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小小蚊蝇,可以戏弄猛虎狮子。”赵和不紧不慢地说道。
尉迟行德脸色更为难看,他猛然拽住赵和的胳膊,但旋即有两柄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他根本顾不得这刀剑,连声向赵和哀求:“赵副使,我一向亲近大秦,对大秦忠心耿耿啊,求赵副使救命!”
赵和哈的一笑:“救命,何出此言啊?”
虽然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心里厌恶万分,可是尉迟行德还是按捺住心底的愤怒,先将眼前这一关混过去再说。他连声道:“赵副使,我现在命如风中之烛,若不得副使庇护,活不过七日!”
“呵呵,近些年来,我们大秦那边,可是流行这样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呐。”赵和看了看他:“命是你自己的,若你自己要命,谁能夺走?”
“我命由我不由天?”尉迟行德愣住了。
他的那位秦人老师,教过他顺势而为,教过他以一根小小撬杆,撬动庞然大物,却没有教过他这样的话语。
这话乍听起来很狂,细想下去很虚,但再仔细去推敲,却似乎又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里头。
“我命,我命……由我不由天!”连念了几遍,尉迟行德突然心中一悟,他看着赵和:“赵副使,大秦只是需要一位于阗王来匹配公主,至于这位于阗王是谁……不重要,对不对?”
赵和咧嘴一笑,面容森然:“那是自然。”
尉迟行德猛然迈步:“我要去见我王兄!”
第六八章、绝不反悔
于阗王带着复杂的心思,来到了清河公主的营帐之前。
他刚想要往帐篷里走,却被侍剑拦住。
怒气冲冲的侍剑瞪着于阗王:“你这个时间来做什么,公主殿下已经休息了!”
于阗王脸上堆起尴尬的笑。
若换作此前,他根本不会将一个小小使女放在心中,哪怕是大秦公主的使女也不过如此。
但是现在,他却不敢得罪这个张牙舞爪的少女。
他听不得侍剑说的秦语,但能猜得出对方的意思,因此只能用于阗语道:“是赵副使让我来的,让我今日来此成亲。”
侍剑听不懂他的于阗语,就是不准他过去,侍剑不准他过去,门口的护卫自然就不让开,而门口护卫不让开,于阗王便只能在那呆着。
于阗王心思转了转,让一个侍卫去找赵和来,这事情是赵和惹起的,想来赵和能够解决。
那侍卫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身边还带着一个满脸不耐的人。
正是陈殇。
已经洗净脸的陈殇斜睨着于阗王,于阗王也认出他来,面色微变。
这厮是清河公主的追求者,如何肯放他进入公主的帐中?
他看着陈殇,带着戒备之色:“你来做什么?”
陈殇却是会说几句于阗语的,当即瞪着他道:“不是你求赵副使派人来么,我自告奋勇来了!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走!”
“不是,不是。”于阗王此时哪有什么挑捡的余地,连忙拱手:“我只是没料想你来了……”
侍剑见来的是陈殇,也是一脸讶然,气鼓鼓地道:“陈殇,你这个废物,你跑来做什么,难道你真要送这个老东西入公主的帐篷?”
陈殇呸了一声:“我来做什么,我总不是来吹箫祝兴的……你放他进去,别的就不要管了!”
侍剑愣了愣,然后尖叫:“你疯了?”
“阿和的意思,你知道的!”陈殇向她挤了挤眼。
侍剑仍然满腹犹疑,赵和的意思……赵和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想退,在她身后,门帘一掀,王鹿鸣走了出来,牵着她的手,向她使了个眼色。
侍剑看到王鹿鸣,知道她一直跟着清河,甚至两人睡觉都睡在一起,她出来,定然是代表了清河的意思。
她心中犹自不解,但既然清河的意思是如此,那她也无从拒绝。
她毕竟只是一个使女,哪怕在清河面前再有面子,再有情份,也不可能去左右清河的心意。
因此她只能恨恨地看着陈殇:“陈殇,在咸阳的时候,你这泼皮死皮赖脸,我还道你是条汉子,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样……”
陈殇白了她一眼:“我怎样又与你无干,别说废话,快走,快走!”
王鹿鸣又用力拉了拉侍剑,侍剑这才跟着王鹿鸣离开了帐门前。她让出道路,但王鹿鸣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拉着她继续往旁边行,侍剑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道:“小鹿鸣,你别是被赵和那家伙骗了……你们一起要将公主推到火坑里?”
王鹿鸣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和哥哥没有骗我,我们也不会将公主推下火坑,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主自己乐意的。”
侍剑眉头紧紧皱在一块儿:“你只管信他,那个赵和,年纪虽小,就已经一肚子坏水,我在咸阳时就觉得……想想也是,整日和咸阳四恶混在一起,便是好胚子也变坏了。陈殇当真不是汉子,俞龙、戚虎就是废物,那个李果整个就是冰块……”
她将赵和与咸阳四恶骂了个遍,却也知道,自己是无力改变什么。
目光又转在王鹿鸣脸上,举着火把的王鹿鸣脸上带着浅笑,对她的骂声充耳不闻。侍剑终于泄了气,只是流着泪:“我也知道,公主既然选了和亲,终有这一日,我只是为公主不值……”
侍剑此时掀开另一个帐篷的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侍剑话声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不值的?”
侍剑愣了一下,然后瞪圆了眼睛:“公主……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里,那帐篷里要成亲的是哪一个?”
在她面前,清河公子拥衾而坐,脸上带着浅笑:“我自然在这里,至于那帐篷里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要成亲我也不知道。”
侍剑心念一转,她也不蠢,顿时有所明悟:“啊……赵和那奸猾小鬼,是不是要杀了于阗王?”
说完之后,她眉头又一展,露出喜色:“哈哈,于阗王死了的话,公主你就不要成亲了,对不对,我们就可以回咸阳,对不对?”
清河哑然一笑:“你就这么想要回咸阳?”
侍剑微微有些窘迫:“也不是很想回,但回咸阳总是比在这地方要好,虽然也不算吃风喝沙,但这里哪有咸阳舒服?”
清河嘴角上弯,然后发出似叹似喜的一声轻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咸阳……我是不会回去了,这是我和大秦的约定。”
侍剑狐疑不解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公主非要到远离大秦的地方来。
看了好一会儿,侍剑才小心翼翼地道:“可是……若于阗王死了,公主,你还嫁给谁啊?”
清河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一旁的烛火,好一会儿之后才道:“那个男人或许会死,但于阗王……会有一个于阗王,活着来到这帐篷里,然后和我成亲。”
侍剑听得不太明白,她心中还在琢磨,清河所说的和大秦的约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清河厌恶地称为“那个男人”的于阗王,在侍剑走了之后,又看了陈殇一眼,然后向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立刻守在了帐篷门口。
有一个护卫还伸手掀开门帘,想往里面望,但却被一名秦人卫兵扯了出来。那护卫向于阗王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看到什么,于阗王缓了缓神,心中觉得,秦人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真要对他做些什么,何必带到公主帐篷前?
想明白这个,他整了整衣裳,然后迈步,走进了帐篷之中。
一进帐篷,他就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这让他心神一荡。
早就听说这位清河公主是个美人,但他还一直未曾得见,今日只嗅到这香气,就让他有些神魂颠倒。
于阗王目光转了转,看到帐篷最内侧的毡毯之上,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帐篷中只有门口处有一烛台,上面燃着一根红烛。
于阗王借着红烛之光,向着那身影走去,口中叫道:“公主殿下,我来了……”
那身影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
此时于阗王已经迫不及待,他想要快些成就好事,然后以大秦驸马的身份对秦人发号施令。
或许可以对公主吹吹枕边风,好生惩治一下那个叫赵和的副使,那家伙的嘴脸,实在让人望之生厌!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着那身影行去。
那藏在被中的身影又扭了扭,似乎对他的到来极为不安。
于阗王来到毡毯边,蹲跪下来:“公主,请转身……”
被中的人影转过身来。
于阗王骇然变色:“怎么……”
“是你”两个字没有说出来,便被从被中伸出的利刃堵了回去。
右将尉迟行德脸上布满了阴云,掀开挡着自己的被子,喘着粗气:“你这蠢货,凭什么去娶大秦公主?”
于阗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一起迅速地离开自己,他另一只脚也软了下来,双膝跪倒:“行……行德……你果然……果然与他们……”
尉迟行德知道他在说什么,听他在这时还怀疑自己与秦人早有勾结,尉迟行德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庆幸。
“若不是知道你这蠢货肯定会怀疑我与秦人勾结,我怎么会杀你?”他瞪着于阗王:“你知道么,是你逼我杀你的,你是自己找死!”
于阗王很想说“我什么都没做,哪里逼你了”,但是力量已经离他远去,随着尉迟行德抽走刀,他整个人扑倒于地。
门帘此时被掀开,开始探头进来查看的那个护卫又探头过来。
尉迟行德将手中的刀举了起来,那名护卫脸上露出喜色,然后单膝跪下,向着尉迟行德行礼。
尉迟行德大步走出帐篷。
在他面前,随于阗王一起来秦人营地的护卫们一个个跪了下来。
原本只是几个人带头跑的,但所有人都从敞开的门帘处看到了里面的情形,再看到同伴跪下向尉迟行德行礼,心中一琢磨,便也跪了下来。
最初时,尉迟行德对于自己“被迫”杀掉于阗王还有些抵触,可看到这些人纷纷跪下,向自己宣誓效忠,还口中称呼自己为“于阗王”,他心中的那点抵触如薄霜遇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丝笑意浮在了他的脸上。
他看到陈殇站在面前,抱着胳膊看他,他才算是缓过神,向着陈殇一拱手。
“尉迟帖与犬戎勾结,想要暗算大秦使者,早已不配为王,故此,我,尉迟行德,以于阗王子身份诛之。”他向陈殇说道:“于阗自此效忠大秦,世世代代,绝不反悔!”
第六九章、心胆俱寒
站在陈殇面前,尉迟行德声音铮铮。
他知道陈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陈殇就是奉赵和之命,来监督他办事的。
若他不亲手杀死于阗王,赵和绝对不会信任他。于阗姓尉迟的王室子弟近支远支多的是,赵和完全可以再找个来取而代之。
所以他必须要过这一关,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然后向大秦宣誓效忠。他心里对此并无多少负担,反正杀死兄长取而代之是他早就有的打算,至于向大秦宣誓效忠,用他老师江充的话来说,不过是顺势为之。
尉迟行德心里有些惋惜,江充当初反复告诫他,千万不要在秦人面前提起“江充”这个名字,否则的话,他真想说出自己老师的姓名,好与大秦再拉近些关系。
陈殇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点了点头。
“做的好。”陈殇说道。
尉迟行德微微低头:“接下来,赵副使有什么吩咐?”
陈殇笑了一下:“自然是在于阗贵人面前当众宣布此事。”
他往边上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尉迟行德迈步向前,经过陈殇时略微顿了一下,恭声道:“我会敬清河公主如母。”
说完之后,他还特意对陈殇歉然一笑。
陈殇点点头:“行啊,乖儿子。”
尉迟行德假装没有听到陈殇占便宜的那一句话,他是真心这样想也准备这样做的。在他没有把握摆脱赵和之前,他都会把清河公主供起来,他才不是色令智昏的前于阗王,听了赵和的话信以为真。
赵和这手段……倒与老师江充所言有几分可以互相应证啊。
尉迟行德一边想,一边走向前方。
很快,他又来到秦人的营地之前。
如同秦人所言,在他面前,有许多于阗贵人。这些于阗贵人有些是随他与于阗王一起来的,还有一些是前不久闻讯赶来的,此时都面色难看,死寂一般。
大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之色。
尉迟行德心里微微一动,他明白这些家伙为何会畏惧,远的来说,是畏惧犬戎人的报复,近的来说……秦人在于阗肆无忌惮地杀死犬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