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谨喉结动了动,心里越来越发毛:“请吩咐。”
“到时候再说,现在么……走吧!”
他们来的时候前后花了不少时间,但回去的时候不怕惊动别人,又骑着犬戎人的马,所以很快。在半途之中,还遇到乱纷纷的于阗人——都是看到了犬戎人营地着火而来救火者。那些于阗人望见他们,想要拦下来喝问,可借着火把的光芒看到马脖下挂着的首绩,便又一个个缩了回去。
不过消息却赶在他们之前传回了秦人营地。
此时秦人营地当中,于阗王、右将尉迟行德等于阗贵族一个个面色难看,在他们前面,石轩的面色也同样难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使者实话实说。”右将尉迟行德心里惊疑,他觉得事态不对,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什么怎么回事?”石轩不耐烦地问道。
“那边火起……”
“废话,那是你们于阗的地界,火起与我们秦人何干?”石轩瞪圆了眼睛:“莫非你认为是我们秦人跑去纵火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知道,赵副使去了哪儿?”尉迟行德道。
石轩哼了一声:“我哪里知道,赵副使一个大活人,他去哪里了难道都要向你禀报?我们大秦的使者,向你于阗的右将禀报行踪……尉迟右将,你似乎太高看自己了!”
尉迟行德愣了愣。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石轩石大使是典型的秦人书生风格,对礼仪面子看得非常重,但说话温吞,言辞委婉,可没有象现在这样锋芒毕露的。
他狐疑地打量着石轩。
石轩越反常,他就越怀疑犬戎人营地的火势与秦人有关。
事实上,在得知火起之后,于阗王与他一起立刻赶到秦人营地来,而不是去犬戎营地,就是因为二人认定,是秦人袭击了犬戎人。
只不过到了这里,闹得纷纷扰扰,也见到了秦人的大使石轩,可石轩的态度非常强硬,不准他们搜查营地,也不准他们召集秦人来算人数,总之就是极不配合。
尉迟行德定了定神,沉声道:“若是赵副使再不出现,我就只能当是赵副使在我们于阗地界纵火行凶……还请石大使将人交出来!”
“笑话,纵火行凶?杀的是谁烧的是谁,让他们出来亲口对我说说。”石轩道:“没有苦主就在这胡说八道……莫非是你们于阗人对我们秦人的财物起了贪念,想要给我们乱扣罪名……”
“你!”尉迟行德双眉一扬。
他被气得不轻,于阗王更是被气得要跳脚。
见石轩完全没有合作之意,于阗王再也忍不住:“你们袭击了犬戎人,你们不怕……”
“犬戎人!”不等于阗王说完,石轩先跳了起来。
他双眼怒色闪动:“你是说,你们一方面向大秦请求和亲,一方面还与犬戎人往来?”
“呃……”于阗王一愣。
“犬戎,秦之仇也!”石轩声音更大了:“你身为大秦女婿,竟然与大秦的仇敌勾结?”
“此乃我国之事,与贵国不相干。”尉迟行德道。
石轩跳脚:“怎么不相干,于阗既与大秦结成婚姻之好,自然就应该站在大秦这边,私下勾通犬戎,怎么会与大秦不相干?这么说来,据我所知,于阗与莎车不合,我大秦去与莎车结盟,也与于阗无关了?”
“呃……”这一下尉迟行德也无法反驳了。
不过旋即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个平日里很老实的秦使给带歪了。
应当是他们来兴师问罪,怎么变成了秦师在质问他们?
他正想要再说,却听到外边喧哗声响起。
紧接着,一位于阗军官满脸惊怖地冲了过来:“犬戎……犬戎使者死了,全都死了!”
“什么?”于阗王与尉迟行德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也还是忍不住呼吸一凝。
紧接着,外边骚动更严重,于阗士兵缓缓后退,然后让出了道路,赵和等人牵着马走了过来。
“挺热闹的啊。”赵和扬声说道:“这么晚了,于阗王,还有尉迟右将,你们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尉迟行德瞳孔猛然收缩。
赵和等人是从外边进来的!
他正要搭话,赵和却又抢先开口:“不过在这也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夜咱们就将喜事给办了,我这儿还准备了贺礼呢。”
他一边说,一边向身后示意了一下。
阿图咧开嘴巴笑了笑,将挂在自己屁股后边的两颗脑袋扔了过来。
一颗是迭朵儿的,已经被火烧得有些焦了,另一颗则是阿达布的,倒是没有被火烧着。
两颗人头在地上滚啊滚,直接滚到了于阗王与尉迟行德的脚下。
于阗王吓得大叫了一声,连忙后退,避得远远的,这才仔细去打量这两颗人头。当他认出这两颗人头属于谁之后,又发出一声惊怖的尖叫。
“你……你……你……”尉迟行德指着赵和,手指在发颤。
他同样也认出了这两颗人头属于谁。
“怎么样,这礼物还不错吧,犬戎金策单于的弟弟和女儿,死在于阗……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样面对犬戎人的报复?”赵和笑吟吟地说道。
第六七章、要见王兄
若说最初看到两颗人头,于阗王与尉迟行德只是震怖,那么在听了赵和的话之后,他们感觉的就更为惊恐了。
如赵和所言,犬戎人在这里死了一个单于亲弟、一个公主,哪怕是秦人所杀,于阗人也脱不了身。
除非……
于阗王与尉迟行德眼中闪动出凶恶的光芒,他们打量着赵和。
除非能有什么礼物,可以平息犬戎人的怒气。
“想要杀我们以应付犬戎人?”赵和呵的笑了一声:“你们好生想想,凭借我们这些使者,可以平息犬戎人的怒气么?还有,杀了我们,大秦的怒火你们又受得了么?”
于阗王与尉迟行德又对望了一眼。
“所以,你们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全心全意投靠我们大秦,大秦重返西域,自然能够护得住你们,大秦不返西域,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于阗王只觉得双足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确实如赵和所说,全心全意投靠大秦,成为大秦在西域的打手,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这条出路,对大秦有利,对于阗则未必有利。
“小国就要有小国的觉悟,小国想要在大国之间左右逢源,没有问题,但想要愚弄大国,就要考虑后果了。大国之怒,小国岂可承担?”赵和又道:“记住我的话,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衷告。”
于阗王呆坐在地上,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尉迟行德瞄了他一眼,然后赔着笑,对赵和说道:“赵副使说的是,赵副使智勇双全,赵副使,我们于阗从此忠于大秦,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还请赵副使……”
“其他的话不必多说了,如今于阗既然忠于大秦,那么接下来就请于阗王与公主成亲吧。”赵和缓声道。
“啊?”
“什么?”
尉迟行德愣住了,石轩也呆住了,倒是坐在地上的于阗王一咕碌又爬了起来:“对,对对,成亲,成亲,我是大秦的女婿,我是大秦的驸马!”
“赵副使,且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石轩将赵和拉到一边去,沉声道:“赤县侯,此时成亲,不妥,不妥!”
赵和笑道:“有何不妥,妥得很呢。”
“于阗王心怀二意,他此时虽然嘴里说是对大秦忠心,实际上怀恨在心,如何能让公主与他成亲?”
赵和抿着嘴,看了他一眼:“没事,放心。”
石轩还想再阻止,但是与赵和眼神一对,他心中咯登一跳。
自从与赵和认识以来,赵和虽不是算无遗策,却也一步三计步步连环,象这样的疏忽,绝对不会犯。
而且以赵和与清河公主的关系,也不可能看着清河往火坑里跳。
他握紧拳头,没有再说话。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成亲,成亲之后,清河公主就是于阗王后。”赵和见石轩不再反对,便又说道。
于阗王手舞足蹈,他此刻是真的想要投靠大秦了。成为大秦女婿,若是犬戎来了,实在挡不住,他也可以往大秦跑,大秦驸马的日子,可比一个西域邦国国王的日子更好!
但尉迟行德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犬戎使者的死,让他原本的打算完全被破坏,局势脱离了他的控制,让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希望能够挽回局面。
而从赵和的安排中,尉迟行德感觉到了一种不安。
“来人,给于阗王打扮打扮,然后送到公主那边去。”赵和又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呵呵,我自己来!”于阗王道。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自己的亲信使眼色。
顿时有几人上来,将他护住。赵和看了他一眼,向后点头,在他身后,几个熏得黑忽忽的身影跟了过去。
于阗王看着这几人:“这是何意?”
“犬戎人并未杀尽,我们总得遣人保护于阗王,保护公主殿下。”赵和道。
“我自有护卫,不用他们。”于阗王态度稍稍强硬起来。
赵和刚刚突袭杀了犬戎使者,此时他如何敢让赵和的人跟在自己身边,万一也来个突袭呢?
赵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随意,若有什么事情,须得不怪我们。”
此话出来,于阗王与尉迟行德都听出了一种森森的寒意。
于阗王脚步一缓:“我这样成亲,呃,是不是对公主不太恭敬?不如我先回去沐浴更衣,斋戒九天再成亲吧?”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向外走。赵和身边樊令向旁一移脚步,将他们拦住。
“我就实说了吧,今日若不成亲,我不放心。”赵和抬眼盯着于阗王:“你们于阗翻来覆去,一边向大秦求亲,一边又去迎娶犬戎公主,我怕你们再做此事。”
于阗王心中一动,听了这句话,他算是想明白了。
他担忧大秦使者,大秦使者同样担忧他!大秦想要稳定西域,借助西域诸国牵制犬戎,那么就避不开于阗,就必需他的帮助。
想明白这个,于阗王自觉更有了些底气,他昂头道:“既是如此,那更应该慎重。”
“呵呵。”赵和笑了笑:“于阗王,你再想想。”
赵和一边笑,一边看向尉迟行德,过了会儿后又道:“反正,我们只要一位于阗王与公主成亲,至于这位于阗王是谁,无所谓。”
于阗王顿时毛骨悚然。
他突然间明白过来,然后瞪着尉迟行德:“你,你?”
尉迟行德脸色微变:“不是我!”
于阗王深深看着他,然后向赵和笑了起来,神情再度变得谄媚:“一切都依赵副使,赵副使说怎么就怎么,我是大秦女婿,自然要听大秦使者的!”
于阗王此前心里还有一个疑团,奇怪秦使怎么从他的监视之下离开营地,突袭了犬戎人。此时他自觉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右将尉迟行德与秦人勾结!
若是尉迟行德与秦人真正勾结在一起,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尉迟行德将犬戎人出卖给秦使,暗中放秦使出了营地!
尉迟行德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他这于阗王的位置!
于阗王目露凶光,又看了尉迟行德一眼。
此时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尉迟行德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情,只想着自己一向是如此重视这位兄弟,给他大权,结果却换来他这般“背叛”。
“我这就去与公主成亲。”他喃喃说了一句,然后便向着后方走去。
他不信任赵和派出的“护卫”,于是赵和只派了一名向导,将他带向清河公主的大帐。待他走了之后,赵和转过身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尉迟行德,耸了耸肩:“方才我给了于阗王一个忠告,如今也要给你一个忠告。”
尉迟行德此时心中那个懊悔!
他原本以为,凭借那位秦人老师教他的本领人,他可以轻易玩弄人心,无论是于阗王,还是犬戎人、秦人,都会如牵线木偶一般被他操纵,但现在他突然发觉,自己所牵的木偶当中,突然走出了一个大活人,而且是一个凶恶无比的大活人!
更让他觉得心中慌乱的是,赵和方才分明是在挑拨于阗王与他的关系,而于阗王那个蠢货毫不意外地中计上当。今夜成亲之后,只怕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被于阗王找个借口杀掉。
至少尉迟行德此时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罪名:与犬戎勾结,暗算秦使!
越是如此想,尉迟行德的心就越觉冰冷,若是犬戎人没有被杀,他还可以向犬戎人求援,可现在呢?
目光转来转去,他看到赵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赵副使有什么衷告,我无上欢迎!”他心中一动,开口试探道。
“做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小小蚊蝇,可以戏弄猛虎狮子。”赵和不紧不慢地说道。
尉迟行德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