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一下神,沉声道:“莎车王康彦明里说要为尉迟氏复仇,暗地里却与蒲犁、皮山、疏勒、尉头、捐毒还有温宿、姑墨和龟兹联合,准备共建联军,一道讨伐于阗,就在八日之前,他们已经在莎车城会盟了!”
“嗯?”赵和这下微微动容了。
红衣僧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翻身下来:“果真?果真?”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吉骨朵这下有点得意了:“红衣师,你们浮图教不是遍布三十六国么,怎么没有得到消息?”
红衣僧喃喃念叨了两声,他也得到消息,只不过消息没有吉骨朵这么明确。
事实上,谁也想不到,莎车王康彦竟然拉出了这样一个联盟来。
若以国力而言,莎车的国内与于阗相当,可能还要稍弱一些,彼国与周围诸国的关系不是很和睦,比如说它与皮山便打了十几年。但现在,当秦人重返西域,要在这里重建西域都护之时,它却做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情。
“他们怎么可能结盟,彼此之间,都有争端!”红衣僧目光转来转去,然后对吉骨朵道。
吉骨朵嘿的一笑:“这件事情,我还真知道。”
莎车能协调诸国关系,结成这个联盟,最关键的是康彦的外交手段。
他首先力排众议,将与皮山争执的边境两个绿洲让给皮山,然后再如此这般,协调诸国之间的边境争端——诸国之间的矛盾,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争夺水源草场或河谷田地,他解决的办法简单明了,赶走秦人帮助尉迟氏复国之后,尉迟氏于阗只保留东城一城,其余地盘,包括西城与银城,尽皆由参与联合的诸国瓜分。
“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大秦报复么?”红衣僧听到这个,还是难以理解。
“他们自然是怕的,但他们也有靠山。”吉骨朵看了赵和一眼:“犬戎人金策单于派了一位名为伊屠智的使者,帮助莎车王康彦。”
这一下红衣僧直接发起抖来。
“赵侯……赵侯,这该如何是好?”
自从在野战中击败了银城王妃之后,红衣僧不敢再称赵和师弟,都是以“赵侯”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相称。这也没有办法,赵和原本是和亲副使,现在和亲自然是和不成了,再呼其副使有些不妥。而在于阗的官制之中,又没有给赵和留下位置,但他偏偏代替清河,实际上掌控着于阗的最高权力。
“什么?”赵和看向红衣僧。
“犬戎人来了,诸国组成联军,这该如何是好?”红衣僧看赵和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突的一跳,暗道这位智深师弟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呵呵,恭喜红衣师,贺喜红衣师。”赵和道。
红衣僧心里更是连叫不妙,这位智深师弟不只是吓傻了,干脆是吓疯了。
“喜……何喜之有?”他颤声问道。
“你们久居西域,犬戎人的行事风格,你们难道不知晓么?”赵和笑道:“若是以力能服人,犬戎是否会派使臣?”
此话一出,红衣僧顿时不抖了,吉骨朵也是眼睛一转,脸上的惧意没了。
确实如赵和所说,犬戎人只有在无法打胜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外交手段,只要能打胜,他们一定是派军士来的。
“金策单于派这个什么什么……”赵和一时记不起那位犬戎人使者的名字。
“伊屠智。”吉骨朵道。
“对,金策单于派伊屠智来,证明他没有别的办法,抽调不出兵力,才会如此。”赵和伸出一根手指,将红衣僧与吉骨朵最担心的第一件事情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那……诸国联军?”
“这便是我要贺喜红衣师的地方了,参与联军的诸国之中,依我之见,蒲犁不错,正合红衣师为上师,以浮图之法治国。”赵和缓缓道。
红衣僧愣了愣,旋即大喜。
当初赵和许下上师之位和一国之主这两件事情,换取浮图教在西域的全面支持,这许诺红衣僧其实并不太当真,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赵和竟然要履行这个诺言!
虽然蒲犁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只是一个少国,举国人口也就是几万,但毕竟是一国啊,而且蒲犁靠近昆仑山与葱岭,与信奉苯教的博康西羌接壤,博康西羌如今分为四十小邦,每一邦力量都弱小,若是真得了蒲犁,或许可以借助于阗之力,向博康西羌发展。
不过在大喜之后,红衣僧又是心中不安:“可是……可是先得打败了他们这联军再说吧?”
赵和微笑起来:“打败联军的事情交给我,但打败之后的事情,却是需要红衣师多多帮助,这可不只是助我,也是助浮图教自己啊。”
红衣僧略一沉吟,当即慨然道:“只要能打败这九国联军,贫僧自有手段,可以让他们的联盟分崩离析,让其中数国投入大秦麾下!”
这正是赵和所需要的!
第八八章、西域“雄主”
莎车国主康彦在西域诸国中算得上是一位“雄主”了。
他继位之时,莎车内忧外患,几位兄弟与他争位,周围诸国蚕食领土,其中又以于阗最为凶悍。彼时正值大秦从西域撤离,整个西域都处在混乱之中,康彦一方面结好犬戎,另一方面则是使出种种手段,将自己的兄弟们尽数诛杀,终于稳定了国内局面,并且将失地收复了不少。
但西域复杂的形势,使得他将莎车恢复到如今的局面就是极限了——犬戎不允许西域出现哪个一家独大的国家,对他的政策从最初的扶植转而变成抑制。
幸好秦人又来了。
每每想到已经死了的于阗王尉迟谨,康彦就想笑话这位老对手。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竟然想要借娶公主之事在犬戎与大秦两个大国间左右逢源,却不知这样最遭大国忌恨。
这不,尉迟谨身死国灭,尉迟氏从于阗的王族变成了普通人。相反,他因为一心一意投靠犬戎,所以得到犬戎的大力支持,犬戎还专门派来了一位使者,帮助他登上南疆诸国盟主的地位。
只不过……显然,秦国未必会甘心。
想到这里,康彦望向骑马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犬戎人。
伊屠智感应到康彦的注视,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大王是有什么想法?”
“我还是有些担心……”康彦并不讳言:“秦国毕竟是大国,莎车只是小国,若是得罪了秦国,秦国事后的报复,仅凭我莎车之力,根本无法应对。”
“大王不必忧心……大王可是觉得秦国能取于阗,就能取莎车?”伊屠智道。
“是。”
伊屠智微笑起来:“大王过虑了,大王想一想,秦国人最好面子,可是他们取于阗的手段,却没有什么面子。”
康彦愣了愣。
见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伊屠智道:“以秦国之力,要灭于阗,派遣几千兵马越过沙漠便行,但事实上,秦国却是怎么做的?”
康彦恍然大悟:“秦人以和亲为名诈取于阗,这固然是他们手段高明,于阗王愚蠢,但也曝露出秦国无法派遣大军前来的事实!”
“正是如此,秦人离西域最近的地方在敦煌,那里有秦人几千兵马,但随时会面临我们戎胡的威胁。而且前两年,我们戎胡刚刚在秦国境内取得了大胜仗,他们没有足够的军械粮食,支撑这几千人远行数千里来西域。”伊屠智说到这,微微抬起下巴,有些骄傲地道:“这草原与大漠,终究是我们这些胡人的地盘,秦人只能在平地上种种田,他们没有足够的马匹,没有足够的骑兵,所以永远只能被动挨打。”
康彦连连点头。
确实,伊屠智的解说让他心放宽了些,不过他面上虽然带笑,心里却又生起一个念头。
他不必担忧秦国,那么……犬戎呢?
犬戎不派兵来与秦人争夺西域,而是派来一个使者,以他们向来不太擅长的外交手段与秦国竞争,这岂不也意味着,犬戎如今也无法抽调兵力来西域?
“或许,这也是我的机会……我不愿意做秦国的奴仆,同样也不愿意做犬戎的奴仆。”康彦心中暗想。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来自诸国联军的数千兵马看上去甚为雄壮,这让康彦的野心更加膨胀起来。
这几千人马并不是联军的全部,从各方达成盟约到现在时间太短,真正要各国联合起来,没有几个月时间做不到。但是每国象征性地出几十数百人,组成这样一支联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一来是想乘早将联军盟约落在实处,二来也是人为制造一个敌人,好让各国更加服从他这个盟主。所以,康彦并不打算一举将于阗的秦人赶走,他觉得,自己乘秦人立足未稳之机,将于阗边境上的一些绿洲夺来,若是有可能,夺其一座大城以为据点,那么今年的战事就可以暂时结束了。
至于秦人会带领于阗军队前来抵抗……
康彦完全不在乎这一点,因为他这里虽是联军的主力,但是在于阗之北,龟兹人顺于阗河南下,同样在攻击于阗的边境,而在于阗西南,蒲犁与皮山人也联合了一支两千余人的部队,沿着昆仑山东进。
这么算起来,各方军队联合数量足有万人,这可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从,象银城王妃的部下那样,根本不算军队!
康彦同样计算了秦人能够调动的兵力,听闻他们竟然以奴隶为军,倒是让原本于阗的正规军被裁汰,这么算起来,秦人能够调动的兵力不超过四千,哪怕秦国那五百人再擅战,也不可能弥补数量上这么大的差距。
想到这里,康彦完全放下心来,这一战,哪怕不能够取得决定性胜利,但只要能够夺取于阗的一些领土,就算是实现了他的战略目标了。
“到哪里了?”他看了看前方,向身边的右将问道。
西域诸国制度相近,一王统领国事,分左右将来辅助其治政,康彦此次前来,留左将守土,带着右将为副手。
莎车右将招来一个向导,向导很肯定地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进入到于阗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西域三十六国之间的边界极为模糊,哪怕是一国之主,也很难确定自己国家的边界在何处,但各国的势力范围还是大致有数。康彦又问离此最近的一处绿洲,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还有多远,得到的答案是只需要小半日时间了。
到得秦人所说的酉时,他们果然看到了稀疏的胡杨树林,这标志着附近就有绿洲了。哪怕习惯于沙漠之中奔波,莎车军队此时也不禁欢呼起来,他们用来运送物资的骆驼甚至开始吃起道旁的骆驼刺,直到赶驼人用鞭子抽打,它们才继续向前。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流水声响。
这是于阗河的西支流,顺此河往下两百秦里左右,便可以抵达于阗西城。
“去打探一下,有没有兵马守卫。”康彦吩咐道。
按照原先的消息,这里应该有几十名士兵,这些士兵主要起的是捕盗作用,若真有大战来临,他们会点燃狼烟然后撤离。莎车军数千人到此,人喧马哗,早就该惊动了周围的牧民,但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狼烟点起,这让康彦的心又悬了起来。
右将派人前去没有多久,便带着几个当地贵人模样的于阗人过来。
“没有兵,据他们说,秦人于三天前将所有的兵都召回了。”右将问讯了一番之后,兴奋地说道:“这片绿洲空无守卫,我们可以以此为补给据点!”
虽然这片绿洲很小,提供不了太多的粮食与牧草,但关键这里有水——西域诸国之间的战争,都是逐水源而战,其行军路线与交战地点,绝对不会离水源太远,这是他们彼此争斗多年养成的习惯。
“等一等!”康彦正待下令,犬戎使者伊屠智突然开口道。
“呃贵使有什么发现?”康彦心中一凛,向伊屠智问道。
伊屠智眯着眼,看着那几名于阗本地的贵人。
这种小贵族其实比平民高不到哪里去,家里有几个奴仆、畜养着百十头牲畜罢了。在伊屠智的盯视之下,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显得极为不安。
“你们在说谎!”看了好一会儿,伊屠智突然开口道。
这几个贵人哆嗦了一下,有一位颤声道:“我等……我等不敢说谎,若是贵人不信,派人到部中去看就知道真假了。”
“我们会派人去的,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你们没有撒谎……很简单的道理,你们看到这么多军队来此,竟然不逃跑,这不合常理!”
这些半游牧民族行军打仗可没有什么军纪可言,对他们来说,战争的最终目的就是劫掠,而劫掠必然导致屠杀与破坏。这几个于阗贵人面对这种危险,不仅不逃避,反而一召即来,所以伊屠智判断其中必然有诈。
康彦却是在旁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那个开口的于阗贵人直接就跪在地上:“不是我们不想逃,没有奴隶,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