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沉默了会。
赵吉的建议极有诱惑力,赵和的心不免为之动摇。
不过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我留在这里,若是他们一个人都找不着,绝不会放弃,反正你只是喊了一嗓子,找不找到你无所谓,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
赵吉深望了他一眼,咬着唇思忖良久这才道:“阿和,你放心,我会去求人救你,一定能救你!”
说完之后,赵吉跑向后院,这户人家的主人也没有阻拦。
眼见围着谭渊的坊民渐渐要散了,从东坊门那边,王夫子领着一行人又走了回来,在他身边,是一辆油壁车,车门闭着,帘子也放下,看不清车中人物。
不仅他走了回来,戚虎与陈殇同样转头回来。
只不过戚虎与陈殇的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只是王夫子,依然镇定。
看到他们回来,本要散去的百姓,也都停住脚步回头观望。
“尔等还不执行温司直之令,莫非是要违令不从?”谭渊冷声喝道。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今日之事,恐怕还会有些波折。
“他们是奉我家主人之令来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王夫子旁边的油壁车中,一个女子掀帘出来。
陈殇借着这机会向油壁车内望去,看到车内还有一个女子,他目光与那女子相对视,那女子微微一笑。
陈殇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几乎停下,呼吸也变得不畅。
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与咸阳城中不少女子有染,但此女他还从未见过,更没有见过姿容如许者!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谭渊见出来的是一个女人,颇有些不屑,不过他总算还心中有警惕,没有说出什么恶言。
“清河县主奉皇太后之命前来慰问老师。”那女人白了陈殇一眼,将油壁车的车门又关上,隔绝了陈殇的目光,这才缓缓回答谭渊。
清河县主!
“哪个清河县主?”谭渊哼了一声,大秦传至如今已经有二百年,宗室亲王数量不少,有食邑封号的县主自然也不少,区区一个县主就想干涉朝中大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但旁边一名虎贲军却凑到他耳畔,小声嘀咕道:“清河县主是新都侯的女儿,乃是皇太后的伴读!”
烈武帝晚年立幼子嬴嵯为太子,他自知性命不久,于是给嬴嵯寻了不少助力:娶了大将军曹猛之女曹娥为太子妃,以御史大夫晁冲之为太傅,同时将有过军方经历的燕王嬴迨任命为大宗正。
可惜天不假年,嬴嵯登基才半年就病逝,其皇后曹娥,也以十五岁的年纪成了皇太后。
大将军曹猛对自己的女儿甚是怜爱,未出嫁前便寻访名士,还在宗室公卿之中寻找同龄女郎,以为曹娥伴读。清河县主嬴昭,乃是故新都侯之女,便是与曹娥关系最好的伴读之一。
“现在知道我家主人是哪个清河县主了么?”出来交涉的那位女郎哼了一声。
“我奉有刺奸司司直温舒之令……”谭渊犹豫了一下,还想要分辩。
“我不管什么温舒寒舒,我只知道昨夜此坊遭贼,我家主人奉皇太后之命来慰问老师,需要调动北军护卫。”女郎在油壁车旁侧耳听了听,显然是得到车内清河县主的吩咐,她皱着眉:“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从我家主人所见之处消失!”
“可是……”
“北军中郎戚虎何在?”在旁边的陈殇突然叫道。
戚虎一翻眼,盯着他,脸上是郑重之色。
陈殇却不管不顾,大叫道:“有逆贼违背皇太后之令,拦截清河县主,你既奉命护卫县主,当对这逆贼格杀勿论!”
戚虎有些无奈。
他又看了陈殇一眼,见陈殇拼命地挤眉弄眼,当即应了一声,然后挥手。
随他而来的北军士卒轰然向前,将谭渊等人裹住,谭渊被推得踉跄而退,他心中犹是不甘,大叫道:“谁是皇太后的老师,皇太后的老师如何会住在这里?”
油壁车旁,王夫子面色平静,宠辱不惊:“蒙大将军不弃,皇太后少年时曾在我这里读过两年书。”
谭渊愕然。
他没有想到,曾经给皇太后当过老师的人,竟然真的住在丰裕坊中,按理说,此人不应该早就飞黄腾达,搬迁到贵人云集的地方去了么?
他随嬴祝自藩王封地而来,不清楚咸阳城中的情形,随他来的虎贲军中却有人知道王道的名声,低声在他耳畔解释。
谭渊被推出老远,听明白王道的事情,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院子之内,赵吉看到这,想要推开门再去嘲笑谭渊几句,却被赵和拉了回来。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万勿节外生枝,如果可能,我恐怕还是得出去避一避……你说你家在城外有园子?”赵和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园子里住上一段时间,你以前总是吹嘘冬猎之事,我们正好可以去打猎!”
赵吉“噗”的一声:“阿和,你这人是个有本事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些怕事。”
赵和看着他笑了笑,赵吉无奈,只能举手道:“那好,那好,便依你所言,我们马上就出发!”
第二五章、简单正事
谭渊大步走到刺奸司衙署之前,在大门处停了下来。
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没有挂匾额的门楣,然后才迈步进去。
此时刺奸司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许多人手中都捧着卷宗,个个看上去极为匆忙。
院子里有股血腥气味,大约是在这杀了人。
谭渊被引到偏厢,停在一座小楼之下。
“谭渊求见公孙先生。”他扬声说道。
过了片刻,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童推开门,做了个引导的手势。
谭渊跟在小童身后,上了小楼,发现楼上四面大开,公孙凉端坐于正西,背对着他,面对着的则是永乐宫。
“事情办得如何了?”公孙凉淡淡地问道。
“在下无能,虽然发现了线索,但因为清河县主的缘故,事情未能办妥。”谭渊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强调赵和可能对与莽山贼勾结的人有所知晓,未了补充道:“在下已将让虎贲军在外围盯住丰裕坊了,只要有人进出,一定会被他们看到!”
“呵呵……”公孙凉微微一笑:“你办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天子登基不过半年,满朝俱是元老重臣,还有五位辅政大臣分行天子之权,事事掣肘的何只是你,便是我,便是天子,也不得自由。”
“是在下等无能,不能为天子分忧……”
“放心,清河县主只能护得一时,等她离开之后,你继续就是,盯紧陈殇,莫要让他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就行。”
谭渊一愣:“不是抢在他之前找到与莽山贼勾联的……”
“莽山贼是我的人,去年十月,我秘密出京,说服他们为天子效力。”公孙凉转过头来,看着谭渊,目光闪烁如星。
谭渊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寒气。
他虽然是天子旧人,受嬴祝、公孙凉信任,可在这之前,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他们……他们不是大将军政敌所资么?”他颤声道。
“他人能用,我亦能用。”公孙凉轻轻拍了拍窗棂:“谭渊,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谭渊当然知道。
当今天子嬴祝,原本只是一介藩王,因为前任皇帝嬴嵯年纪轻轻便突然暴亡,所以才得以登基继位。他既继位,怎么甘心只当顾命五大臣的傀儡,而追随于他的那些藩王旧属,又怎么不想入主中枢成为大将军、丞相?
谭渊也想成为一军之将,施展平生所学,立功封爵,荫及子孙。
“不过这群贼子却有些不听话,原本该袭击的地方不去袭击,却来打丰裕坊。这样也好,至少天子就有机会越过五顾命大臣,设置这个刺奸司。”公孙凉又徐徐说道:“谭渊,你知道我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说与你听么?”
“在下……在下不知。”
“我希望你能够为天子出更大的气力,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些不快,莽山贼入京祸害百姓这是事实,但是是谁纵容了莽山贼,是谁僭越犯上不归政于天子,是谁弄得大秦郡县群怨沸腾民不聊生?”
“是当朝的那些人!唯有归政天子,清扫污浊,贤人君子立于朝堂,天下才能大治,莽山贼才能从根子上除去!为此便是有所牺牲,在所难免,我个人担上污名乃至身败名裂,又有何惜?”
公孙凉话语落后,良久,谭渊在他背后叉手躬身:“先生以苍生为己任,在下明白了!”
“你继续去办事,万勿出差错,只要不是你疏忽出了差错,些许意外,我不放在心上。”公孙凉又道。
“是!”
谭渊领命出来,迎面看到温舒抱着一卷文籍上来,他避在一边,温舒看了他一眼,面上毫无表情。
“有所收获了?”公孙凉见温舒来了,脸上露出喜色。
“我令人翻阅对比了近年咸阳户籍,各坊多出的人和少掉的人,一一进行比较,如今已经查出一十七名可疑之人,先禀报给公孙先生,最多再有半个时辰,这一十七名可疑之人的下落就会找到。”温舒道。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公孙凉的笑声传了出来。
谭渊一字眉微微颤了下,不敢再听,快步下了楼。
他原本以为温舒是被找来侦破莽山贼内应之案的,现在知道莽山贼实际上受公孙凉约束,便知道温舒所寻者另有其人。
那个人,会是谁?
陈殇觉得自己有些昏昏乎乎。
他纵横咸阳花丛数载,给不少高官显贵帽子上都添了绿色,也让家中有闺女媳妇的人家将他当贼妨,但还没有见到过真正让他心动的女子。
方才那位清河郡主,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让他的心怦怦乱跳。
这一瞥中,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拥有独特魅力的女子。
清河县主的车驾到了王道家的门前,然后清河县主下了车。
这个时候,陈殇算是可以仔细打量清河县主了。
以身高而论,清河县主身材修长,几近男子。最让陈殇惊讶的是,在此时年轻女子喜绘弯眉的风气之下,清河县主却留了两条剑眉。
这等剑眉,长在男子身上,一定会为其增添不少气势,长在女子身上,则使之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英气。
剑眉之下,双眸如星。
陈殇正打量时,不经意间,那双剑眉一撩,如星双目与陈殇相对,然后微微一笑。
陈殇觉得脸上发烧,气血翻涌。
他跟在清河县主身后就想要出去,却被使女拦住。
“呃,我要进去保护县主。”陈殇厚颜无耻地摆出一脸正气的模样。
“咸阳城中有闺女的人家都说防火防盗防陈殇,这说法连我都听说过了。”使女噗的哼了一声:“不要说废话,守在门前,眼睛再敢乱动……你一个失了爵的破户子弟,当不住县主的怒火!”
说完之后,使女转身入内,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上。
陈殇摸了摸险些被撞扁的鼻子,转头看向戚虎。
戚虎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口中也说道:“现在你知道吧,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后悔都晚了!”
“你与我并称咸阳四恶,能有什么好名声,可还不是给你钓得了好媳妇!”陈殇呸了一下,眼珠子乱转,然后寻到院墙稍矮处,用手一搭,想要跳上去。
当头一根竹竿打了过来,正敲在陈殇的脑袋上,陈殇惊得一松手,卟嗵一声摔了个屁股墩,然后里面是银铃一般的笑声。
陈殇不怒反喜:“是县主打我,是县主打我!”
戚虎摇了摇头,同情地道:“你没救了。”
“你晓得什么,以我纵横花丛多年的经验来看,县主是早知道我会爬墙,在院中等着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县主记得我!好女怕缠郎,只要她知道我记得我,我死缠烂打上去,肯定能得成好事!”
陈殇拦着戚虎,嘀嘀咕咕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戚虎只是一昧摇头,让陈殇不由泄气:“都说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点事情你都不帮我,绝交,绝交!”
“呸,巴不得与你绝交,与你这厮结识,是我戚某一生不幸!”
两人回忆起当初戚虎由外地入京,双方在咸阳城中大打出手,连带着俞龙与陈果也加入战团之事,一晃六载过去,再忆当年,当真是时光匆匆,不由得相视而笑。
“废话不多说,王佐,我真是要收心了,你知道,我岁数不小,功业未成,若再不能娶妻生子,实在对不起我那死鬼老父……”
“横之,你要收心我赞成,但你别打清河县主的主意,你高樊不起……”
两人互称表字,正在说话,突然间门又打开,清河县主的使女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陈殇,进来,县主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