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马明远看到,街头有人招手,拦下一辆黑色出租车后坐了上去。这个情形,令马明远有种仿佛回到过来以前时空的错觉,因而死死盯着那辆出租,直到其消失在视野中。
见马明远发呆,那上校不满道:
“马警官,我们还在等你回答。”
并未说话,马某人看向陈兴亚,用目光探寻:
这个跩跩的家伙是谁?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陈兴亚,因与马明远处的久了,对这个小子顺毛驴的脾气多少有点了解,听那上校开口就知道要遭,急忙介绍:
“明远不得无礼,这位是副总司令的侍卫长,谭海谭上校。副总司令刚刚离开哈尔滨,留下谭上校过来询问对策。”
原来是天子近臣,难怪这么跩,也难怪,陈兴亚官拜奉军宪兵司令,已经是奉军中不能令人小瞧的存在,也要对这位谭海如此客气。
至于什么“询问对策”,十有八九是陈兴亚的溢美之词,估计原话是来兴师问罪吧。
马明远心中了然,对身边的谭海点头笑笑,表达出善意:
“之所以会如此,实在是中途出了一点意外,我邀请的一些朋友还没抵达哈尔滨。因此,必须将调查团的听证会适当拖延一下。”
谭海是副总司令身边人,对整件事的布置,可说是了解的非常详尽,故而皱眉道:
“什么布置?你又私自邀请了什么人?为什么副总司令会不知道?哈,没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还有,你如此擅作主张,竟不向副总司令汇报,你究竟是什么心思!”
摊摊手,马明远无奈道:
“谭上校,这次国联的调查行动,我们如果想赢,而且要赢的漂亮,必须拿出详实的证据,让日本人哑口无言,除了躺地上耍赖、耍横外,没别的办法可想。
而司法学有一条原则,叫‘谁主张谁举证’。要想让日本人闭嘴,我方的证据就不能有半点差错。我所请的朋友,就是去办这件事。现在他们那边行程有点差错,我又能怎么办?”
听到这里,明了眼前这个小家伙,并非没有办法,虽然心中还是没底,谭海也是稍感心安,有办法就好,否则的话,副总司令的脸就丢到姥姥家了,不,是已经丢到姥姥家,就看下面能不能捡回来。
冷哼一声,谭上校不置可否,只冷冷道:
“小家伙,记住,这东北的天,就是副总司令!不要仗着有点小聪明,就妄想在东北翻天。不管你怎么作,如果事情最后办砸了,哼哼……”
看着谭海下车走远,陈兴亚将司机也打发下车,坐到马明远身边,沉声道:
“马小子,你这次玩得太大了,一个不留神,你我都会死得很难看!”
倒不是陈兴亚够义气,愿意和马明远一起扛,实在是,自打他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引见给年轻的副总司令那一刻起,已经和姓马的小子绑在了一起。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到临头,又能跑得了谁。
难得没有开玩笑打屁,马明远正色点头:
“陈老哥,这个我也明白。对我有点信心,从兴安屯垦区开始,老弟我的预判和布置,哪次出过错?也要谢谢陈老哥帮忙,若不是陈老哥,我可没法子说动王次长。”
闷哼一声,陈兴亚脸色不好看:
“人家王次长这回可是承受了所有压力,信不信,明天全国报纸都会把王次长骂翻天,说他是汉奸都是轻的。真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原来,就在两天前,马明远拜托陈兴亚,带他找到了外交次长王佳桢。经过陈兴亚的介绍,尤其说出马某人在整件事中的关键作用,令王佳桢大为惊奇,对马某人更是极为看重。
而后,马明远与王佳桢撇开了陈兴亚,闭门密谈许久。出来后,王佳桢就是神情低落而且紧张。一直到这次听证会上,陈兴亚才明白,王佳桢的所有应对,应该都是源自眼前这小子的拜托。
让陈兴亚抓狂的是,是他领着马明远去见得王佳桢。此事一旦泄露,任他陈兴亚全身是嘴,也没法解释说,自己对两人的骚操作完全不知情。
深深的凝视了马明远一会,陈兴亚这才开口:
“如你所愿,听证会延期了。国联调查团的借口是,华国态度太过离奇,似有所隐情,需要进一步调查。”
闻言,马明远摊手笑道:
“你看,这样多好,我们躺平了任人捶,现在都没人信,说明国联调查团的诸位,还是秉持着一颗公心在办事……”
陈兴亚冷哼道:
“狗屁公心!更不是你的策略有多厉害!是我们奉系塞的钱够多!这帮洋鬼子,吃了喝了拿了睡了,要是还敢偏袒小鬼子……信不信,他们那点破事,第二天就能登上全世界各国的报纸头条!”
哎,马明远暗叹一声,陈兴亚变坏了,以前多老实一人,现在也知道偷偷搜集别人把柄,知道利用媒体的力量了。
微微眯眼,马明远双手架住下颌,冷声道:
“老哥,还要严密看住日本人,不能让他们再搞小动作。哼哼,只要拖延到下次听证会,就会让王次长,给小鬼子拿出一份重重的大礼,重到能压死他们!”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章 暴风雨中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五日。
这是听证会的第二天,果如陈兴亚所料,国内各大报纸开始疯狂报道听证会的消息,而且,所有新闻都一边倒得,对着王佳桢炮火全开、尽情展现毒舌,狠狠臭骂这位外交次长。
因为有副总司令提前打招呼,是以,首先对着王次长开炮的,是远在沪上的《申报》:
这家在国内影响极大的报纸,用套黑边框,用头版整整一半的篇幅,就写了几个硕大的黑字——《奇耻大辱!自民国肇造,外交之空前失败!》
《大公报》紧随其后,虽然没有做出半版只写几个字那么过分,但标题却更是激进——《王某何人?数典忘祖!汝意欲投日乎!》
注意,这《大公报》用的可是叹号,而非问号,等同将“汉奸”的帽子,扣在了王佳桢头上。
而在北平的《京报》,这次没给副总司令面子,他们的头版更加阴损:
头版没有标题,只有一张大幅漫画,画着跪在岳飞墓前的秦桧,一只人头狗身的家伙,跑到秦桧跪像后,舔秦桧屁股。最气人的是,人头不禁酷似王佳桢,更直接写着“次长王某”几个字!
啪——
房间内响起狠狠的拍桌子声,继而,是“哗啦”一阵脆响。
仆人急忙跑进来一看,茶几上的茶壶、杯子、烟灰缸、报纸,被个年轻人一股脑扫在地上,倒是别墅的临时主人,那位在外面被骂惨了的“王次长”,老神在在坐在旁边,捧着个杯子悠悠品茶。
根本不去看仆人,那年轻人气的脸色涨红,兀自大骂:
“无论《京报》还是《xin京报》,一如既往,无耻!下作!”
“王次长”没有答话,依旧在那低头品茶。
倒是屋内另一人,穿着将军制服的中年人,看到仆人尴尬的表情,挥挥手,示意其赶快离开。
待仆人走后,陈兴亚才叹口气,道:
“马小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看《京报》,无论是邵某人,还是他留下的娘们,那都是一路货。如今这娘们不是在骂王次长,这是在抽副总司令的脸,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呢。”
马明远一愣,这才发觉,刚刚他竟失言,骂起了《xin京报》,这玩意可得等几十年才出现呢。幸好,言语之间是分辨不清他说得究竟是“《xin京报》”,还是“新《京报》”,这才让他蒙混过关。
随即,他明了过来,敢情,这《京报》如此嚣张谩骂,还是因为,当初副总司令下令,枪毙《京报》前主编邵某人,哪里是出于什么公心或者民族激愤!
“若如此,《京报》上下就更该杀,打着民族感情大旗,报自家私仇,毫无底线!”
听到马明远的话,外交次长王佳桢呵呵一笑,指着沙发上一堆报纸道:
“这算什么,国内这帮子报人记者,也就是动嘴皮子骂骂人,翻不什么新意来。看看人家西洋人的评论,那才叫一个露骨和深刻。他们的话,才是真得诛心啊……”
说着,他叹息一声:
“马先生,不知道你是否真有把握,反正,王某现在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现在的国际舆论……哎,对我方极为不利,那些个洋鬼子,已经开始质疑我方诚信。
此事一个不好,不仅仅是被日本人翻盘,还真就会成为华国,金陵当局建政以来,第一次外交惨败啊……到那时,王某何止是条狗那么简单,那是会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
陈兴亚闻言,也是面如土色,看向马明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哈尔滨,新市街,斯基德尔斯基公馆。
日本代表团并未住在一起,币原和佐竹等外务省官员,入住了在哈尔滨的日本领事馆,至于板元征四郎、石原完尔等军方人物,则住进斯基德尔斯基公馆的哈尔滨特务机关。
此时的机关长办公室内,土方大右嘚瑟的抖着手上报纸,仰头大笑:
“哈哈,这群愚蠢的支那人,西洋列强的舆论已经一边倒了,哈哈,各位阁下请看,《泰晤士报》怎么说的……”
土方大右捧着手上报纸,一字一句读出来:
“国联之远东局势听证会,观华国代表之表现,与日内瓦判若两人,在日方诘问下语无伦次、不知所措。实难令人相信,国联竟为此人,为此间国度,兴师动众,远赴千里。唐宁街的各位,应否重新检讨大英帝国在远东之策略……”
将报纸放在茶几上,土方大右对土肥圆、板元、石原等人深深鞠躬,用近乎谄媚的语气道:
“诸位阁下谋虑深远,帝国已经反戈一击,实现了对支那人的绝杀……”
“绝杀?哼哼,说这话还为时太早了吧!”
孰料,土方大右的话还没说完,石原完尔已经不耐的出声打断,也不看面如猪肝的机关辅佐官,只是盯着土肥圆道:
“阁下,你是否也如此认为?”
土肥圆面容不变,沉静有如入定老僧,微微转头,看向另一位机关辅佐官,柔声道:
“大内君,你怎么看。”
因为暴露而在赤俄遭遇扣押,大内孜在日本外务省的反复交涉下,才得以被释放回到哈尔滨。
这段经历太过屈辱,又听说亲手布置的情报小组全军覆没,回来后的大内孜一下变得非常沉寂,整个人死气沉沉,再没了之前的朝气和锐利。
听到土肥圆的询问,大内孜起身对几位将军、大佐、少佐躬身行礼后,才平静道:
“根据外务省特务机关的调查,先前西洋媒体一边倒的支持华国和奉军,应是收受大笔金钱的缘故。本机关在奉天的调查,佐证了此事。
因此,属下认为,此前看似滔天的支持华国风潮,不过是金钱作祟,此时西洋诸国的言论,才是其心中本意。在国联调查一事上,华国再次显示其软弱无能,我方只要着力应对华国可能的反扑,即可稳操胜券。”
石原完尔撇撇嘴,这个什么大内孜,说了等于没说,特务机关怎么都是些见识浅薄的家伙。
板元征四郎倒是没表现太过,而是出来打圆场:
“大内君颇有见解,金钱么,呵呵,奉军竟然和帝国比拼金钱……只要明白奉军作为的套路,帝国足以完败奉军。”
土肥圆皱眉,对两人的话都不是很满意:
“奉军那位少帅,真会如此不堪?瞧听证会上的准备,奉军也是志在必得,怎会反差如此之大?”
这个问题,在座几人谁都无法回答。
屋内一下陷入沉寂。
哈尔滨日本领事馆内。
佐竹信清同样在看《泰晤士报》,见币原喜重郎走进来,兴奋得道:
“大人,西洋媒体论调一边倒,帝国赢定了!”
币原却没副手那样乐观,他是政客,而佐竹仅仅是外务省的职业官僚,看待问题的视角甚至视野,天生就有巨大差别。
关于西方媒体的论调,币原认为,无非是一群毫无立场和节操的随风倒家伙,他们的话,除了所报道的事实本身,其他都不用太过看重,甚至不必相信。
坐下后,币原叹气道:
“佐竹君,知道我现在忧虑什么吗?”
忧虑?
佐竹信清诧异的看向外相大人,不明白,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有什么可值得忧虑的?
“佐竹君,我现在所担忧的,就是住在斯基德尔斯基公馆那群家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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