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军方重臣彼此面面相觑,一时却都哑然无声。桂太郎心中大震,隐隐感觉到问题的棘手。天皇的这个敕语,恐怕是把很多重臣心中一直想说,却碍于形势而埋藏心底的念头勾了出来那么天皇的意思……
“如果支那真的同意这些条件,我赞成不开战。”一直沉默的文部大臣,元老西园寺公望缓缓开口,“要是以前,以支那皇帝的心xing,自然不会同意,但现在他们自己内部出了问题,的确不妨一试。至于国民,舆论和文教方面,我可以想些办法,自然也许诸位配合。”
西园寺公望,虽然不过是不起眼的一个文部大臣,对于战争决策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可在场的日本实权重臣,却无人敢于轻视此人的意见
要抡起资历,西园寺公望才是日本目前最为资深的重臣,甚至连伊藤博文也远远无法望其项背,只因这人不但四十多年前就成为了“清华九卿”之一西园寺家的家主,而且四岁就做了前任孝明天皇的shi从,堪称目前硕果仅存的两朝重臣。明治天皇继位的时候,西园寺公望已经赫然身为朝廷柱石,担任北国镇抚使
西园寺公望曾经留学法小说就来国,并长期出任驻欧使节,在欧美人脉深厚,也是甲午年日本战败,策动三国干涉,逼迫镇**放弃朝鲜的主角即便是本次与俄国的交涉,也是此人在圣彼得堡一手办,可见其于欧洲政界影响之巨,根基之深。
他不但开办了明治法律学校,组建东洋新闻社,在文化和舆论领域势力极大,对于天皇也有巨大的影响力,更是日本传统“五摄家”,“清华九卿”为代表的华族派在枢密院和日本政党的代言人。这样一个人发表出来的意见,无人敢于轻视。甚至很多人暗自揣摩,这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其实是天皇陛下本人的试探毕竟众人都知道,这个人原本是西园寺家从德大寺家抱养过去的继子,其兄长德大寺实则公爵做了十四年的天皇shi从长兼内大臣,这个人在宫内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直通到天的
伊藤博文眼中光芒闪烁,脸上的神sè隐隐变幻,显然心中也在权衡。
外相,法相,文相,都已经明确表了态,至于藏相,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意思也很明白,不想打而天皇那个手书……谨慎,什么是谨慎?这针对的恐怕就是“浪战”
伊藤博文扫视着众人,对着桂太郎肃然问道:“陆军有何高见?”
桂太郎看着这位四次组阁的天皇信臣,心中波涛汹涌,脸上也流露出了踌躇。他不是个偏执狂,也清楚现在的日本尽管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民心巩固政权,但更重要的是,经不起一场失败,也经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日本的底子太薄,甲午战败,已经让国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么多年以来,靠着进一步出卖主权,充当英法列强在亚洲牵制中国的杜宾犬,日本在外国资本的帮助下恢复了元气,并且利用这一次欧美经济危机又额外得了些好处,但比起支那那个庞然大物依然底气不足。日本要壮大只能借势。可俄国人真的可信吗?支那人真的会如愿地被打垮和肢解吗?
可桂太郎也同样深知,陆军的地位,依赖的就是战争中的功勋,而这么多年的灌输之下,青年人,尤其是军人,都已经把支那看作日本人贫困潦倒的罪魁祸首。野心勃勃的军官们渴望战功,被许诺了满洲土地的士兵们渴望战功,而垂涎于满洲物产的财阀们,也渴望战争这些力量,即便是他桂太郎和在场的众人一起压制,就真的能压制下去吗?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语气格外恳切:“陆军健儿,卧薪尝胆十年,但求一战雪耻支那之人,向来屈从强者,如帝国不能胜之于疆场,势必为支那所轻支那上下,自诩天朝上国,向来视吾等为蛮夷,如支那得势,帝国欲为平等**之盟国,其可得乎?况帝国与俄相交甚深,已草签军事盟约,如今日反手联支,与俄为敌,帝国信义何在?欧美友邦,视帝国为何等之民族?不可不慎”
此言一出,众军人却是纷纷点头,连几位文臣,也不禁暗暗思忖。
伊藤博文心中反复思量,把目光转向了儿欲源太郎。
儿欲源太郎,实在是日本陆军中的异数。此人允文允武,不但是战术天才,为日本陆军之父梅克尔推重,更因其人于战略之上独具慧眼。空气,仿佛再度凝固下来,一道道或纠结,或探询,或焦虑的目光,都投注在了儿欲源太郎的身上,而这位著名的萨摩藩智将也是眉头紧皱,神sè变幻。
“可以试探。”半晌之后,儿欲源太郎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话一出口,桂太郎和山本权兵卫等人全都sè变
“帝国,禁不起再一次国运相赌的失败了”儿欲源太郎的眸子中透出了决绝,“十年前甲午战败,我等本应自裁谢罪,川上,桦山,伊东诸君告诫我等善保贱躯,卧薪尝胆,自己从容赴死,成为护国之神。若非支那紧逼不放,今日之势,我等怎能再以国运相赌幸而今支那内部离心,皇帝疲态已显,支那太子又表达了善意,如吾等再执迷不悟,仅为一时意气之争,纠缠于军威荣辱,岂不是愧对天皇陛下,愧对八百万护国神灵,愧对四千万国民”
“今日表达善意,如支那接受,自可讨价还价。至于日俄协约,之前由于战区和利益划分尚未最后定论,帝国议会还没有正式批准,今虽已划定清楚,但议会手续未走,仍有转圜余地”儿欲源太郎朗声说道,“倘若与支那达成一致,帝国则可按兵观衅。支那胜,帝国可与其共同瓜分俄国之西伯利亚,进占勘察加;如支那败,帝国自可进一步于支那扩大权益。而最重要的,是帝国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必将收获支那友谊对于帝国未来于大陆之利益,至关重要。”
“此外,即便帝国与支那交涉不利,终归也是表达了善意。”儿欲源太郎顿了顿,语气凝重,“若天不佑帝国,战事不利,有此事在前,想必帝国与支那之间也有所转圜。”
众人再是一惊,而伊藤博文更是神sè凝重。儿欲源太郎此言,实际上却是道出了伊藤博文内心深处最大的隐忧,那就是军队并没有取胜的绝对信心
“再者,即使最后帝国仍然要和支那兵戎相见,可此举,至少可以减轻支那对于帝国之戒备,缓其敌意,减小未来我军之压力,也可稍收惑敌之效。”儿欲元二郎对着桂太郎和一直沉默不语,可脸sè却是格外凝重的大山岩笑了笑,“再进一步想想,帝国抛出橄榄枝,支那内部,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在文武之间,皇帝与军队之间,政fu与民众之间,因为意见分歧,产生新的矛盾?会不会导致支那局势平衡的瓦解?这个上头,倒的确是非常值得思考。故而在下以为,倒是合了兵法之妙,当得一试。”
话说到这里,众人终于是耸然动容。没想到这人的谋划,居然深远诡谲至此伊藤博文目光炯炯地看向儿欲源太郎,心中毫无嫉妒,只感兴奋帝国有此大才,国势怎能不兴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海相山本权兵卫。
“那,海军有什么意见?”
山本权兵卫神sè变幻,半晌之后终于咬着牙说道:“海军健儿但求一战不过若是内阁和宫内作出决定,海军惟有服从”
伊藤博文心中笃定,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带了些解脱的面孔,长身而起,眸子熠熠生辉,肃然说道:“明日,在下将觐见陛下,恳请对支秘密交涉,重开谈判”
日本明治三十八年,中华帝国华夏十年,西元一九零五年三月十六日,日本驻华大使馆与中华帝国外交部秘密接洽;三月二十日,日本外交密使金子坚太郎一行,秘密抵达北京。
中日密谈,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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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战和变奏曲
第六十六章战和变奏曲
北京,中华宫,御书房。
郑宇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目前的局面,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原本为了扭转不利局面,他在斯图加特对德皇下了一番功夫,再加上后期桌子底下的一番往还,德国的对华政策开始有了一些改观;为了清除隐患,稳定局面,他又努力弥合军政矛盾,甚至冒着风险说服皇帝降低内部反腐肃贪的力度。为了保护皇帝,避免国家内luàn,他尽心竭力破获了谋刺案,并且尽力扫除内部的隐患。作为妥协,他还放弃了对兴亚会对自己那次刺杀的进一步追究。此外,他还进一步与美国加强了沟通,在很多问题上为中美未来的战略合作打下了基础。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导致日本提出和议。
从他的本心,他倒不认为这是坏事,毕竟能少一个敌手,对于打垮俄罗斯这个真正的大敌,有益无害。至于长远来看中日的地位问题,自可在打垮俄国之后和日本往还,乃至清算。说起对日本的警觉,在这个时空中,如果不考虑可能存在的其他穿越者,郑宇恐怕称得上中华第一人。毕竟,其他人不知道九一八,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八年抗战,再加上甲午的战胜,对日本大多是一种轻蔑的敌视。
关键问题在于,这是皇帝布的局,一个布了二十五年的局。
自打占领南方之后,皇帝就在谋划对日与对俄的策略,处心积虑地挖了甲午这个大坑,和亚洲战争这个更大的坑,努力让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国家,成为中华帝国奠基—崛起的垫脚石。现在,一切就绪,可其中重要的一个角sè却要临时退场,这怎能让皇帝不恼怒?而郑宇,却恰恰是促成这一结果最直接的因素。
这yin差阳错的一幕,确实让郑宇有些措手不及。
皇帝看着这位有些茫然的养子,却只是不徐不疾地喝了口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儿子想……谈一谈也好。”半晌之后,郑宇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世事难料,战局变化无常,能于战前分敌之势,未尝不是好事。”
“你认为xiǎo日本是真心求和?”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微嘲说道,“这帮xiǎo鼻子,一向玩nong手段,焉知不是慢我之心?”
郑宇眉头再皱,半晌之后说道:“儿子的确不能肯定日本人的用意。儿子只是想,日本人要价虽说很高,却也算不得离谱,比去年的调mén低了很多,看来并不是落井下石的敲诈,倒的确像是有心试探帝国,尝试下和议。说到底,他们底子薄,甲午年已经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一次再败,恐怕国家就要不可收拾。伊藤博文等人也不是疯子,只要他们发现不能借用欧美各国的力量一起瓜分帝国,恐怕也就很难真的下决心和帝国搏命。”
“这事情,对帝国来说终归也不是坏事。”郑宇顿了顿,“儿子想来倒不妨接招,让外jiāo部的人探探口风。就算最后达不成一致,也算帝国仁至义尽,彰显帝国之王道大义,战后在日本问题上余地更大些。”
“国内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皇帝哼了一声,“现在都已经有人嫌我对内**,对外软弱,要搞**,搞刺杀,要是和日本人媾和,让军队怎么看我?让民众怎么看我?那帮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知识分子,又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那……”郑宇犹豫再三,心中一片黯然,想来也只好放弃了。
“让外jiāo部试试吧。”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天,轻叹一声,“做好保密……舆论方面,jiāo给宣传部,把稿子审好。宣传调mén上更偏重下俄国人。如果xiǎo日本确实有诚意,再逐渐转一转亚洲王道大义。”
郑宇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战争终究不是儿戏。帝国也并没有打垮日俄的绝对把握。”皇帝说道,“能先稳住一个,集中力量收拾俄国这个大敌,倒也不是件坏事。你说的有道理,帝国王道大义不是空口说说……”
“这些年,日本内部其实有人一直在试图弥合中日敌对,进而达成东亚钢铁盟约。”皇帝淡淡地说道,“可惜两国民情……对日仇恨,在帝国根深蒂固,也是铸造强军,推动统一强有力之中央政权的一柄利器。但真要为了这个和日本人,俄国人两线作战,打声打死,却有些过于意气了。”
郑宇佩服地点点头,心头一松。有了皇帝这个态度,这件事情倒真是有些可为
“就算日本人想给我们下yào,”皇帝又笑了笑,“我们难道就不能将计就计?帝国有和战之争,难道日本就没有?我就不信,什么大和民族百万一心,真的就是铁板一块你要谈,我便谈看看到底是我镇得住场子,还是那个劳什子明治大帝说话管用”
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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