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与如今大秦混乱有关,行此事无人追究,否则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贤弟有好事还记得我们,多谢多谢,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一名军官道。
另一名军官也随声应和。
他们其实都明白,曾灿只是找个由头邀他们在一起相会罢了。
他们属于北军四校尉中典军校尉董辅的手下,董辅在击败马跃之后,就急匆匆返回咸阳争权夺利去了,他们这些中下层军官前途未明,少不得私下密会、抱团取暖。
而且,他们与曾灿还有一个共同点。
来到曾灿的军营之中,果然酒宴已经布好,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三位已经在等着了。典军校尉治下十二营,倒有六位营正都呆在了这里。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便心中有数了。
他们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出自稷下学宫。
“今日请诸位兄长来,是想问诸位兄长有何打算。”酒过一巡之后,曾灿放下杯子,诚恳地道:“小弟只是军中晚辈,这些年来仰赖诸位兄长,这才得至营正之职,但此次北军之变,小弟心中甚为惶恐,何去何从,不知诸兄是否胸有谋划?”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苦笑起来。
“还能如何何去何从的,我们既然已经走上此路,那便身不由己了。”一人叹息道。
“正是,我们不过区区营正,仅是北军,便有四十八个营,一切都是上头大人物们谋划,我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能有何为?”
众人七嘴八舌,所说都不过是听命行事,曾灿也明白,他们不可能将心里话说出来,哪怕真有什么谋划,也会暗暗藏住。
不过他也不是真想听这些人的打算的。
众人见曾灿一直不开口,有一位心中明白的,在众人安静之时道:“曾贤弟,你有什么打算,说给我们听听,也给我们指条明路!”
众人都很清楚,今日曾灿起头邀请他们,只怕是有所打算,故此也愿意听上一听。
毕竟曾灿虽然年轻,但在北军之中升职却升得很快,短短几年间,便到了营正一职,与他们这些在军中拼了十年左右的人都相当了。这一来是曾灿确实有才,毕竟是兵家传承之人,但另一方面,也和曾灿背后有人支持有关。
曾灿放下酒杯,微微叹了口气。
“想必这些时日,诸位兄长都有不少人找吧?”曾灿第一句话,便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大伙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们虽然隶属于典军校尉董辅,但这只是因为当初朝廷的安排,他们与董辅之间,恩义并不重。所以董辅回咸阳没有带他们,而只带了自己最亲信的四个营。
“来找诸位兄长的都是什么人,小弟也猜得到,九姓十一家的,董校尉的,甚至还有别的什么势力的……想来都有不少许诺,不知他们给诸位兄长开的价最高的有没有到杂号将军这一级?”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这种开价,没有谶语会当真,那些人看中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兵权罢了。
以北军军制,一营便是一千六百人,这不是临时拉入军中充数的壮丁,而是军中多年打熬出来的老兵,在这乱世将显之时,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说,这一营北军,足以抵那些乌合之众四千人甚至五六千人。
“我这么说吧,诸位兄长与我一般,都是出身寒门,投靠了世家大族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杂号将军,便是蒙世家大族看重,成为其门生故吏,最终也不过如同其家僮仆走狗一般,甚至有了这恩主与门生之伦序,子子孙孙都当为其僮仆走狗!”曾灿又道。
众人几乎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给世家大族卖命,于我们并无益处,况且我们原本就是打着为大将军复仇的旗号举兵,再与害死大将军的世家大族苛且在一起去,这又算得了什么事情?”
“无论是实,还是名,投靠世家大族,皆非最好选择。”在众人都思忖了一段时间之后,曾灿总结道。
这一次,又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那么再来看其余……天子这边,咱们这位天子是如何人物,大伙都清楚了。说好听些,就是果决刚毅隐忍,说不好听些,就是刻薄寡恩,见小利而忘大义!”
既然众人起兵将嬴吉赶出了咸阳城,从曾灿口中,对嬴吉的评价就不是那么高了。他所说的刻薄寡恩见小利而忘大义,是针对嬴吉诛曹猛一事而方的。无论曹猛如何擅权,但至少在其死前,还没有谋朝纂位的恶迹,但嬴吉迫不及待将之诛除,为此甚至不惜与九姓十一家联手,实在是有些过了。
“天子就不必说了,便是能在天子手中出头,谁知道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大将军?”有人摆了摆手道。
众人会意一笑,嬴吉其实也有派人来拉拢他们,但他们最不会考虑的就是天子,一来因为大将军之死,二来因为他们加入叛军,终究怕天子秋后算账,三则是觉得这位天子虽然也算得上是枭雄,却未必是明主。
“那么还有谁呢,司马亮那个老匹夫推出了废帝嬴祝,你们觉得其人如何?”曾灿又问道。
众人都沉默起来,此时嬴祝还身在遥远的吴郡——在齐郡之案发之后,他被改封至吴郡去了,路途遥远之下,他的手还伸不到武威之边来。不过在有些人看来,这位废帝倒有可能是出价最高的那位,他没有羽翼部曲,在军中毫无势力,若众人投靠过去,肯定能得他重用。哪怕在朝局鼎定之后,他也要借助军方之力与九姓十一家的文官势力制衡,故此将来前途也皮为可期。
但是曾灿接下来一个问题又让众人心生疑虑:“废帝此前名份在手,却即位一年被废,以其才智器量,果真能扫平这将乱之世么?”
这是一个大问题,大伙要选择明主投靠,为的是今后能有个出路,而不是去送死。
“况且废帝远在吴郡,他不能入关中,我们又如何为之效力?”曾灿第二个问题又提了出来。
“废帝不足以成事,也就司马亮处处与大将军作对,才会将之抬出来罢了。”一名营正冷笑着道。
“那还有谁,天下郡雄将要并起,莫非我们观望待时,或者我们当中哪一位,足以挑起大旗,为众人之主?”又一人冷幽幽地道。
曾灿顿时笑了。
第七十章、布局深远
其实当那人如此问时,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到了曾灿的面上,故此曾灿这笑容也就自然落到了众人眼中。
见他这样笑,原本就猜到几分的人,心里更有底了,而没有猜到的,则不禁心中一动。
“曾营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一个性子急点的便叫了起来。
曾灿站起身,举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慢慢饮了一口,然后才开口道:“霍兄这话说的不错,咱们都是自己人,咱们都出自稷下学宫,都非世家大族出身,也非大将军嫡系,咱们能到今日位置之上,靠的都是自己打拼。”
众人都微微点头。
“逢此乱世将生,咱们自己无力扫荡六合,还天下以太平,又不甘心解甲归田,做个庄稼汉,那就只能寻一明主而投之。但另寻明主,何如在咱们自己人当中寻一人出来?”曾灿又道。
有一个向来看曾灿不太顺眼的听得这里,阴阳怪气地道:“莫非你曾灿想当这个明主?”
“诸位都是兄长,我年纪最幼,威望不著,哪里敢给诸位当这个明主。但咱们稷下学宫,原本就有一位明主,诸位难道忘了吗?”
众人一愣,旋即有聪明的想到曾灿的经历,顿时叫道:“赵和?”
对于外郡一般人而言,赵和这个名字还很陌生,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军中的中坚力量,特别是出自稷下学宫的人来说,赵和绝对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故此有人叫出之后,其余人也都领悟过来。
众人都盯着曾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曾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过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开口道:“徐兄说的不错,正是赵祭酒。”
他扬了扬眉:“各位请想,虽然各位与赵祭酒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各位都是出自稷下学宫,那么赵祭酒便也是各位的师长。曾某也不讳言,从赵祭酒到稷下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年,这七八年中,稷下学宫学子、剑士一共有一千一百余人从军,曾某幸运,因为随着赵祭酒早有微功,所以成了营正,是其中官职最高者。但曾某之外,各位的手下,还有其余各军中的低级军校之中,有多少是稷下学宫出身,有多少是赵祭酒的弟子,诸位想过没有,这是多大的一股势力?”
在场的几位营正都是骇然变色。
正如曾灿所说,赵和主持稷下学宫之后进入军中的稷下出身之人,虽然爬到高位者没有一人,但中下级军官却比比皆是。在军中真正直接指挥军士的,正是这批中下级军官,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哪怕大将军复生,都未必能扛得住!
“可是我等与赵祭酒毕竟隔了一层……”
那个方才阴阳怪气的营正此时插嘴道。
“诸位,就是稷下出身这一点,我们已经比别人要强不只一筹了。而且,诸位,赵祭酒喜欢用年轻之人,若是奉其为主,诸位还担忧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人空居高位么?”
这话说得众人怦然心动。
须知大秦军中论资排辈的情形也是极为严重,以这些营正的出身、助力,他们升到现在这个位置,基本就是极限了。至于乱世到来,他们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可是大战之后主要功劳是他们上司的,他们只能随着上司的升迁而升迁,可大秦军中的位置终归有限,他们要熬出头并不容易。
更何况乱世之中所有的“主公”都会在军中安插自己亲信之人,这些新来之人没准就会侵夺他们的功劳,甚至抢占他们的位置。到得头来,上战场拼死的是他们,立功受赏的却未必是他们。
与之相比,在众人看来并无什么家族亲戚的赵和,反而成了他的优势。
“赵都护……赵祭酒确实是一条出路,但是,他如今人在西域,又被马跃隔绝,如何能来中原?”方才那问问题的营正再次质疑道。
曾灿笑了笑,然后肃容向外拱手:“祭酒!”
众人霍然转头,便见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正是赵和。
原本赵和并不蓄须,但这段时间万里奔波,来不及打理,故此留了一些须髯。这模样让他显得稍老,但也添了些沉稳。
他笑吟吟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曾灿起身后空出的位置,然后坐了下去。
几乎在他坐下的同时,那些营正们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
“赵……赵都护?”
“赤县侯?”
“赵祭酒?”
称呼各有不同,但这些营正们面上的神情却一般无二,都是目瞪口呆。
这些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对于大秦的边疆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知道西域在哪里,知道比西域更西的大宛在哪里,知道漫漫长沙与万仞雪峰如何难以跋涉。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所以当发现赵和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会如此震惊。
“祭酒昨夜到武威,故此我今日请诸位赴宴。”曾灿解释道。
“诸位都先坐吧。”赵和将手往下压了压,向众人示意。
营正们都坐了下来,不过每个人的神情都是肃然,坐的姿势也不再象方才那样随意,而是一个个都挺直了腰。
“方才曾灿之言,诸位都听到了,诸位意下如何?”赵和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般说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但是,诸位自稷下学宫中出来,当初在稷下所学之道还未忘却吧?”
众人不知他所指为何,加之又不熟悉,因此一个个都默不作声。
“稷下百家,哪怕是纵横家,只要不是天择派,究其根本,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至天下以太平。”赵和继续说道:“诸位,如今乱世将起,还天下太平者,非你我莫属。”
众人眼珠微微动了一动,有人出声应和,但大多数还是沉默。
赵和也明白,用至天下太平这样的大道理,很难说服面前众人,因此他又继续道:“我能给诸位的许诺不多,唯有三条,第一若不愿意为我效力,只要不与我为敌,便可自己解甲归田,我绝不强求;第二若是为我效力,我不会因为你们出自稷下便高看一筹,但绝对会因为你们出自稷下而给你们足够的立功机会;第三……若是诸位立有功劳,官爵富贵,无须担忧有人可强夺之。”
他说完之后,又向曾灿道:“取漏刻来,给诸位营正一刻钟时间思忖。”
曾灿出门要去取漏刻来记时,但此时那方才阴阳怪气的营正猛然站起:“大丈夫行事,如何能象女子瞻前顾后?赵祭酒素有威名,平乱定边皆有功劳,我心中景仰已久,反正都是要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