色地利用了内部各路反对派和异见分子,随后又一反手让这些人死得凄惨无比,连带着还要遗臭万年,回过头来,全国上下还都发自内心地拥戴和崇敬这位“圣君”。
想一想,这是何等的枭雄心思,又是什么样的狠厉手腕!
如果真的是皇帝要对付梁敦彦,连带打击自由党,乃至瓦解战后兴起的这一股民权民主风潮,巩固名为君宪实为皇帝威权的体制,而林正道,就和当年收拾陈磊之前的马江一样,只是皇帝推出来的一把刀……
何子清早已没了赚那五十万的心思,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他看着满脸是血,涕泪横流的赵丰杰,心中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一念之仁,很可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赵先生,也许你说的都是事实,也许这件案子后面有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秘辛。但问题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赵丰杰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只是个律师。”何子清苦笑一声,“这件案子,恐怕比你讲的还要复杂百倍,牵扯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你我这个层面的人可以接触。我也做了些了解……我劝你也死了这份心。其实,我倒是觉得,你哥与其硬挺着遭这份罪,还不如早点配合调查,别人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也许这样反倒能保住一条命。”
赵丰杰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子清。
“别怪我,赵先生,订金我如数奉还。”何子清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真帮不了你。对不起。”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恨不得马上就逃离这个可怕的漩涡。
“何律师!您走出房门,我就死在这!”赵丰杰一把拽住何子清,猛地抓起旁边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脸色狰狞,“我大娘已经为这事情吐了血,病危在床,我嫂子连气带吓也犯了痨病,您要走了,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我们满门都要死绝!留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您要走,我先死!”
何子清愣愣地看着这个决绝的中年男子,半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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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律师,你一定要救救材娃子!他不是个坏人啊!”
病床之上,哭瞎了眼睛的白赵氏,赵丰材的母亲婆娑着何子清的手,老泪纵横:“他是个心肠实诚的,虽然这些年做生意也难免和人家斗,但他心里是厚道的,就是有时候容易犯糊涂,交友不慎哪……他是苦孩子出身,这些年为了家里和周济乡亲忙活,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他还念叨着要给国家再多捐点款子,多开些工厂,多雇些人……怎么政府就非要他死呢?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庄稼把式,好容易出来一个有出息的,咋就造了这个孽……老天哪……”
何子清看着这个骨瘦如柴,双目失明,形销骨立的老人,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在英国留学期间,在家悄然病亡,临终还在喊着自己名字的母亲,一颗心终于动摇了。
做了这么多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为了自己这个“不败”的名声精心挑选案子,依靠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内外使力影响审判,他做了这么多事,赚了这么多钱,可这份孝心却已经没有地方去尽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办案子,无关正义,也无关真相,无非是你拿钱我办事。十年了,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面对良心做过些事情?一个律师,是不是就一定只能为了钱财去给当事人谋利?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身为律师,就真的只能选择逃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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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林正道背着手,看着墙上那副《劲草图》,声音平缓。
“某些人就看不得国家走上富强之路,看不得复兴党长盛不衰,处心积虑要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局,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来说事,想要翻历史的旧案。”
他轻蔑地笑了笑:“梁敦彦以为自己洁身自好,就可以像英美政治家一样民选上台,操纵民意,贩卖他那一套舶来品,在中华搞什么自由主义,简直是愚蠢至极。”
“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一直想办而办不到的事情,偏偏他这个老党员却屁颠屁颠去为人前驱。”林正道摇了摇头,“就甘肃这个样子,还自由主义?我敢说,不出一个月,政府政令就不出省府,整个甘肃就是无法无天的天下大乱!一切的建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绝不是不懂,而是装着不懂!”林正道说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门心思想要实现他的组阁大梦!对这样的十足政客,我林正道没太多可说的,咱们走着看!”
复兴党纪律监察委员会甘肃省会书记,老资格的复兴党员薛俊权眉头紧锁:“可这事情关乎国家稳定的大局,陛下还没发话,我们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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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西北飓风(四)
第八十七章西北飓风(四)
“老薛,你的眼光要看得开一点,想的也要再深一点!”林正道顿了顿,“现在是什么时候?梁敦彦他们那一次分党,已经让党的中上层伤了元气,这一次周明根搞社会党又分出了泰半精华,眼看着明年就是大选,如果再让梁敦彦这些人搅和一下,恐怕整个党就要四分五裂,一败涂地!”
“陛下为什么不说话?因为陛下在等待,等待我们这些忠贞之人站出来,明确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林正道斩钉截铁地说道,“复兴党是先帝一手打造的民族政党,是国家复兴的希望。9v k 。com 首发这么多年,多少先烈付出了血和泪,才有了今天的国家,有了今天的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党毁在我们手里!我也相信,陛下作为党魁,作为先帝事业的继承人,也不会放任这些人毁掉这个党!”
“陛下在国战之前送了我这幅画,我每天都要好好观赏。疾风知劲草,疾风知劲草!”林正道说道,“现在疾风骤雨来了,正好看清楚谁是劲草,谁是墙头草!我受两代皇恩,从小吃先帝的米,睡先帝的床,读先帝发的书,这条命早卖给了皇家。这个时候我如果不站出来,那就是忘恩负义,要遭天打雷劈!”
“话是这么说,可梁敦彦毕竟是复兴党元老,先帝信臣,这事情……”
“此人大奸似忠,正是巨奸涂面,所谋不小。”林正道摇了摇头,转回身盯着薛俊权,“你想想,华夏民主革命党那帮人,也是宣传民主自由,平等博爱,抨击帝国政府是‘**政府’,和梁敦彦的歪理谬论何其相似!梁启超本来就是伪清余孽,一贯见风使舵,李达是地方分裂主义的吹鼓手,这些人到底是何居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先帝在日,一再强调,做干部,要识大体,重大局。”林正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坚毅,“现在国家体制生死存亡,党到底是分裂毁灭还是从此中兴,就在于我们与梁敦彦这些人面兽心的豺狼谁胜谁负。我林正道是发了誓要尽忠的,老薛,对你我不强求,但我求你一件事:别拆我的台!”
薛俊权看着这位私下里被称为“甘郡王”的甘肃最高权力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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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这样好吗?”
省长办公室。
张铁坚有些忐忑地问道:“……我是学警政出身的,法律上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这么做……这可是违反了太多法条了,也违反了警政系统的规定和纪律……这要是被人揪住……”
“出了问题,我负责。”林正道淡淡地说道,“铁坚,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何子清是个什么人?无良的讼棍!跟这些人有必要**律吗?我们就是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就是要让他名誉扫地!就是要让他背后的人看一看,我们党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何子清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自由派!”林正道盯着张铁坚,声音坚定,“铁坚,你还没看清楚?这些自由派,比革命党更可怕!革命党是在明处活动,喊口号,搞运动,一切都生怕别人不知道。可这些自由派却是打着‘民主’,‘宪政’和‘法律’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在帝国政坛上窜下跳蛊惑人心!法律?法律就是这些人定的,你能指望法律治得了他们?”
林正道冷笑一声:“梁敦彦叛变了党,叛变了革命,一头栽到欧美殖民主义者的怀抱里,跟着喊一些民主自由的陈词滥调,对政府开炮,其实矛头就是对着我们复兴党!这些野心勃勃的买办,终于要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了!”
“国家形势刚有些起色,有些人就忍不住要行动起来,务必搞乱我们的国家秩序,让我们党威信扫地!对这种行为,别说违反点纸面上的法条,就算犯了天条,我林正道有何惧哉!”
“可中枢……”
“铁坚!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瞻前顾后了,跟个娘们一样!”林正道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的压力一直很大……”
“首长……”
“铁坚,你不必顾虑太多。9v k 。com 首发”林正道缓缓说道,“实话告诉你,刘马周肖赵李六位中执委是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一次不是我们甘肃一家的事情,而是我们整个党的事情!”
张铁坚的身子猛地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正道。
“铁坚,你疾恶如仇,坚持党性,一直是组织上重点考察的干部。我早就在推荐你回中枢,警政部正在改革嘛。赵部长也是很欣赏你的……”林正道顿了顿,“铁坚,你知道,下次改选之后我就要回中枢,到时候我们还有很多更大的事情要做……不过做到我们这个层次,最重要的是要识大体,重大局,一切言行都要从总体,从大局上面把握。现在什么是大局?打退自由派的猖狂进攻,维护住党的领导地位,确保国家继续坚持复兴之路,这就是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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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林正道喷出一口烟雾,把手中上好的古巴雪茄掸了掸,脸色阴沉地:“盯住他……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对面的两个中年人深深一鞠躬:“是,首长。”
林正道摆了摆手,两人迅速离去,关上了门。
林正道出了会神,站起身,与对面墙上的皇帝画像无声地对视,嘴角抽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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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高等法院第一审判厅。
长达三个小时的庭辩之后,何子清已经是胸有成竹。
对面的公诉人号称“西北第一公诉人”,也的确有着极高的专业水准,尤其善于制造各种心理压力,技术陷阱,也看得出来为了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庭辩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何子清很清楚,庭审的节奏一直被自己巧妙地把握住,对方已经开始表现出情绪化的言辞,逐步进入了自己的节奏。
这不仅仅是技术水准孰高孰低的问题。
何子清确定,他已经掌握了事实的全貌。
自从下定决心为赵丰材辩护,这位律师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展开了工作,使出了浑身解数。北京的媒体终究也不是铁板一块,在他的运动之下,终于有些不甘寂寞的报纸将兰州在“打击会党”案件中种种反常和不妥的行为刊登了出来,尤其强调了兰州警方监控辩护律师与当事人会谈,乃至可能涉嫌刑讯逼供,违反刑法规定,以非法方式搜集证据的问题,引起了北京方面的重视。
不出意料的,自由党,公民党等在野党派纷纷借此发力,质问政府“是否准备包庇刑讯逼供事件”,是否要“诬良为盗”。
梁敦彦,梁启超等人更是纷纷撰文,呼吁“查明真相”,“挽救国民的人权”。到了这个时候,眼看着明年的大选风云变幻,一些其他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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