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透露的是谁?
是丞相上官鸿暗中指使华宣并与犬戎相勾结。
故此,丞相上官鸿是可信之人!
至少,上官鸿与幕后黑手是死敌,幕后黑手准备这些假信,为的就是在发动政变时将罪名推到上官鸿身上,让自己的行动师出有名,堵住天下悠悠众品,争取那些中立摇摆之人。
这也证明,幕后黑手并未完全控制咸阳城,上官鸿还有反击之力!
赵和想明白这一点时已经钻出了密道,来到了大街之上。
他可以听到坊墙里面丰裕坊传来了呼喝惨叫之声,那是玄甲军正在进攻赵吉家的院子。
“该去哪儿,出城去寻大将军么?”樊令问道。
“不,不出城,去找大将军就晚了。”赵和抹了一下眼睛,他狠狠地盯了一眼身后的丰裕坊,然后厉声道:“去丞相府!”
从丰裕坊到务本坊,要跨过半个咸阳城。
他们只凭双脚,想要跑过去并不容易。
而且此时街上,到处都是军士,总会有人盘查。
好不容易穿过御街,突然间身后传来了呐喊之声,有人在疾呼“抓住他们”。
还有马蹄声响起,证明追兵是骑马而来。
“我挡他们一挡!”樊令叫道,转身回头:“阿和,替我养我老娘!”
赵和愣了一下,刚刚止住的泪水,不知为何又涌了出来。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若是他就此停步,那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了意义。
若说此前,他还不觉得咸阳城百姓的性命和大秦帝国的命运与自己有多密切的关系,那么现在,他对这咸阳城,对这大秦帝国,已经有巨大的归属感。
只不过他才跑了几步,脚步便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说得果然不错,在这里可以等到你。”
随着这声音,一队士兵冲了出来,这队士兵身上皆沾染了血迹,但还是从他们的盔甲可以看出其身份。
虎贲军!
而那个熟悉声音的主人也从这队士兵当中闪了出来,正是黄怒。
黄怒的眼睛在火把之下闪闪发光,他看着赵和,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还记得那天么,你和我打了一场的那天?”他大步走了过来:“你这竖子,一向瞧不起我们虎贲军,一向与我们作对,一向羞辱我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赵和抿着嘴,紧紧握住了长剑。
他发出一声怒吼,然后快步冲刺,举起了长剑。
务本坊丞相府。
大秦丞相上官鸿笃信道家,是道家养生学说的大力倡导者,向来都喜欢说“早睡早起有益身心”。
今夜他却未能早睡。
不知为何,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一直缠绕着他,哪怕是最年轻最貌美的小妾百般温柔,他也只是睁着眼,无法安眠。
外头隐约有声音响起,上官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唤来仆人:“我听到远处好象有声音,你们可曾听到了?”
仆人竖起耳朵也听了听,然后摇头道:“相公,未曾听到什么声音……”
他话声未落,猛然外头光芒破空,将咸阳城照得有如白昼,然后隆隆的雷声响起,震耳欲聋。
小妾吓得哇哇大叫,躲入上官鸿怀中,上官鸿喃喃嘟囔了一声什么的,但雷声太大,小妾又太怕,根本没有听清楚。
等雷声平歇之后,小妾才犹有余悸地道:“怎么这个时节也会响雷……相公,你方才说什么?”
“按我们道家和阴阳家的说法,这冬末初春时节响雷,乃是阴阳失衡所致,而天地之间阴阳失衡,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东西阻塞了阴阳二气的运转,而理顺阴阳正是丞相的责任,所以这个时节打雷,是我的罪过啊。”上官鸿一边说,一边自己扯过衣裳,开始穿上。
小妾忙服侍他穿衣:“奴觉得不对,这与相公有何关系,天自爱打雷下雹子,那是天的事情!”
“若是以儒家天人感应之说,也就是咱们现在这位天子的老师,那位董伯予的说法,就是冥冥之中,有圣贤遭厄,遇有奇冤,故此大冬天的时候打雷,这是上苍对所有人的警醒。”上官鸿将衣带系好:“我倒想看看这位遭厄圣贤是谁,难道是我自己么,但我勉强可以算是道家的贤哲,可不是儒家的圣贤。”
“呸呸,相公你胡说什么,你福大命大,哪里会遭厄!”小妾嗔怒地推了他一把。
“呵呵,但愿如此吧,借你吉言,不过我也觉得,你这张小嘴,可比上天要强。”上官鸿调笑了她一句,然后将她轻轻推开。
那小妾还想撒娇,可是不知为何,在上官鸿身上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力量。
她缓缓退开,看着上官鸿出了卧室。
“令人点起灯笼,把丞相府大门打开,看看街上是否有军士夜巡,传我之令,令他们在丞相府候着待命。”上官鸿说完之后,又回到卧室之中,看了看周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咦,我的剑呢?”
然后他又自己笑了:“三十年未曾摸过剑,大约所有人都忘了,老夫在成为道家贤哲之前,可也曾提三尺剑破十万军!”
第七七章、收拾局面
丞相府灯火通明,而在丞相府前,越来越多挥士聚拢过来。
有巡夜的南军,有值夜的武侯,也有咸阳令署的差役。
当身着戎装的丞相上官鸿走出丞相府时,门前已聚拢了足有两三百军卒。
他们都迷惑地看着上官鸿,这位鹤发童颜的当朝丞相,用力拔着自己的剑,只不过这剑真的太久没有用了,好一会儿,才从鞘中拔出来。
“今天巡街的人还真不少啊,务本坊这有老夫在,所以你们的上官多派了人手吧?”上官鸿拔出剑之后,漫不经心地用剑身去挠自己的脖子,看得身后的随侍都两眼发直,生怕他不小心,就割破了自己的血管。
周围的军士传来三三两两的应答。
“我不管你们隶属何部,上司何人,在今夜,你们都听老夫指挥……唔,有动静来了?”上官鸿抬起脸,眯眼往东一望。
二十余名虎贲军冲了过来,每个人身上,都是血。
在这些虎贲军当中,赵和脸色惨白,身上也有血迹。
“告变……告变!”他到了丞相府前,声嘶力竭地喊:“朝中有重臣与贼勾结,意欲作乱!”
当他扬声喊出“朝中有重臣”的时候,周围一片哗然,那些早就惶惶不安的军士差役,都开始议论纷纷。
就是上官鸿,也是目光一凝。
他看着赵和:“你是何人,诬蔑大臣,当是死罪,你可知晓?”
“请丞相看这个!”赵和喘着气,将装着信件的木匣拿了出来,脸上汗泪交流:“为将这个送到丞相此处,已经……已经有光禄卿下吏王道虎贲军忠勇将士等数十人失了性命!”
木匣被上官鸿的随侍狠狠地夺了去,然后呈到上官鸿面前。
“虎贲军?你是什么人,虎贲军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没有急着拆信,而是打量着赵和。
“我……草民赵和,虎贲军……来自刺奸司,咸阳令署掾史萧由遣虎贲军军士黄怒来寻我报信……”
半途拦住赵和的黄怒,并不是来截杀他的,相反,是来救援的。
他所带的军士,都是那日与赵和等人一起围攻金城坊井口巷犬戎人的同僚,与赵和算得上是曾并肩作战的交情。
萧由进入刺奸司之前,便召来黄怒,交待给他,若是自己半个时辰不出来,那么黄怒他们就要到丰裕坊前往务本坊必经的路口等着赵和,见到赵和之后听他命令。
赵和说得很是零乱,这让上官鸿非常不满意,他嘟囔了一句:“果然是乱成一团糟,来人,给他们热水,再让府中备好热粥,有肉食也都拿出来分与大伙。”
他拆开信封,借着火把的光芒,看着手中的这些信。
“啧啧,不错,这笔迹模仿得真象,果然得我九分神韵,就算是我自己,乍一看时,也要以为这信是自己写的了。”他一边看还一边点评。
“咦,连我家族人与犬戎商人有往来都知道,不过犬戎商人入咸阳的事情……唔,好象当初确实与我有关。”他又道。
看完最后一封信,上官鸿收好信,微微一笑:“你将信送到我这来,不怕我真是写这些信的人?”
“怕!”赵和抿着嘴:“若不是因为怕,早就该将信送来了,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五辅之中,除了丞相,谁能够相信!”
“那你为何说是朝中重臣意欲作乱!”
赵和抬起关来看着,脸上带着怒气。
“时至如今,一切不者很明显么,丞相不想法子收拾局面,反复诘问我于时局有何益?”
上官鸿拿剑搔了搔头,深深盯着赵和,然后笑了起来。
“你说的是,那么你就跟在我身边,且看我是如何去收拾局面的。”
说完之后,他招了招手,相府的老仆立刻给他牵来马,他翻身上马,只是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胖,翻得实在有些吃力,还是有军士推了他一把,他才成功上去。
“走,随我去刺奸司!”他一声令下。
“刺奸司?”赵和微微一愣。
上官鸿回脸看着,面上浮起冷笑:“只凭你这黄口孺子一句话,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封假信,我怎么就能相信你?”
赵和默然无语。
上官鸿一马当先,自然有军士冲上来将他护住。他们一路前行,途中凡有遇军士,便以丞相之令将其收编,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抵达了刺奸司。
刺奸司门前,虎贲军已是严阵已待,双方一见面,顿时是刀剑相对。
上官鸿哼了一声,排开护卫上前道:“上官鸿在此,你们是否认得?”
他往前走,那些虎贲军就纷纷后退,但是兵刃仍然对着他,不少虎贲军士还面露紧张之色。
赵和心中暗惊,忙让樊令与黄怒跟上去将他护好。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枝暗箭射来,上官鸿性命不保,咸阳城的局面也就不可收拾了。
可上官鸿用剑身将黄怒与樊令都抽开,他扬声道:“我,当朝丞相,为宰辅十二年,就不相信在这里,在刺奸司,在我大秦忠勇虎贲军之中,会身遇不测!”
他此言一出,那些虎贲军的敌意顿时消散。为他气势所夺,不少军官上前行礼,纷纷叫道:“相公!”
但就在这时,一根廊柱之后,却有人向上官鸿举起了弩。
他还在瞄准,尚未扣发扳机,旁边一个虎贲军军士猛扑过来,一拳砸在他太阳穴处:“狗贼,安敢害大秦丞相乎?”
那人被砸得从廊柱后滚了出来,迅速被更多的虎贲军摁住。
“袁逸可在?公孙凉可在?萧由可在?让他们来见我!”上官鸿斜睨了那名刺客一眼,依旧保持镇定。
立刻有虎贲军士飞奔入内,不一会儿,袁逸与萧由连袂而来。
袁逸看到上官鸿,面有愧色,拱手作揖:“老师,我让老师失望了。”
上官鸿摆了摆手:“现在你知道了吧,你终究还是嫩了许多,四十岁以前,你当锐意进取,四十岁之后,再谈黄老不迟。”
他又看了看萧由:“你便是萧由?”
“下吏萧由,见过丞相。”萧由上前行礼。
“今日起你不再是咸阳令署掾史了,你是丞相府掾史。”上官鸿倒拿着剑,轻轻碰了一下萧由的肩膀:“公孙凉呢?”
有虎贲军军官上前小声道:“未见公孙凉,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可现在……并未看到他。”
“走不掉的。”上官鸿呵的一声,然后下令:“袁逸,你在刺奸司,传我之令,收拢街头军卒,安抚百姓,我只留给你一队虎贲军,你能安定咸阳城么?”
袁逸看了萧由一眼:“若令萧掾史助我,我便能!”
“你倒是敢要人,那行,萧由先留在这助你,等收拾了一些街上的散兵游勇后,萧由来长乐宫。”上官鸿并未拒绝,他又环视四周:“虎贲军!”
“在!”
“这些年你们可是姥姥不疼爷爷不爱,大将军偏向羽林军,你们就差了些……不过从今日起,你们在我丞相府听用,现在,随我去长乐宫!”
虎贲军轰然领命,原本人心惶惶,这一刻却都是兴奋起来。
正如上官鸿所说,这些年来,虎贲军虽然与羽林军争锋,可羽林军是大将军亲信,而虎贲军则由天子亲信掌控,但是由于前任天子早夭,而新天子又是个没有根基的,所以他们始终在羽林军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今不同,有了上官鸿,他们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以前不敢做的事情,现在敢做了。
上官鸿转身向东,疾驰向长乐宫。
“长乐宫……天子?”他身边赵和喃喃自语。
上官鸿侧脸望了望他,笑着道:“对,正是天子,咸阳局势,其实关键不在别处,关键就在天子身上。与天子相比,那十几封信算得了什么,所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