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赵和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学子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就跪在了赵和面前。
“我非常讨厌你这种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恶心却无恶胆,只敢在背后捡石头砸人……我非常讨厌。”赵和眯眼看他:“你只有一次机会说服我不杀你!”
身为稷下学子,有幼稚冲动的,却没有真正傻的蠢的。
那学子愣了一下,然后大叫道:“是他,是他指使我,让我捡石头砸你,说是这样必然激怒于你,让你杀伤一两人最好!”
他手所指,正是那个双眉一高一低者。
“许成,你怎么能胡乱樊咬?”
“稷下学子,怎么有你这般人物,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何不让这小贼杀了你!”周围稷下学子愣了一下后纷纷叫骂起来。
那个名为许成的学子脸上已经汗泪横流:“真是如此,来之前就说好了,是他与黄峰一起对我说的,他黎应是主谋,还说只要成了,输要推举我为学长!”
这一下,众学子的叫骂声稍定,那个双眉一高一低的黎应,此刻神情也有些不对劲。
“许成,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厉声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你为大义而死,死得重于泰山……”
“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啊,你瞧,黄峰都死了,死了,赤县侯第一个就杀了他,第二个就要杀我……可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能死!”许成嚎啕大哭。
赵和默不作声,迈步离开了他,在确认赵和的剑从自己的脖子处移开之后,那许成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赵和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他神情冷漠,举剑行向黎应,而黎应则步步后退,所有人都看到,这个方才还满嘴大义,要别人为之而死的家伙,如今满头都是大汗。
他手中明明也有剑,却不敢以剑面对赵和。
在赵和接近他十步之内时,他哇的一声大叫,扔了手中剑,转身就逃。
逃跑的速度还挺快的,至少赵和觉得,自己一时半会追不上他。
赵和收剑入鞘,环视周围的稷下学子,这些稷下学子个个都面有愧色。
“现在你们知道,我欲杀人,根本用不着用放火遮掩。”赵和声音响起:“所以那里面的人不是我杀的。”
“我再以即将上任的稷下学宫祭酒身份,给你们说一声,明日就要与浮图教辩论,浮图教首辩之人,尚不足十六岁。你们不思精研学问,却被三两个心怀不轨之徒三言两语煽动,便要围攻我,赤县侯、学宫祭酒,你们脖子之上长的那颗脑袋,究竟是用来想事情的,还是用来扮蠢的?”
他这话出来,原本气氛极为紧张,但学子中有一个年少些的,怯生生地道:“思想事情,不是由心么,怎么有脑袋?”
“回学宫去翻书,《大秦医例》第十一卷第五章,脑受重击者之症,常有离魂失心不能言语者,心受重击者,不过身残体伤乃至毙命,但只要一息尚存,仍能言语思想。”赵和说到这,声音猛然提高:“连书都读不好的蠢货,竟然学人闹事?不滚回学宫好生读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这一声厉喝,稷下学子们原本气势就为其所夺,此时更是慌慌张张,那个方才问他的少年,更是转身就跑。
毕竟他手中的剑还在那儿晃着,眼睛也不断地瞄向众人的咽喉。
自然,这些稷下学子并不是就此离开清泉寺,他们跑出去后,又慢慢聚拢,在一起商议。
“许成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有人问道。
“须得找到黎应对质才行……”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很简单的一件事情,黎应有没有和你说,只要揍那赤县侯一顿,哪怕就是言辞上的羞辱,都足以让我们名扬稷下,为今后争取学宫学长之位打下基础?”有一人突然冷笑道:“反正他是跟我这么说的!”
“跟我也这样说了!”
“还有我!”
几乎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经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与黎应乃是同窗,平日里这厮的性情,大伙都知道,最喜的是美丽女子,爱说些下流的笑话,虽然学业还勉强过得去,但是真不是很上心。
“看来许成说的不假,赤县侯说的也不错,咱们真是被人利用了……”那个冷笑声摇了遥头:“哈,我江河向来自诩聪明,却被些许虚名迷惑,结果反而为黎应之流所利用,罢了罢了,我是回去读书去了,学业不成,再也不出学宫,尔等自便吧!”
他转身就走,有几个学子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他离开,其中便包括那个向赵和提问者。
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想了想,突然转身又跑向赵和。
看到这一幕,诸学子都是大怖,有人干脆拼命叫他,要把他唤回来。
他却跑到赵和面前,拱手行礼:“赤县侯,能教我如何读书么?”
这家伙去而复返,赵和也很是惊讶,听到他的提问,就更是惊讶了:“我?我出自铜宫,一向不曾读什么书,你还要我教你读书?”
“赤县侯来之前,稷下得知消息,多以为赤县侯不学无术,靠着天子旧友的身份逢迎天子,这才获得官位,所以对赤县侯多有不满。不过今日我听赤县侯说话,都是发人深省之句,甚至连《大秦医例》这医家专攻之书,赤县侯亦有涉猎,哪里是不学无术之辈,分明是博学多闻之人!所以我想向赤县侯请教读书之法!”那人道。
赵和哑然失笑。
他确实学过不少东西,但都是铜宫中的老先生们口头教授,让他背诵下来,真正他亲眼读过的书并不多。至于《大秦医例》这冷门的医术专著,他更是不曾看过,只不过是近来一直翻阅《罗织经》,看到《罗经织》中提到此事,这才将之记了下来。
他哪里能教这学生怎么读书!
不过对方目光殷切,而且此时此地,也不好过多解释,因此赵和只是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舒含,字世容,乃稷下学宫道家学脉弟子。”
赵和点了点头,记下这个名字,然后正容道:“我读书并不多,故此你问我的问题,我实在不能回答。”
舒含不免有些失望,但赵和又继续道:“但是,我在铜宫时,有位也出自稷下的先生曾对我说过,稷下学风,往往别人以一种方法读书获益,便有无数人跟风效仿,全然不顾各人资质天赋境遇皆有差异。世无定法,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方法,学人者生,似人者死。”
“学人者生,似人者死……”舒含喃喃自语,若有所悟,然后向赵和行礼:“多谢祭酒指点。”
此前他一直称赵和为赤县侯,而现在改口称祭酒,分明是从心底认可了赵和学宫祭酒身份。
他行礼退开,回到了那些学子当中,那些学子里有人心中不愤,便讥讽道:“同学尸骨尚未寒,舒世容,你就迫不及待要讨好赤县侯了,你这般人品,不怕受同学唾弃么?”
舒含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今日原本就是受人愚弄而来,赤县侯杀黄锋,固然不合律法,但因一事而废一人,岂是与人相处之道?我见贤思齐,向学问比我强者讨教,岂不正合尔等儒家先师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从之?至于同学唾弃……因为此事唾弃我,那证明此人心胸狭隘,不分是非,不明事理,我还懒得与这种蠢物结交为友呢!”
他对上赵和时有些怯生生的,实在是被赵和挺剑便杀人的气势所慑,但此时侃侃而谈,那个方才质疑他的稷下学子,才恍然想起,这一位在稷下,原本也是后起之秀。
第三一章、性情之变
“了不起,二师兄果然句句都含大道。”才打发走那些稷下学子,又有一个让赵和头疼的人走了过来。
小和尚莲玉生不知何时到的,赵和对舒含说“学人者生似人者死”死时他就到了,因此听得真真切切,将这句话放在心中咀嚼许久,这才上前来见赵和。
“又有何事啊?”赵和很是无奈。
“师尊想见二师兄,方才超度法事并不方便,他问师兄现在有空否?”莲玉生道。
“没空。”赵和不假思索,果断回答。
莲玉生也不着恼,他笑道:“那师兄几时能有空?”
“都没有空,总之就这样,我先告辞了,哦,最后再强调一句,我不是你的师兄!”赵和抛下这句,扭头就走。
莲玉生在他身后看着背影,有些发呆,待赵和都走出了门,他才收回目光,然后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吓了一大跳。
“师兄,师兄,这里还有个死人呢!”他冲着赵和背影叫道。
“留给你了。”赵和道。
“留给我做什么,我又不要死人……”
“给你练习一下超度!”
赵和这话说出来时,人都已经不见了,莲玉生看着地上的尸体,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何必如此,你话语犀利,完全可以说服他们,用不着杀人啊。”出了门,萧由叹道。
“若不杀人震慑,他们会给我说话的时机么?”赵和双眼却是冷芒闪动:“这等鼠辈,杀了便是!”
“杀人毕竟有违大秦律令……”
赵和回头看着萧由,脸上的笑容让萧由都不自在起来。
好吧,什么杀人有违大秦律令就不用提了,自从除夕之变以来,赵和杀人哪杀少了!
但此前杀人与这一次杀人,却有些不同。此前赵和都是在不得不杀人的境地中出手,而这一次,他却是在事情还没有恶化之前就主动出手。
这让萧由心中暗自生忧。
“不对……不对!”想到这个,他猛然停住脚步,死死盯住赵和。
“又有哪里不对了?”
“你是何时开始想用杀人来解决争执的,是一入咸阳就有,还是……在后来?”
赵和沉默了一下。
他当然不是一入咸阳就要杀人,虽然在出铜宫的途中,他也动手刺杀了一个莽山贼,但那是在对方劫持他以为人质的情形之下。
此后在平衷家的棺材铺子里,无论是平衷老娘的小气刁难,还是平衷的叫骂怨习,或者平衷儿子的蛮横闹腾,他都没有想过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在解决问题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人了呢?
想来想去,冷汗冒了出来。
“《罗织经》!”他自己没有回答,萧由替他答了。
“是!”
赵和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正是源自于他得到《罗织经》之后。
他一直在研究这本书,或许正是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他受到这本书中内容影响,行事开始走向暴戾。
“你要小心,《罗织经》肯定有问题,那个黄怒也有问题!”萧由悚然抬头,望向北方。
以公孙凉的手段和对刺奸司的控制,怎么会不知道《罗织经》被温舒交给了黄怒?
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织经》根本不是黄怒交给温舒的,而是另有他人!
那个虎贲军的小卒黄怒,在咸阳之变后就被他们忽略,现在再细想,这很不合理,黄怒与其说是被他们忽略,倒不如说是凭借高明的手段,主动从他们身边离开,而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
“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我都上当了,他背后……难道才是真正暗中推动咸阳大局变化的黑手?”萧由沉吟许久,才叹息道。
在他的眼中,却有兴奋的光芒闪过。
公孙凉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斗智对手,萧由多少有些惫怠,他现在只是急于将自己所学的东西,转授予赵和,对自己却没有什么追求。
现在不同,他觉得自己又满是斗志。
“再转到如今……那人在咸阳隐藏得那么深,甚至公孙凉都有可能不自觉中被他利用,那么,他在齐郡是不是有所布局,我们这一路来的遭遇,会不会也是他在设置陷阱?”
萧由想来想去,微微笑了起来。
赵和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萧由突然间满是斗志总是好的。
他们回住处的途中,接到朱融派人送来的口信,朱融在口信中毫不犹豫地训斥了赵和,说他擅自杀人,恐怕会激起稷下学宫诸生之怒,这事情完全是他惹出来的,自然要由他自己前去安抚。
末了,朱融补充了一句,若是需要兵卒相助,可以向他申请。这倒是没有将双方的关系完全僵死,而是稍稍留了一条后路。
赵和拒绝了对方调兵的建议。
他看向靡宝:“我昨日才至靡行首府上,今日就又要搬出来了,有劳靡行首给我一些人手,不需要太多,能够帮我打扫和作饭即可。”
“赤县侯这是要搬到哪儿去?”靡宝一愣问道。
“稷下学宫,我身为学宫祭酒,自然要住到稷下学宫!”赵和道。
靡宝大吃了惊,连忙叫道:“这如何行?”
黎应慌慌张张跑回了稷下学宫。
在学宫门前,他跃下马,将缰绳随意扔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