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投之人,和俞龙、马定相比,才是真正不值得信任的啊。
“安国,我要你做一件事情。”赵和看着马定。
“唯命是从!”马定斩钉截铁地道。
“你潜入敦煌,将你那位堂兄控制住。”赵和吸了口气,“常晏早就到了他那儿,他却迟迟都不给我传消息……呵呵。”
马定猛然抬起头,看了赵和一眼,然后应了一声“是”。
“子云,此处还是交给你。”赵和又对俞龙道。
俞龙讶然望向他。
“子云既然明白了我的心意,那我也明白了子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大秦乱起来。”赵和从榻上站起,目光炯炯,“有人劝我观望,待大秦乱后再去收拾局面,进而登上咸阳长乐宫中的那个位置……呵呵,鼠目寸光!”
第六八章、充作鹰犬
敦煌郡。
马跃将酒杯推到一边,整张脸上都是颓色。
若赵和再看他,很难相信这竟然就是当初那义气风发的悍将。
便是常晏,再见到马跃,也很难相信,仅仅相隔二十日,他便成了这副模样。
“将军,将军!”
马跃身边随侍的一名文官见他将杯盘都推到地上,对着那一地狼藉在那里发呆,忙上前唤道。
马跃虽然爵位封了侯,但是他的官职还只是敦煌校尉,连杂号将军都不是。可在中枢政变之后,天下群雄纷纷自己给自己加官职,马跃也不例外,给自己加了一个镇西将军的名号——他还不太敢用征西将军,用镇西将军实际上是在向新的朝廷中枢表达自己的心意。
只要你们稳住,我就替你们镇住西方,赵和便是想有什么举动,先得过我这一关才行。
也正是有这种暗藏的心意,所以在常晏到了敦煌之后,马跃虽然对其以礼相待,却软禁在此,并且隔绝中原与西域交通,不让中枢政变的消息传到赵和那里去。
但事情的发展与他的想象有些不一样。
先是被放归洛阳的司马亮竟然摆脱了监视之人,然后九姓十一家中有半数被动员起来,到处散布有关天子身份的消息。到这个时候,马跃便知道情形有些不对,他放走了常晏,甚至还为其安排了随从保护——毕竟只要他扼住玉门与阳关,赵和对他就必须客气一些嘛。
然后常晏前脚才走,马跃便得到一个消息,在他观望之时,天下诸郡中有三分之一都声讨中枢,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要为大将军曹猛报仇。
马跃觉得这就有些搞笑了,因为这第一批声称为曹猛报仇的人,竟然多是九姓十一家的老人,而不是曹猛所任命的军中将领。在曹猛治政的时期,他们是曹猛打压的对象,哪怕积功多年,也不得升迁入中枢,如今他们却要为曹猛报仇了。
愤怒之中的嬴吉不顾反对,将原本许诺放掉的曹猛家族尽数族诛,而这进一步激起了反对之声,特别是曹猛安排在军中的将领们,原本他们便心存犹疑,此刻便暗下决心,纷纷加入到清君侧的队伍之中来。
马跃虽然没有多少政治头脑,却也不明白,在收拾曹猛时英明果断的天子,为何在对待曹猛家人的问题上犯了大错——那些反对者不就是指责他并非太子胜遗孤而是曹猛之子么,不就是说他并不是真正的铜宫遗孤而是僭位伪帝么,天子这番举动,反而加深了人们的疑虑。
或许天子此时很是自信,觉得自己将南北二军掌控在手,握有天下兵力之大半,故此不必在意那些地方势力吧。但他还是低估了曹猛在军中的影响力,曹猛家族被杀的当天夜中,咸阳城北军便率先叛乱。
这又涉及到长期以来的南北二军的矛盾。大将军之时,包括羽林军、北军在内的大多数中枢部队都属于大将军之下,待遇优厚,而南军则属于太尉李非治下,待遇稍弱。此时曹猛既死,天子要仰赖李非来控制军队,故此重用南军,南军诸将调至北军任要职,而北军原本诸将就心怀犹疑,再被有心人一煽动,顿时发作起来。
李非派到北军中接管权力的诸将一夜之间被杀尽,嬴吉甚至被迫离开咸阳东狩,咸阳落入原本北军的四校尉手中。马跃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经以为是自己的机会,当即起兵攻击陇右,借口是现成的,他要去解救天子。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北军的反应极快,他的军队才至天水,便被北军突袭,马跃虽然是力战脱困,但损失却是极大。
而且北军还乘势进入武威,将马跃压回敦煌。此时马跃才惊觉,自己所处的位置极是不利,失去关中的支持,他连养兵的钱粮都难以自给。
此次挫败,让马跃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极限。他是一员勇将,在战场上不缺乏敏锐的直觉,也通晓军事兵法,但涉及到战略层面,他有巨大的不足。
这个自我认知,再加上处境不利,让马跃借酒销愁,连着几日都是如此了。
“无事,无事,再给我上酒……”马跃打了个呃,向那文官说道。
文官忧心忡忡,对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军士们使了个眼色,军士们慌忙开始打扫清洁,但清洁到一半,外边突然传来短暂的喧哗之声。
马跃听得这声音,顿时暴怒,厉声喝道:“谁在军中喧哗?带来斩了!斩了!”
外头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一群人拥了进来。马跃仍然在埋头饮酒,醉眼朦胧地抬头一望,没有看清楚是谁,只见着约是十余名穿着甲衣的军士,当即喝道:“斩了没有?”
“兄长!”来人中的一个呼道。
马跃觉得这声音耳熟,不过也不意外,因为他军中将领,多半出自马氏一族,不少都是他的堂弟或者族弟,都呼他为兄长。因此,他也不曾仔细分辨,只是举起手来摆了摆:“没事没事,我并无大碍。”
“兄长你都醉成这模样,还说并无大碍?”来人讶然道。
“说无大碍就无大碍,不过,不过是吃一场败仗罢了,呵呵,算不得什么,我还拥数万精锐,十万羌戎,我,我明日就攻入咸阳,看朝廷认不认我这个镇西将军!”马跃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道。
此时他酒意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因此继续道:“还有,我要让,让赵和看看,我不比他差……我……”
“哗!”
他正说间,来人已经从旁边取来一盆水,兜头浇了他一身,让马跃哆嗦了一下,神智也稍稍回复。
“你……怎么是你!”
马跃定了定神,发觉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堂弟马定,当即一愣。
自从马定随赵和西去,他与马定也有三年没有见面了,不曾想此时竟然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马定既然来了,那赵和呢?
想到这,马跃又是一个激零,厉声喝道:“来人,来人!”
但门外却无人理会。
马跃再看马定身后,发觉都是军中重将,还有马氏族老——这些人可是他的部队的骨干,他们此时却不约而同都站在了马定身后,看着马跃的目光也多有古怪。
马跃眉头顿时竖起。
他在玉门、阳关都布有亲信、囤有重兵,为的就防备从西而来的不速之客,至少对方到来时他要能够提前得到消息。但是马定到来,却没有任何人给他消息,反而让马定长驱直入,到了他的面前。
这证明了什么?
“没有想到……你们准备将我的脑袋献与赵和么?”马跃缓缓坐回位置,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倒是不错,至少可以保全宗族。”
“兄长,你还在醉么?”马定冷冷地道。
“我不过是败了一次罢了,我所做所为,尽是为了宗族,如今我的死若是能有利于宗族,倒也算是善始善终……”
“哗!”
又是一盆水浇到了马跃的头上,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够了,你也是一时英雄,休要做此姿态!”马定厉声道,“我来之时,大都护有一句话要我说与你听。”
马跃这下算是醒了大半,他用力摇了摇头,又抹了一把脸,然后似笑非笑地道:“我要不要跪下听令?”
“大都护说,你有过一次机会,但你失败了,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充作鹰犬吧。”马定一边说,又从一个婢女手中将面铜镜取来,掷在马跃面前:“兄长,你自家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马跃对着镜子一望,却见自己形容憔悴,不由得一愣。
他向来英武,容貌不凡,此时离武威战败才区区十余日,但在酒色摧残之下,竟然至此。
“我……我……等一下,赵和……大都护说如何处置我?”他回过神来,抬头向马定问道。
在马跃看来,他的野心冒犯了赵和,而他此前的行动,更是对赵和的背叛——哪怕他投靠了大将军,但他与赵和还是某种程度上的盟友,可是隔绝中原与西域之事,明显就是针对赵和而来,想要让赵和失去机会。
若换作他是赵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
“你还没有听清楚吗,充作鹰犬!”马定沉声道。
马跃听到这四个字,先是微怒,但旋即觉得身上一松。
莫看此前他强自镇定,但只要是人,哪里有不畏死者,赵和不杀他,虽然“充作鹰犬”四字难听了点,但是至少他能活。
马跃几乎没有犹豫,忙从案几之后转了出来,身形还踉跄了一下,然后拜倒在马定身前。
“跃受命矣,原为大都护鹰犬,自此绝无二念!”他高声说道。
马定看了看这个一向比自己出色的堂兄,微微摇头。
但愿他能真如其言吧,至少大都护为人说话算数,只要他真正甘为鹰犬,以后的荣华富贵还是少不了的。
“兄长,快收拾一番,大都护随后就会到。”马定将马跃扶起,然后又道:“三日之内,大军须得跟上大都护!”
“是……等一下,跟上大都护?”马跃听到这里,霍然一惊:“大都护此时人在何处?”
马定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已去武威矣。”
第六九章、谁堪为主
九月二十一日,武威。
“校尉怎么说?”
两个年轻的军官肩并肩站在军营之外,其余士卒离他们比较远,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因此他们才敢于谈论一些有关自己上司的问题。
他们口中的校尉,是如今北军四校尉之一的董辅。北军四校尉发动兵变,将朝廷赶出咸阳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困境,因此四校尉无人占据咸阳,而是聚兵于咸阳之外——反正如今的咸阳城并不设防,若是他们想要重新攻占,不过是一鼓的事情。
如今在咸阳城之内的,正是曾经短暂返回洛阳的司马亮。
司马亮以“太师”的身份,行丞相事,勉力维持咸阳城中的秩序。
他与北军四校尉形成了默契,共同赶走了天子嬴吉与太尉李非等人,但是双方之间的联盟根基相当脆弱,毕竟北军所效忠的大将军曹猛与司马亮不是一路人,故此在赶走天子之后,接下来如何行事,便陷入争吵之中。
另一名年轻的军官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说,继续吵呗。”
吵的根本原因,还是未竟全功,让嬴吉与李非等逃出了咸阳。
若嬴吉控制住,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伙便可论功行赏,瓜分权力。但嬴吉逃走,为了获得大义的名份,他们就必须推出一个能够与嬴吉对抗的人来。司马亮瞩意于前废帝嬴祝,而四校尉则觉得嬴祝是被大将军罢黜的,肯定会清算他们,因此有意在宗室近支中寻找一人。此时大秦余威尚在,倒没有谁蠢到自立的地步,但是四校尉之间也有矛盾,因此他们迟迟推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
“校尉那边没有消息,敦煌那边也没有消息,若真就这样无事也好。”先问话的那名军官叹了口气,“你说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就弄成这模样?”
“大将军死不死,与我等无关,但是李非欲以南军制北军,我等晋升之途断绝,此事不可以忍。”另一位军官道。
“二位兄长好雅兴,竟然在此。”他二人正说话间,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两位军中中级军官正说话间,身后远远传来了呼声,他们回头望了望,看清来人之后,都面露惊讶之色。
“曾灿,你如何有空来此?”
“自然是来请两位兄长赴宴。”曾灿笑吟吟地道:“今日一头老牛不慎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小弟只能令人将之烹了炙肉。”
那两名军官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秦律严苛,擅杀耕牛为重罪,他们这些中层军官也不得无故杀牛,但是秦律之中又留了一丝缝隙,比如耕牛受伤病死,可以在禀报相应主官之后宰杀。这曾灿分明是钻了这个空子,才会如此。
但这也与如今大秦混乱有关,行此事无人追究,否则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贤弟有好事还记得我们,多谢多谢,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