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食物买来,就在院子里,众人炖起了狗肉,还弄了两坛当地人自酿的酒。刘三郎给嬴祝分了一盏酒,酒味极淡,还带着酸,但嬴祝还是慢慢将这酒饮尽。
或许大醉一场,醒来之后,自己还在浔阳城中,董师尚未中风,一切恢复正常……
嬴祝心里胡思乱想,那边刘三郎等人却已经吆喝着划起拳来。
这些人甚是粗鲁,一个个说起话来都和无赖流氓没有什么两样,便是刘三郎自己,也同样这般。嬴祝出身高贵,哪怕最落魄之时,身边也是董伯予这样的人物,哪里听得过这些。心中厌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对于刘三郎进奉的酒食也就更觉得没有滋味了。
他勉强吃了一些,便推说累了,又回到榻上继续休息。只不过屋子里呼喝声一片,他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表露出来,当即只能面对着墙在那儿生闷气。
好在过了子夜之后,刘三郎一伙总算是闹够了,除了安排了两人值守之外,其余众人也再度睡了下去。嬴祝这才勉强闭上眼,迷迷糊糊之中,听得悉悉缩缩的声音,他便又惊醒过来,只疑是有人要对付自己。
不过听起来是刘三郎起夜,待刘三郎回来之后,嬴祝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问道:“刘卿?”
“陛下还未入睡?”刘三郎轻声应道。
“刘卿,明日天亮之后,我们当往何处去?”嬴祝试探问道。
“天一亮我们就动手,试试看山火是不是烧尽了,若是山火尚存,我们只有绕道。”刘三郎笑道:“陛下放心,臣仔细想过了,昨夜虽然乱,但并不是真正有人来袭,只是疲累之下发生营啸,而我们打的火把又引燃了山林,于是才会不可收拾。但既无敌人袭击,我们的人大多数必定是可以从火中跑出去的,待我们过山之后,打出旗号,想来那些公卿们便会领兵来护卫陛下。”
说到这里,刘三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到了那时,臣等便可以卸下身上重任,才能得一安眠喽。”
嬴祝咬了咬牙,口中说道:“卿等一片忠心,朕绝不会忘记……刘卿有才,可知兵事?”
“什么?”刘三郎一愣。
“董相不在朕身边,朕需要有一亲信可靠之人执掌兵事,此前山岭火乱,便是因为没有知兵事者掌兵所致!若是刘卿知兵事,朕欲拜刘卿为上将军,总掌兵权,待日后光复咸阳,朕再拜刘卿为大将军,与朕共此天下!”
嬴祝这番话,若是早几个月说与刘三郎听,刘三郎必定会怦然心动,愿意为之殚精竭虑,可是如今这等情形,莫说刘三郎这么精明之人,就是一个憨货也可以看得出,嬴祝是穷途没路,完全没有前途可言。
他口里的上将军、大将军,饼倒是画得大,可手中没有钱没有粮没有人更没有地盘,这样的上将军、大将军,刘三郎可以一口气批发出去几十上百个。
故此刘三郎嘿嘿笑了两声:“如此,臣等就谢过陛下隆恩了。”
“刘卿可有女儿?”嬴祝又问道。
刘三郎顿时坐了起来:“老家那边,确实有两个女儿。”
“不知年齿多大,可曾婚配?”嬴祝再问。
“大女儿十九岁,嫁人已经三年了,次女今年十五岁,尚未婚配。”刘三郎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我一直流落在外,便是当官也当不长久,故此未曾将他们接过来,这都已经十年未曾见面了……”
他自然是在说假话,事实上,就在董伯予决意“北伐”之后,刘三郎便猜到事不可为,于是将妻女自身边送回了老家。在他看来,自己是搏上一把,搏得成功,打回家乡去之后,一家人自然团聚。若是博得失败,自己身无牵挂,无论是逃命还是改头换面都方便。
“朕宫中虽有一后,却不称朕意,刘卿既有一女,品形端淑,正可母仪天下。朕欲娶刘卿之女,立为皇后,还请刘卿许嫁。”
嬴祝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要求,让刘三郎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之后,刘三郎才笑了起来:“陛下,自当年宫变之后,便不少人在背后议论陛下,说陛下刚愎急躁,不通柔变,生于富贵,不知内敛……如今臣看来,陛下……陛下你还真他娘的有长进了!”
嬴祝心中惊觉不对,却见黑暗中刘三郎猛然扑了过来,一记耳光抽了过来,然后叭的一声响,嬴祝顿时眼冒星光,耳鸣钟磬。
“乃翁我将你这豖犬一般的东西救出来,你却想着要日乃翁的女儿,你这腌臜的货色,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这种处境之下还作痴心妄想,乃翁究竟是该夸赞你一句,还是直接阉了你?亦或是将你这下作的畜牲种入老家园子里,瞧瞧来年会长出什么苗来开出什么花?”
比起那老大的耳光,刘三郎连绵不绝的骂声,更让嬴祝头昏脑胀,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成长之中,听到的都是文质彬彬的话语,便是骂人也不过彼其娘之,哪里有这般污言秽语披头盖脑?
他想要挣扎反抗,可这刘三郎年近五十,力气却是不小,压得他动弹不得,就只能在那被其人浇了满脸的唾沫星子。此时屋中其余人也被惊醒,相互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得知是嬴祝想让刘三郎当国丈,结果刘三郎暴起发难,不由都哂然笑了。
“也不想想看,三郎在院子里埋了几多贼胆包天的货色,竟然还想着要娶二娘子!”有人嘀咕了一声道。
第六一章、今何在耶
在海昏见过董伯予之后,曾灿就只派出部下继续追击嬴祝,他本人却进了洪州城。
因为有大量的政务要处置。
他身为方面大员,不能只把精力放在军事之上,特别是这江南三郡,地方广大,治下人口也不少,如今乱成一团糟,按照赵和的制度,他若坐视其继续乱下去,事后军功必然要打折扣。
而且曾灿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此时军功已经十足,理当展现一下自己治民的本领了。
毕竟他的竞争对手,无论是在他之前的俞龙戚虎等人,或者是与他相当的解羽等人,都有督抚一方的经历。赵和在用人上,并不呆板地拘泥于文武之别,他曾灿若能够有更加丰富的经历,以后升迁上的可选择余地也会更多。
随着他在洪州府发号施令,江南三郡的混乱局面立刻提到了控制。本地的世族纷纷“拨乱反正”,协助他清理伪朝官员,同时还“献”出多余的土地,以方便江南三郡推行均田制。
这样一来,原本慌乱的普通百姓也渐渐安心,纷纷从逃避战火的山岭湖泽中出来,朝廷派出的文吏们将他们登记造册,重新编户,同时还清理田亩划分土地——那些当地世族以为自己献出多余土地就够了,却不曾想曾灿携兵威而来,同时又揪着他们曾经投靠伪朝的把柄,哪里会满足于他们献出的那点土地。在曾灿的计划之中,整个三郡的土地,至少得有七成得交由官府实行均田。
江南三郡的本地世族自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如今局势之下,他们除了做一些无伤痛痒的小动作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九姓十一家的下场就在眼前,虽然九姓十一家中的嫡系跟着嬴祝跑了,可这几年从大秦各地集中来的那些支脉,却还分散于江南三郡各处,如今一个个都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人最擅长的反抗,也不过是在自己家中暗夜无人时,拿笔写上几篇诗文,将赵和与曾灿一起大骂一顿罢了。
江南世族不敢明面里反抗,就只能用一些繁琐的小事来牵扯曾灿的精力。不过其中也有识轻重者,知道这样下去只会积累曾灿的不满,若将曾灿这个手握刀枪的军头真惹怒了,那结果就不好收拾。故此,在十一月十日之际,由洪州城中的大户袁氏家主袁佩出面,于赣江畔的一座高楼之上宴请曾灿。
曾灿接受了这宴请。
彼时太阳西垂,正是夕时,曾灿的护卫护送着他来到高楼所在的街上,袁佩之子袁咏便上来迎接,亲自为曾灿执鞭。
曾灿下马,笑着道:“好楼,好楼!”
“此楼与白鹿学宫一般,亦是仁皇帝所建,将军请看,这上面的匾牌上所书,乃是仁皇帝亲笔。”袁咏一边引路一边道。
“哦?”曾灿向楼上望去,只见巨的蓝底匾牌上写着金色的“勃楼”二字。
他点了点头,跟着袁咏踏入楼中。
此楼上下五层,临江而建,规模宏大,气势逼人。上得顶处,袁佩早已迎在门前,见面便是长揖:“将军亲临此地,正是名将临名胜,将胜将胜之兆也!”
这话听得舒服,曾灿当即站在顶层之外的廊上,俯瞰街头,远眺江边,然后又点了点头:“好楼,好楼!”
“仁皇帝彼时也说在起建楼,必是好楼,将军如今称赞,正与仁皇帝所言相合,想必是英雄所见略同?”袁佩又道。
“仁皇帝为何说此楼好,我是不知晓的,不过我说这楼好,却有我的原因——你看这楼位置,正于洪州城西,只要在这楼上布几名警哨,便可监视全城动静。再在这两角置弓手、弩床,可以将小半个西城都封锁住。然后从此处再望赣江,江上舟船往来,尽收眼底,以旗发号施令,则江中水军便可依命行事,甚为方便……”曾灿笑吟吟地道:“只需在此楼周边安置两三百人,便可控制整个洪州城,当然是好楼!”
袁佩袁咏父子面面相觑,袁咏是脸上强自堆出笑来,倒是袁佩,毕竟年长,经历的事情也多,故此还能开口:“将军所言甚是,此前凡有人等议论此楼,皆是称其风景,还未有人自军略之上说此楼……高绝,高绝,此楼于江南之地高绝,将军之论亦是高绝!”
曾灿哈哈一笑,谦逊地道:“不敢不敢,只是稍有心得,勉强可称前无古人,却不敢当高绝之誉。”
袁氏父子和他们邀请来的宾客一时都是语塞。
他们邀请曾灿来,自然是为了联络感情,同时看看能不能劝说曾灿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放,故此众人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要钱的高帽准备了几十上百顶,可曾灿如今表露出来的厚颜,让他们的高帽子实在送不出去,进而联络感情之事也不知如何开头,更别提向曾灿求情了。
曾灿在楼上望来望去,突然看到楼下街道上有人牵马而行,那人却是熟人,曾灿当即在楼上大呼道:“诸葛!诸葛!”
他人在高楼,声传自远,楼上街中正牵马观看的诸葛瑜抬起头来,望到曾灿,不由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诸葛瑜便被请上了这勃楼之顶。
诸葛瑜隐居于襄阳,与浔阳的世族多有往来,同洪州的家族也有些交道,故此上来之后,与袁家等本地家族倒也有某些拐弯抹角的亲缘关系。再度见礼之后,曾灿道:“诸葛先生不是隐居乡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诸葛瑜笑道:“瑜久闻勃楼之名,想着乘此机会游览一番,却不曾想又见着了曾将军。”
他面上带笑,神情甚为诚恳,曾灿盯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今日之见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此人安排。
对于诸葛瑜,曾灿心里有几分忌惮。
此人智计高绝,才华横溢,但却不愿意出仕为赵和效力,虽然他自己解释是因为赵和手下人才济济,以他的性格没有用武之地,但曾灿总是怀疑他另有打算。
他将区山改名为云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针对此人而来。
而这个比较敏感的时刻,此人出现在洪州城中,又恰好来到他的视线之内,曾灿不能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他心中猜疑,诸葛瑜自己却知道,今日真的只是巧合。
他虽然立志不出仕,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配合赵和的大秦朝,否则他也不会跑到嬴祝和董伯予面前去献计。此时既然江南大局已定,接下来的事情无须他操心,故此游玩访友便成了他最大的追求。
谁让曾灿赠了他一堆钱帛,所以他暂时实现了财务自由,旅资充足呢。
既然到了洪州旅游,自然要来这勃楼,却不曾想恰好今日勃楼被袁氏包了下来招待曾灿。
袁氏父子并不知道曾灿与诸葛瑜之间复杂的关系,只道这二人有交情,他们家族与诸葛氏也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自然会拽着不放,想着请诸葛瑜在曾灿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过诸葛瑜油滑得紧,对他们的明示暗示都假装不知道,只是与曾灿讨论风景,半点时事都不沾。
如此直到酒菜上来,乐舞呈献,诸葛瑜更是一边喝酒一边吃菜,整张嘴忙个不停,更灎夫说什么正事了。
袁氏父子亦是不傻,在试了几回之后,便知道诸葛瑜试图置身事外,当即也不再勉强,他们今日的最低目标是与曾灿亲近亲近,并不奢望一次区区宴饮就可以达到目的,故此接下来也不再废话,而是放开了饮酒。
酒过数寻之后,袁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