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秦人不进不退也引发了犬戎人的疑心,他们尝试着对谷中进行了一次攻击,却被解羽杀了回去。在确认那名长须的秦将还在峡谷之中后,犬戎人便又开始等待,他们深信时间是在他们这边的,秦人没有真正可以避雨的地方,既无法休息,也无法退军,只要等到秦人精疲力竭,那就是他们收获胜利果实之际。
他们等到了夜幕降临。
雨势此时终于变小了,犬戎人注意到,峡谷之中的秦人数量并不多,而且就是这剩余的一点秦,也开始向后退去。
“大单于,反击的时机到了!”济格飞拎起巨斧,站在了金玄面前。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五四章、想得太多
济格飞得了金玄允许,带着人便向峡谷追去。
在他们看来,秦人是在攻击不利之后,借着大寸的掩护退却,而秦人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秦人最多就是在谷口处再留下少量人马进行殿后阻击,其本部特别是赵和本人,肯定是要撤回贵山城,准备依城而守了。
既是如此,就必须以精锐击破秦人殿后之兵,再追击已经精疲力竭的秦人本部。
无论是金玄还是济格飞,都是果决勇毅之人,既然做出这等判断,他们就毫不犹豫,将手中最精锐的部队押了上去。
这支部队是自金玄的亲卫中挑选出来,数量足有三百——不是金玄不想派更多,还是那个原因,峡谷太窄,人多展不开也是多余。
这三百人当先冲入谷中,而见到他们追来,秦人退得更急,看来是想要在谷口建立防线。
金玄当即下令,派出更多兵力尾随于济格飞,若是济格飞突破防线,这随之而来的兵力就可以乘机展开。
尾随济格飞而来的兵力,超过了三千,这三千犬戎鱼贯而入,跟在济格飞部身后。
而秦人退得越发急了。
“秦人果然久攻不下,在溃败!”
从秦军慌慌张张的模样,看得出他们是在恐惧什么,济格飞心中大喜,鼓励部下道。
他所领的三百人果然是士气大振,一个个争先恐后,嗷嗷叫着往前冲,转眼之间,他们就冲到了这峡谷中间。
而秦人溃退的速度与他们前进的速度大体一致,所以他们距离最后的秦人,仍然有数十步之遥。
济格飞在这些退后的秦人当中,看到了那个手执长刀、留有长须的秦军将领,那人倒是一个难得的勇将,不过在这等溃败之中,他能够收拢少量部队就已经不错了。
济格飞觉得,若是有机会生擒此人,或许可以在金玄面前求求情,不知能不能将此人纳入自己麾下效力。
然后他又是一笑,自己终究爱才心切,这个时候就想此事,实在是想得有点多了。
不经意之中,他们就已经接近谷口,从济格飞此处望去,确实可以看到,在谷口处,秦人似乎堆积土方,形成了一道墙。
土墙之上,秦人还在忙碌着。
“此时还能做什么……”济格飞心念一转,便看到那长须秦人已经带着部下退上了土墙。
然后秦人发出巨大的呐喊之声,却不是崩溃逃走,而是借助绳索在拉扯着什么。
济格飞心中一动。
他并非一勇之徒,相反,在犬戎部队之中,他可谓智勇双全,所以才能够成为金玄的亲卫之长。
此时他已经惊觉不对,立刻伸手,将身后的部卒拦住。
只不过在他们之后,远一些的地方,犬戎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前方人停下,他们以为是已经发生战斗,当即向前拥来。
然后济格飞就看到,秦人修的那土墙崩塌了。
随着土墙的崩塌,一道浑浊的激流自崩口处喧哗而来!
其实秦人临时筑坝,虽然堵住涧水,但实际上的水量不多。
可是再不多的水量,也是数条山溪汇聚在一起,而布罕沟峡谷的地势,让这原本不多的水量的威力放大了不只一倍!
故此,反应过来的济格飞才啊的一声,一道浪便已经冲到他脚下,他转身想逃,另一道浪便追了过来,直接拍在他后背,将他整个人都拍了起来。
济格飞在泰西之地,只能说是略通水性罢了,跟他来的犬戎诸部,大多数根本不知游泳——就算是知道,在这样的激流之中,也派不上用场。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这些惊慌失措的犬戎人,转眼之间,便从峡谷之中冲到了谷中空阔处。
此时金玄正在谷中开阔地里,在他看来,战局已定,因此他可以回到布罕沟小城之内了。但在此时,他听到身后如同万马奔腾一般的声响,不禁骇然回头,然后就看到一条水龙破谷而出,呼啸着将犬戎人原本建成的简易工事尽数摧毁,然后挟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奔流入沟畔那河流之中。
一瞬间,金玄的眼睛瞪圆了起来,连眼角的皮肤都因此扯裂了。
这般异变,在他的征战生涯之中从未见过!
他一路西征,所到之处攻城拔寨,见识过火攻,见识过死士,见识过各种兵法与阴谋诡计,但是,唯独没有见过将洪水也当作武器的!
这也难怪,他所到之处,大多数都比较干旱,少有洪水。到了泰西之地,虽然降水多了,但又地势平缓,少有可以利用洪水的地形。便是这葱岭之西,如同这次一样的大雨,也是多年不曾有过,谁能想到,秦人竟然将这天地自然之威也利用了起来?
只是一个瞬间,近三分之一的犬戎人便被冲入了河水之中。
剩余三分之二的犬戎人,部分被水流分割于各个高处,还有部分则在金玄身侧,只不过这些人都神色灰败,一个个失魂落魄,莫说战意,就是还能站住,已经是难得的勇士了。
其实秦人积起来的水流也就是那么一道罢了,随着这道洪水冲入河中,接下来自谷中再出来的水就没有多大,故此水位迅速下降,只是片刻功夫,便从一人多高变得到人膝盖。但是此时犬戎人已经受到重创,不仅仅是人数上的减员,更是士气上的崩溃。
所以,当秦人随着洪水退去而再度出现在谷口之时,犬戎人连象样的抵抗也组织不起来,只能看着秦人涌出,列阵,一处高地一处高地地攻下,将高地之上的犬戎人杀死。
金玄在惨叫哭嚎中回过神来,他一言不发,催动自己的马,向着北面退去。
事已至此,聪明如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败了。
至少在这布罕沟,他已经看不到扳回的希望,甚至他若不乘着如今水势尚有存余,阻碍了秦人的推进之机脱身,他自己都有可能成为秦人的俘虏!
他身边的亲卫,见他行动,也都脸色发白地跟上。
没有谁自告奋勇要留下殿后,所有人都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不是他们不勇敢,是他们根本无法接受,那平时看起来极为柔弱的,水,竟然也会被秦人变成咆哮狂野的武器。
此时解羽正又攻下一处高地,他所到之处,那些丧胆了的犬戎人根本没有进行抵抗,甚至当秦人的刀砍到脖子上时,他们似乎觉得是一种解脱。这种来得太过轻松的胜利,让解羽失了兴趣,他捋须张望,希望能够找到象样点的敌人,然后就看到了金玄这一行。
毕竟这是唯一一支在战场上还明显有组织的犬戎人,特别是在此刻,犬戎人忘了收起金玄的仪仗,那金色的狼旗还举在金玄身后。
解羽眼睛顿时张开。
金色狼旗,整个大漠之上,唯有一人能够使用此旗!
大单于金玄!
解羽顿时兴奋起来,杀死一百一千名普通犬戎人,也抵不得击杀大单于一人!
他二话不说,长刀向着金玄的方向一举:“随我来!”
他的部下们听到他的命令,也望向金玄方向,发觉这条大鱼之后,不由狂呼起来!
“犬戎大单于!”
“活捉大单于!”
众人狂叫着,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犬戎人首绩,向着金玄方向便冲去。
而此时,赵和本部也已经出了谷口。
赵和身边,一脸郁闷的应恨,听到“大单于”的呼声,顿时精神一振,他目光在战场中扫过,然后伸手便抢来一柄陌刀,迈步也向着金玄方向冲去。
他这一动,他本部人马顿时也跟了上去。
他这支人马乃是赵和亲卫,数十人随他一起冲出之后,赵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图也向大单于那边望去,不过他对这种功劳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仍然守在了赵和身边。
“大都护,胜了,大胜!”
勿离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面跑了过来,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够肯定地是此战他押注押对了,秦人大胜,犬戎人惨败。因此,他迫不及待来到赵和身边,向赵和表示祝贺,同时还在心里琢磨了好几百句拍马屁的话语,想着要讨赵和欢喜。
然后他才看到战场之上混乱的局面,有些茫然地又问道:“这是怎么了?”
“诸将在追捕大单于金玄。”赵和淡定地说了一句,然后还补充道:“勿离国主,你要不要也去追一追?”
“啊——啊?”勿离愣了愣,然后明白赵和说的是什么,他几乎跳了起来,刚想要向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不过看了赵和一眼,他旋即又生出一个念头。
他的部下若也加入这场追逐之中,若是给金玄跑了,他会不会被怀疑故意放走金玄?
若是得手了,赵和的那些骄兵悍将们会不会心生嫉恨,怨他坏了自己的功劳?
他心中转着念头,既想要夺取这泼天一般的功劳和名声,又害怕由此可能引发的不利影响。赵和虽然不知他想的细节,却能猜到一二,当即笑道:“罢了罢了,国主你想得可真多……如今虽然我方占尽优势,犬戎人却还有不少在负隅顽抗,国主帮我将这些犬戎人擒下吧。”
勿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确实是想得太多了。
第五五章、历史学者
原康居国,苏薤城。
这是康居人建立起的五座大城之一,自从大秦经营西域之后,这里就成了康居国都,因为丝绸等贸易的缘故,此处繁华极盛,可谓葱岭以西的第一名城。
金玄大单于东返之后,轻而易举便攻灭康居,康居国王远遁,这座壮丽的城市自然也就换了主人。原本城中人民以为将会面临一场屠杀和随之而来的萧条,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金玄展示出与一般犬戎首领不同的器量与心胸,不仅安抚民众,还强力约束部下。而随着金玄来的大量自泰西之地过来的人口,则让这座原本就人烟稠密的城市,出现一场畸形的繁荣。
那些服饰各异的泰西人、昆仑洲人,纷纷涌入这座城中,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推高了原本就高启的粮价,康居人甚至会觉得,这种情形也不错——毕竟这些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金币、银币,买走他们能够买到的一切东西。
塔西陀对这座城市甚有兴趣,据说几百年前曾经征服这一带的亚历山大大帝曾认为撒马尔罕是他见过的最壮丽的城市,塔西陀没有去撒马尔罕,但来到了苏薤城,在他看来,亚历山大之所以会发出那种感慨,肯定是因为对方并没有看到如今的苏薤城。
作为骊轩皇帝的使臣,同时也是一位历史学者,塔西陀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很关心,他每天都在街上游荡,然后用鹅毛笔记下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从粟特人的服饰、康居人的舞蹈,到如今这座城市主人金玄和他手下们的言行。
“大单于去视察他新近征服的一座小城,据说那座小城里囤聚了大量的粮食,或许这些粮食可以帮助苏薤城降低一下粮价,坦率地说,我在这座城市里一切都好,唯独这里的粮食价格贵得让我难以接受,皇帝陛下给我的可怜经费,有一半都被用在购买口粮之上了,以至于我甚至没有余力到粟特人开办的快乐营之中去安慰那些正挨饿的舞女——她们的腰肢是那么柔软!”
塔西陀坐在小楼顶的露台之上,晒着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太阳,嘴里则含着葡萄,旁边的使女小心翼翼地将剥好了的葡萄送入他的口中,他则专心在写着自己的历史记录。
“说到大单于,他是我见过的第二杰出的英雄——仅次于我们慷慨的皇帝陛下,自然皇帝陛下若能多拨付点经费给我就更伟大了——他和他那轻剽悍的轻骑兵,很快就会击败他的敌人——天啦,我看到了什么!”
塔西陀手中的鹅毛笔几乎因为他不经意的一瞥而折断了。
因为在他的视线之中,一支灰头土脸的军队,数量不过是四五百人,正踉踉跄跄从南边进入城市,行走于街道之上。
这支军队所到之处,行人们纷纷避让,驻足,观望。没有欢呼,没有喝彩,有的只是窃窃私语。
而军队之中的大单于金玄,已经无力去喝止这些了。
大单于因为其所受的伤势,无法安坐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