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也可以。”赵和道:“我们所去之处,便是大秦!”
尉迟谨打了个冷战,突然间明白过来:“不,不对,你们是要去犬戎人那里,你们要去杀犬戎人!”
他声音惶恐,不过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虞惊动远方。
此时天色已晚,外边无人,他们只是借着星光赶路。不过若尉迟谨真高声大叫,也会惹来麻烦。因此见他这么知机,赵和很是满意:“你这次说对了。”
“你们这是送死,三十余人去杀三百犬戎?”尉迟谨哆嗦道:“这是送死,送死……你们不知道犬戎人凶残么?”
陈殇在旁不耐烦地用剑柄敲了敲他的头:“你这次说错了,你知道犬戎人凶残,但你知道秦人的凶残么?”
尉迟谨回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心里暗道:“秦人凶残,还能凶过犬戎?”
不过他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这群胆大妄为的秦人,都不会放走他的。而且他若是说得多了,激怒了秦人,没准赵和会改变主意,直接杀他灭口。
他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也不敢打别的主意。
众人在沉默中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尉迟谨渐渐又放下心来,因为秦人并没有接近犬戎人的营地,而是顺着小河向上游前行。
他心里不禁又胡思乱想,难道赵和最初说的才是真话,他们真的是逃命,只不过为了防止追兵,所有故意不往东走,而是反向向西?
不过当到了赵和原先预定之地时,众人停了下来。
“休息半个时辰,该吃吃,该喝喝。”戚虎说道。
众人开始休息,虽然没有人着重甲,但普通甲衣也有十余斤,披着这些一路行来,众人确实累了。他们脱下甲衣,在河边吃喝,还有人给尉迟谨递来食物,尉迟谨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半个时辰他既想逃走,又想着赵和他们的真实用意,简直如坐针毡一般。等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过去,赵和笑道:“那个谁,委屈你一下了。”
尉迟谨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就被人粗鲁地反扭过去,直接绑在了身后。
不仅双手,还有双脚,同样被绑住,然后缚在河边一棵胡杨树上。他连忙发问,只不过才问了一声,就被一块布将嘴巴堵住。
赵和指了指犬戎人营地的方向,对尉迟谨道:“好生看在那里。”
尉迟谨心里茫然:“那边有何好看?”
然后他发现,这些秦人抱着甲衣兵刃,赵和当先,开始下水淌河。
于阗的小河河水并不算太深,最深处也就是到胸部罢了,赵和他们缩在河水之中,只露一个头,缓缓向着下游而去。
而犬戎人的营地,便在他们要去的方向!
尉迟谨瞳孔猛然收缩,他在胡杨树上挣扎了两下。
秦人副使说的竟然是真的,他刚才猜想的竟然是真的,他们竟然真要去袭击犬戎人的使团!
以三十六人,去袭击近三百人的使团……这些秦人究竟是自信得过度,还是自大得发疯?
尉迟谨心里在震骇之余,也不禁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来:为何这些秦人,去冒这等奇险,却没有谁退缩畏惧?
第六四章、凶恶之徒
带着近二十斤重的装备,从水中跋涉近两里,虽然说可以借助水的浮力,但同样也必然受困于水的阻力,因此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赵和他们才抵达犬戎人营地边缘。
一切顺利。
犬戎人的宴饮已经结束,犬戎人要么喝醉了,要么已经入睡,整个犬戎人营地都静悄悄的,只有鼾声和醉后的呓语,没有人发现营地边缘水中多出了三十六名敌人。
而名为护卫实为监视这里的于阗人,也早已经酒足饭饱入睡。
陈殇第一个从水中爬出来,他将顶头脑袋上的衣包放下来,拿包布胡乱擦干净自己赤着的身体,然后开始着甲。
在他之后则是李果。
然后是俞龙、戚虎,当阿图爬上来时,谁都没有看清楚他,只有他咧开嘴笑和瞪圆眼睛时,众人才发现身边还有这位可以在黑夜中隐身的昆仑奴。
众人都赤着身子,因此上来之后便是披衣着甲,李果还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保护好的弓取出,再给其穿上弦。
这段时间既是准备,也是休息。
这一次休息之后,赵和等人聚在一起,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相互交换了几个表情,然后开始分头行事。
俞龙、马定等十二人前去袭击马棚。
戚虎、陈殇等十二人前去袭击迭朵儿与阿达布的营帐。
赵和、李果,加上不肯离开他身边的樊令、阿图,作为他亲兵的姬北、高凌,等等也是十二人,袭击草垛。
犬戎人的营地不大,他们从小河中起来,就已经到了营地边缘,再按照白天观察到的方位,悄然向各自目标行去。
此时已经进入后半夜了,星空繁朗,无云无月。仅仅片刻之后,赵和便看到了草垛。
草垛堆得相当高,就在马场之旁,所以他们可以看到俞龙、马定等人悄然进入马群之中,开始割断那些马的缰绳。
有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但马定精通马性,又懂犬戎语,又犬戎语安抚了几声,那马就安静下来。即便仍然躁动,也只是原地踏步,并未发出嘶鸣。
俞龙这一组顺利。
赵和只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便开始在草垛之中掏出空窝。
堆得严实的草垛,其实没有那么容易着火,将其中间掏空,更容易让火势升起。
赵和判断了一下风向,确认风不会把火吹向自己,便向着众人做了一下手势。
众人各自掏空草垛,将一到两捆干草料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取出火绒、火镰,开始尝试点火。
就在这时,营帐之中,却似乎传来了喝斥叫骂之声。
赵和心一凛,仔细侧耳去听,发觉并不是戚虎等人被发现了,而是一个犬戎贵人在带醉喝斥手下,令其为自己取水来。
若是其手下出来,借着星空,很容易看到众人的踪迹。
赵和心念一转,立刻放下还没有点着的火镰,拉了阿图一把。两人向那声音传出之处移去,赵和动作慢此,可阿图虽然动作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之后,一名犬戎人打着哈欠从帐中出来,只不过他的哈欠还未打完,眼前突然凭空浮出两个白点和一道白森森的牙。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凑到自己面前的阿图。
事实上,跟在阿图背后的赵和,就算心里有准备,也很难从夜幕中分辨出这个黑肤昆仑奴的身形。
阿图的手扼住了那犬戎人的喉咙,在对方尖叫之前,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熟练地将尸体扶住,缓缓放倒,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回到赵和身边,阿图向赵和笑了笑。
黑夜中又露出月芽儿般的一口白牙。
显然,这厮在咸阳,没少替霍勒做过这种事情。
赵和向他挑了一下拇指表示夸奖,然后又小心回到了草垛之中。
而此时,高凌第一个将火镰打着,一朵小小的火苗开始舔舐着草垛上的干草。
没有打着火的纷纷过来,从高凌这边引火,将自己的目标点着,然后与跑回来的赵和、阿图一起,拽着一捆点燃了的干草冲向上风头。
他们直接将干草放在犬戎人的毡帐之旁,转眼之间,毡帐便也被引燃。
犬戎人营中,陈殇杀气腾腾地从一个帐篷里爬出来,浑身都是血腥味,与从对面帐篷中爬出的戚虎打了个照面,然后又各自带人爬向另一个帐篷。
他们连续潜入好几座帐篷,将里面的犬戎人无声无息地割喉杀死,此时已经非常接近最中间的大帐。但这间大帐中尚有火把的光芒,因此众人只能从外围开始扫荡,却不敢第一时间闯进去。
而俞龙与马定那里,也将所有马的缰绳都已解开,他们打开马场的围栏,然后用刀刺伤了几匹马。
马受伤之后痛嘶起来,顺着被打开的缺口向马场外跑去。
火声与马声,将犬戎人惊醒,犬戎人只道是有盗马贼——这在游牧民族当中极为常见,因此一个个喝骂出声,出帐要抓贼。
但当他们掀开帐幕出来时,迎面冲天的火光,让他们大惊失色。
更让他们惊慌失措的,是夹杂在马嘶与火色中的惨叫之声。
当火起之后,戚虎与陈殇就放弃了别的帐篷,径直冲向中间挂着金旗的大帐,他们闯入其中,迎面便看到一个健妇赤着上身抡刀劈来,戚虎愣了一愣,还是陈殇一脚将这健女踢翻,再看帐中,不由愕然道:“女的?”
这中间大帐之中,竟然只宿着几个女人!
哪怕犬戎当中女子的地位不低,但陈殇与戚虎也明白,这队犬戎人的指挥不可能是女的。他们心念一转,就看到一个犬戎女子猛然张弓,对着他们就是一箭。
陈殇猛然低头,那一箭钻入他的发髻之中,将他的发髻几乎射散。
“贱婢!”陈殇大怒,挥剑上前,便要刺死那个犬戎女子,但借着火把的光,他突然看清那犬戎女子的相貌。
正是白天追逐赵和的那位!
陈殇心中一动,用剑架住那犬戎女子的脖子:“你是什么人?”
犬戎女子昂然而立,抬起头望着他:“你是什么人?”
两人一个用秦语一个用犬戎语说话,陈殇勉强可以听得懂犬戎女子的话语,犬戎女子也听出陈殇所说的语言。
“秦人!”被陈殇用剑架着的正是迭朵儿,她立刻意识到袭击者是谁,顿时高声呼叫。
但声音呼出一半。
陈殇的剑已经冷酷地抹过她的咽喉,将她剩余的声音堵了回去。
陈殇没有丝毫怜惜之色,他回过头来,见戚虎似乎有点下不了手,当即变色道:“此时是什么时候?”
戚虎咳了一声,挥刀劈死一个犬戎女子,其余人也纷纷动手,将帐中的犬戎女子杀死。
“我也知罪不及妇人孺子,但是,这是国战。”出帐时,戚虎听到陈殇在他身后说道:“想想我们在河北之地所见,犬戎人会因为所遇到的秦人是妇人孺子就手软么?”
戚虎没有作声。
“对凶恶之徒,我们唯有比他们更凶恶,才能让他们畏惧,不敢再逞其凶!”陈殇又道。
但这时,戚虎转过头来,深深看着他:“你不必对我说这个。”
说完之后,他铁青着脸开始冲向犬戎人的另一座帐篷。
他们此时深入到犬戎人营地最中,火势一时间尚未波及此处,而此处营中的犬戎人却已经被声音惊动。哪怕这些犬戎人一个个还未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但草原游牧者的本能,让他们还是拎起武器冲了出来。
戚虎咬紧牙,猛吼了一声,执盾突入几个犬戎人当中。在他身后,秦人纷纷冲上,这几个反应最快的犬戎人瞬间被他们杀翻。
但更多的犬戎人出现了。
这一次出现的犬戎人当中,就有阿达布。
他此时醉意已经消了大半,看到戚虎等人是从迭朵儿的帐中出来,而且迭朵儿的帐也已经被火点着,顿时明白自己已经来晚了。
“杀了这些……”他厉声吼叫,向部下下令。
声音引起了陈殇的注意,陈殇与他还隔着好几个犬戎人,但他心中因为刚才杀了女子之事憋着一股无名之火,当即不管不顾,纵身扑向阿达布。
阿达布本来以为己方人多,对方人少,因此只想着为迭朵儿报仇,可是眼见陈殇对他猛冲过来,两名手下前去阻拦,却被对方左一剑右一剑刺翻,身上顿时冷汗冒出,醉意也荡然无存。
他的两名手下分明先砍中了对方,可对方却毫不在意,这只证明一件事情!
袭击的人披了甲,而在西域之中,能够如此披甲者……
秦人?
秦人!
阿达布脚下一屈,立刻向后退去。陈殇又刺翻一人,再看阿达布时,发觉这个发号施令的犬戎人已经退回到帐篷之中。
陈殇猜出这应当是犬戎人的真正指挥者,因此顾不得许多,直接追了进去。
只不过才掀开帐篷门帘,迎面便听到了风声响。陈殇偏过身去,肩上猛然一沉。
对方的武器没有击中他的头,却击在他的肩上。
好在肩膀处有肩甲护着,陈殇反剑一撩,将此人刺倒,再看帐中。
借着外头的火光,他看到帐后布幔摆动,那个犬戎指挥者已经割开帐篷,从后面逃走了。
第六五章、犁庭荡穴
阿达布喘着气,手足并用,终于从帐篷中冲了出来。
但他知道,帐篷未必能拦住那个秦人多久。
那秦人的悍猛,让他心胆俱裂。
犬戎是草原上的大国,在大秦建国之前便与中原征伐不休,阿达布觉得,他们与大秦差的唯有装备罢了,说确切一些,就是冶铁技术没有大秦高超,因此装备比不上秦人。但在勇气之上,他一直认为,他们戎胡比起大秦绝不逊色。
犬戎是秦人给他们的蔑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