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休息没多久,李弼便悄然起身,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素来与他相好的十余人,这些人悄然聚在一处,个个看着李弼。
“诸位兄弟如今情形如何?”李弼沉声道。
“孟二郎得了一个伯长,吕麻子和洪大臂得了伙长,至于我们,都是小兵一个。”有人低声道。
另一人忍不住抱怨:“我瞧这位赵郎君,也不是个会用人的,咱们这些兄弟,竟然只得一个伯长、两个伙长,而且还都被打散,分落在各伙之中……”
李弼听到这,却是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他心底其实也很不快,但刚才装睡之时,他想了许多事情,故此能够暂时比较冷静地看待赵和的整编。
在他心中,若自己处地赵和的位置上,只怕也会这样整编,好通过这个,将军力都牢牢抓在手中。
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对他的计划甚是不利。
如同赵和所想的那样,他确实是野心勃勃之辈,虽然在北州年轻一代军官之中,他是后起之秀,但因为出身资历等诸多因素,哪怕他打仗再勇猛,也不过刚刚勉强成为一个中层军官,根本影响不到北州的军略大局。
自认本领高强却沉沦于下位,倒是施同那样的平庸之辈身居高位,这让李弼非常不满。此前他没有办法,赵和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打破如今北州按资排辈的机会。
只不过,赵和面上对他客气,实际上却防着他几分,让他完全没有插手整编,他在底层军卒中的威望也就未能展出,这让李弼很有些失落。
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该如何选择。
“鬼眼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做,当真就这样么?”又有一人问道。
李弼看了看众人:“你们觉得呢?”
他目光信在了那位孟二郎身上,他得了一个伯长之职者。
在赵和临时建立的军制之中,伯长管五十人,已经算是不错的职司了,毕竟赵和这边总共的人数,也就只有七百出头。
孟二郎面色有些阴郁,他闷闷地看了李弼一眼:“我听鬼眼哥的。”
李弼又看了看其余几人,见他们纷纷出言说听他的,李弼叹了口气:“若诸位兄弟都听我的,那么咱们就先各自归队,先睡上一觉,明日随这位赵郎君先离开,有什么事情,都等先离开这里再说!”
众人都是一愣,就在这时,却看到对面施同那边,两百余人纷纷从火堆旁站起。
李弼心中一凛,连忙摆手道:“先都回去!”
他们纷纷散了回去,李弼才回到自己位置躺下,便看到身旁有双眼睛直愣愣瞪着他。
李弼吓了一跳,正待起身,却被那人一把拧住。
李弼用力一挣,却没有挣开。
然后他认出此人,正是赵和身边的护卫樊令。
樊令冷冷地看着他,李弼恼怒地回瞪:“你这是何意?”
樊令呸了一口:“算你这厮走运,你这厮全身上下,都有马越那狗贼的气味,一见就知道是养不熟的,乃翁我原本想着你若生出反意,及早杀了免得后患,但你这厮倒是有几分机灵,晓得老老实实的……”
李弼不知道马越是谁,但听得樊令的话语,心中不免惴惴,然后冷笑问道:“是赵都护让你盯着我?”
“都护才没那么闲,是乃翁我自己想的,乃翁最厌的就是马越这样的人,不过他兄弟马定倒是个实诚人,虽然乃翁也不喜欢,但也不敢得罪那厮。”
他乱七八糟说的话语,算是激起了李弼的兴趣,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李弼一抬下巴:“那边施同要走了,你没看到?”
樊令看都不看一眼:“走就走呗,都护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只要他不是想着要火并咱们,大伙儿好聚好散,没来由为此伤了和气。”
李弼不禁又是默然。
哪怕李弼明白,这是赵和为安抚人心而不已的选择,他还是有些钦佩。
施同毕竟是北州任命的副尉,赵和若是强行要阻拦他,不动武是不行的,但是动起武来,就是让北州人自相残杀,哪怕他对这些北州秦人有救命之恩,真闹起来这恩情也就耗得差不多了。
相反,放任施同离开,分裂的责任不在赵和身上,留下来的众人多少会有些歉疚,有助于赵和进一步控制住这些北州秦人。
但能够忍住这一口气,在赵和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李弼看着那边人已经整理好行装,沉声又道:“赵都护就不怕他们动手?”
樊令嘿嘿一笑:“自然怕,所以我才一直醒着啊,你不妨猜猜,多少人都醒着,只为了防备这个?”
李弼心中又是一凛:“赵都护在诱其火并?”
赵和绝对不能发起火并,否则人心就会散了,但若是火并是由施同发起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樊令噗的一声冷笑:“赵都护说了,若那边是你,倒真有可能火并,因为你这人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但那边是施同,则必然不会火并,因为那厮在官场上混得油滑了,既下不了这个决心,也没有如此胆气。”
见李弼还有些不解,樊令便又道:“我也不明白,赵都护说了一句,施同被俘,那是苟且偷生,李弼被俘,那是以待时机。”
此话一出,李弼双眉一挑,险些叫了出来。
第四一章、敢为死士
北疆与南疆相比,每年降水要稍多一些,南疆有些地方往往终年都没有几滴雨水,北疆这边,每年降水可以达到三至五次,甚至更多。
但此时刚刚入春,北疆的降水仍然是以下雪为主。
茫茫的雪原,不仅仅让人步履艰难,也对人的眼睛会造成极大压力。
李弼呼噗呼噗喘着气,艰难地跋涉于雪地之中。
在他身边,方信比起他还要狼狈。
“呵呵,樊令那厮就是这般跟你说的?”虽然是狼狈,不过方信总算勉强跟上了李弼的步伐,还有余力开个玩笑。
李弼点了点头:“他便是如此说的……”
方信有些好奇:“你又如何回应?”
李弼看了他一眼,然后扬了扬下巴:“我现在做的,不就是回应么?”
方信摇了摇头:“我是问你当时是如何回应的?”
李弼略一沉默:“我当时说,不意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懂我李鬼眼,既是如此,敢为先登死士!”
方信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真心还是敷衍?”
李弼怒道:“在你方信眼中,我李鬼眼就是这等言不由衷之辈么?”
不过怒完之后,他又有些赧然:“不过当时确实一半真心一半敷衍,我心意既然被看破,不敷衍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还得留下有用之身,建功立业扬名青史,怎么能随便就被杀了?”
方信呵呵笑了起来。
李弼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跟着的百余人,然后低声道:“而且,赵都护既然是真正懂我,那必然能够好生用我,我等武人,这一世最幸运之事,只怕就是能遇到一个懂你且能用你的上司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伤感,方信默然了一会儿,然后也点了点头:“是,若能如此,就不至于死也死得无意义。”
他这句话同样是有感而发。
此时距离施同带人逃离已经过去了七日——在前两日,他们与赵和分开之时,便遇到了一个跟随施同离开的秦人。只不过彼时此人已经奄奄一息。
从此人口中,他们得知施同分别之后的情形,他们一意想要绕道前往石河关,可是犬戎人早有预料,派出许多人沿途拦截,哪怕施同极为谨慎小心,但终究还是落入犬戎人的包围之中。犬戎人对于石炮被毁之事极为痛恨,因此包括施同在内,绝大多数离开走都已经被杀死。他们的死,就象方信方才所说,死得无意义。
这件事情,也是促使李弼真心效力的原因之一。
“此话就不必说了,马上到了山顶,接下来,我们就要稍作休整。”李弼抛开回忆沉声道。
他们踏上一大块冰原,举目向下望去,只见一片山谷就在脚下。山谷之中,浓烟滚滚,至少有十余处着火之地。
从他们驻足之处,至山谷之下,是一段长达千丈的悬崖,虽然不是垂直上下的绝壁,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时间里,想要下去绝非易事。
“这些烟尘之处,应当就是犬戎人的铸炉,我们得到的消息果然不假,犬戎人在这座山谷之中开矿冶铁,伐木造车!”方信趴在地上,只露出个头,向着山谷之中望去。
因为隔着太远,他们看到的人影比起蚂蚁还要小,但犬戎人的营地还是展露无疑。
“犬戎人只道我们会去袭扰他们的牧民,却不曾想我们直接冲着要害而来!”李弼冷笑了两声:“只要将此处捣毁,再杀了那些骊轩工匠,犬戎人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造出石炮,石河关便能守住了!”
方信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看身后趴下来的士卒们:“升火,吃饭,然后睡觉,待天晚之后,借着月色下山!”
李弼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那位诸葛先生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他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着被两名士卒掺扶的诸葛明望去。
随他们而来的不足两百名秦人,都是从那些秦人当中挑选出来熟悉山地情形的北州人,唯有诸葛明,乃是赵和指派前来的中原人。中原人生活在平地之上,对于高山往往不适应,哪怕诸葛明此前翻越天山之时已经受到了考验,但到了这里,还是引发了严重的身体不适。
见他二人望来,诸葛明脸色惨白,一边喘气一边道:“没事,我马上就来……”
李弼大步走了过去:“不需要你劳作,你只要在旁看着就好!”
诸葛明摇头道:“山长遣我来,不是在一边看着的。”
李弼冷笑道:“他派你来也不是让你送死的,你这样的人,可是他的宝贝疙瘩,若我让你死在这里,今后在他面前就休想要有好日子过了!”
诸葛明还待再说什么,李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少废话,你一入仕便能追随赵都护这般人,是几世得来的福气,真不知你上一世是不是救了大秦……来人,干活,将绳索放下去!”
“扶我过去,我来选择道路!”诸葛明勉强说道。
两名士卒扶着他来到山崖边上,他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许久,还时不时伸出手指笔划计算,好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道:“此地不好,从那边,往东再去两里,那边应该更合适些!”
自千丈高的山崖缒下,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虽然他们来的时候准备了大量的绳索、铜钉,可是仍然需要进行一番计算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道路。诸葛明被赵和指派来,便是为此,他是墨家传人,精擅各种工程规划与计算,也唯有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如何安置缒绳这事情办妥来。
他们分出数十人开始缒绳,然后沿着峭壁开凿方便上下攀登的石窝,众人轮流而来,有诸葛明统筹兼顾,速度并不慢。因为都穿着羊皮袄,所以他们的身形与周围山岩的颜色相近,并不害怕被人无意中发觉。
另外一批人则开始升火,他们对此同样做了充足的准备,一般的柴禾会导致浓烟,因此众人带的都是烧透了的木炭——这些天收集木炭也是他们主要工作之一。木炭无烟,不虞被人发觉,然后再将肉干就着雪水煮熟,待到傍晚之时,他们就已经饱餐了一顿。
接下来是轮流休息,待休息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晚下来之后,他们从准备好的绳缒之地开始向崖下下坠。经过百尺左右的绝壁,接下来是一段两百余丈的长坡,然后又是一段千余丈的陡坡,众人用绳索相互牵连,虽然中途也发出了好些意外,但好在只是伤了数人,却没有谁坠入悬崖死去。
待到黎明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谷之中。
此处距离犬戎人的营寨还有半里左右,因为这边是绝壁,犬戎人在这个方向完全没有防守,他们很顺利便接近到营寨之外。
到了这里,众人就不再向前,犬戎人养狗,再向前进,狗就要嗅到人的气味了。
他们开始耐心等待。
足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太阳都已经升起,只不过在这处山谷之中,东面的山峰挡住了太阳,因此还是略显阴暗。方信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声道:“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李弼沉声道:“不出意外才不正常,出意外再正常不过!”
随着他的话声,突然间狂风大作,一团乌云看着从南面过来,然后将整个天地笼住,雪粒沙沙落下,仿佛雨点一般。众人都是骂了一声,紧紧裹住衣服,却不好找地方避风。没过多久,雪籽变成了雪花,沸沸扬扬迷迷离离,将他们的视线都完全遮住了。
李弼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想来也是遇到这场雪,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