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你叫赵和啊。”樊令哈哈大笑。
赵和也笑了起来:“戎是我们中原人对外族的称呼,如同夷、狄、胡、蛮一样,犬戎之所以被称为犬戎,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养犬啊。”
樊令不明白赵和好端端地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不过他知道,赵和这家伙心思深沉,这样说,必然是有其深意。
他不由得望向那只看到他就狼狈逃窜的狗。
狗跑得飞快,早就又跑回到于阗人那边去了。所谓狗仗人势,大约觉得自己回到了主人身边,所以那只狗胆子又大了起来,向着樊令这边唁唁狂吠。樊令眼睛一瞪,做了一个手势,那狗仿佛看懂了一般,立刻又呜咽着逃远。
樊令哈哈大笑:“这些于阗人的狗,也不知滋味如何,要不我去弄条来试试?”
“你就安份些吧。”赵和瞪了他一眼。
尉吣在与石轩交涉完毕之后,又带人匆匆回于阗城去,赵和背着手,准备离得营区远些,结果才出营区,便被于阗人拦住。
那于阗人不通秦语,只是吹胡子瞪眼,不停比划,表示不许赵和离开营区。赵和有一茬没一茬地与他闲扯,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直到有个略通秦语的于阗人跑过来,赵和才露出怒容,向那于阗人问道:“我们是大秦和亲之使,乃是你们国家的贵客,为何要约束我们的行动,不许我离开营区?”
通晓秦语的那个于阗人或许是得了吩咐,态度虽然恭敬,话语却不那么客气:“我国使臣到贵国去,也是被约束于居住之所的。而且我们不欲使者外出,也是一片好心,两国风俗不同,语言相异,使者外出恐有危险,不如在这里等着。若是使者实在要外出,也请与我国结亲使说明,我国结亲使自会相陪。”
赵和哼了一声,瞪着这于阗人,然后压低声音道:“我要用丝绸换取美玉,你若能给我介绍人来,我有重谢!”
那于阗人见他刚才还怒气冲冲,转眼之间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眼中不禁也放出光:“果真?”
“我们此次前来,带着五十驼丝绸!”赵和笔了下手指,然后道:“美玉,宝石……只要你能拿得出来,尽可以换走!”
那于阗人的喉结明显上下动了一下。
他还有一丝理智,让他艰难地道:“果真有五十驼?”
赵和向他招了招手,然后那于阗人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不由自主跟在了赵和身后。
他随赵和进入了秦人的营地之中。
此前秦人的营地,是不许使者之外的于阗人入内的,他进来之后,情不自禁东张西望起来。
赵和将他带到了营地中间的一座帐篷,掀开布帘示意他进去看。那于阗人走了进去,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赵和没有说谎,帐篷里堆满了一卷卷的丝绸。
此时丝绸在西域是绝对的硬通货,比起黄金、宝石,丝毫不逊色。这一帐的丝绸,其价值之高,完全超这这于阗人的想象。
“五十驼。”赵和伸出一个巴掌,向其人笔划了一下:“堆了两个帐篷,我要将它们换成美玉宝石,香料也可以换部分。你会说秦话,应当去过大秦吧?”
那于阗人胡乱地点着头,他确实去过大秦,因此也见过比五十驼更多的丝绸,但那是在大秦,而不是在这距离咸阳万里之遥的于阗!
“以后每年都有这么多运来,甚至更多,只要能卖出好价钱。”赵和又是一笑:“我不是于阗人,我在这里不能久居,所以,我需要一个合作者。”
那于阗人顿时挺起了胸膛:“我姓尉迟,我是东城长之侄,我可以与你合作!”
尉迟乃是于阗国姓,其王氏姓这个,只不过随着传国久远,不少姓尉迟者成了普通人。这位有个叔父是于阗东城长,倒还算是有点地位。
“呵呵,你只知道我是大秦副使,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秦人当中是什么身份。”赵和向他笑了一笑,然后挑起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是秦人赤县侯,侯爵,与你们于阗的辅国侯地位相当。”
于阗辅国侯其地位,其实相当于大秦的大将军,那于阗人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不过想到此人可以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当即连连点头:“原来是位贵人……小人失礼了。”
“现在我要将这两帐丝绸卖出去,你替我招人来交易,若是办得好了,我给你留十分之一的丝绸,若是能够让我十分满意,你便是我的合伙人!”赵和伸出手指头:“我们在公主大婚之后就要回大秦,所以事不宜迟,你要速速将此事办好来!”
五十驼丝绸,十分之一也有五驼,对于只比平民地位略高的这位尉迟家之人来说,也是一笔大财富了。他伸出三指:“放心,三天之内就办好来!”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小人叫尉迟……”
“别和我说你的名字,事情办妥了,你才有资格在我面前报你的名字。”赵和跋扈地道,然后挥手如同驱赶一般,直接将此人赶出了秦人营帐。
此人被赶出来也不着恼,反倒露出笑意:赵和越是不平等待他,他就越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
第五三章、体察风土
打发走这个于阗人之后,赵和眯着眼,独自思考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来到一座帐篷之中,看到正使石轩正盘膝坐于毯上,斜倚着一个箱子在看书。
见赵和进来,石轩笑着道:“听闻副使带回一个于阗人?”
这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了。
石轩不是白痴,虽然赵和在玉门阳关做下若大事业,但他还在是使团中控制了少数人,因此并不缺少打探消息的耳目。赵和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并没有因为被监视而发怒。
开玩笑,以赵和的所作所为,赵和甚至怀疑,大将军派来的使者张选肯定给了石轩一样新任务,就是看住他,不要让他再做出什么勾当出来。
“是,我们若只靠着于阗官府,消息太过闭塞,而且这样做于阗人想让我们知道什么,我们才能知道什么。”
“那个于阗人敢给我们泄露更多消息?”石轩讶然坐正。
“石大使还是不理解西域这些邦国,这些邦国立足于绿洲之中,农业虽是根本,但若想要活得好些,还少不得商业,他们对商业之重视远胜过我们大秦,说实话,大秦商家到这里来,那才是如鱼得水。”赵和笑了笑:“但是重商便有一件事情了。”
“请教副使,何事?”
“商人重利,而利益是没有国界的。”赵和道。
“利益没有国界……嘶,我明白了!”石轩吸了口气,霍然惊觉:“其实,雁门孙氏便与这相似!”
“是,石大使不提,我倒忘了他们家了。”
雁门孙氏是九姓十一家之一,这九姓十一家世家大族,一个个说是耕读传家,但实质上却是家家都与商业、商人有关。孙氏便控制了与犬戎人的边贸走私,源源不断地将原本禁止售于犬戎人的粮食、铁器甚至军资走私出去,换回毛皮、牲畜再转卖给中原、江南等地。在这个过程之中,孙氏积累了海量的财富。孙氏自然知道,他们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资敌,但他们还是这样做,而且一做就是百余年,原因无它,利益无国界罢了。
“所以说,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便不惜瞒着官府,也要暗中将消息走漏给我们!”石轩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赵和的打算了。
“更重要的是,于阗人的进进出出,反而有利于我们的行藏。”赵和笑眯眯地道:“石大使难道不想入于阗城瞧一瞧?”
石轩怦然心动,但旋即正色道:“赵副使,这是异国他乡,你切莫乱来!”
“放心,只是体察风土人情罢了。”
“若是能放心,那才叫有鬼。”石轩忍不住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赵副使,自打结识你来,我每日都提心吊胆,睡觉都不敢睡熟,只怕突然间有人来禀报,说赵副使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就直说了吧,赵副使你现在出去告诉我,你将于阗人国君杀了,我都会相信!”
听他这样说,赵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多谢石大使如此高看。”
见他毫无羞愧之意,只有自矜之心,石轩实在受不了,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确实如同赵和想的那样,前来秦营求见“赵副使”者络绎不绝,那个还没来得及报上姓名的于阗人真给赵和找来了一批买主,除了丝绸之外,和亲使团带来的其余物资,也都大受欢迎,甚至连赵和备于自用的纸张,都有位有心机的于阗人哭着喊着要买——事后赵和打听清楚,这些纸于阗人自己不用,因为他们没有文字,但他们会将之辗转卖到极西,卖到波斯、大秦,据说在那里纸的价格约是同等重量的麻布的十倍!
众于阗人都想买,赵和却没有立刻卖,只推说要再看看价格,到得第三天,那位于阗国王果真领着使团住入营帐之中,说是要开始斋戒,而赵和也终于说动一个觊觎丝绸的于阗豪商。
“我愿意带贵人你进城,但是……前提是贵人你能够离开营地。”那位豪商排场不小,带着十几个僮仆,在受不得赵和的诱惑之后说道。
他其实给赵和出了个难题,秦使的柴木如今都是于阗人给送来的,赵和想要离开营地,几无可能。
但赵和一指这位豪商的僮仆:“啜密思,你的这些仆人,是否都可靠?”
名为啜密思的于阗豪商昂头道:“自然都可靠。”
“你的命令他们听不听?”
“自然都听!”
赵和一笑:“那就简单了,让他们脱下外衣,今天就呆在我们的营中,我们穿上他们的外衣,今日风沙大,我们用布巾遮一遮脸,不算奇怪吧?”
啜密思张大嘴巴看着赵和,好一会儿苦笑道:“看来贵人心里早有打算。”
赵和自然早有打算,事实上从第一天起,他就在策划这件事情。此前所有的铺垫,都是为此而来。
没多久,啜密思便带着自己的僮仆们离开秦营,他们抵达外围时,一队于阗士兵懒洋洋拦住他们,点了点人数,发觉与得到许可进秦营的人数相当,便挥了挥手要放行。
眼看要走出去之时,突然间有几骑奔了过来,其中一骑上的是位于阗官员,他看到这一行人,顿时皱起眉:“为何还有闲杂人等进出?”
立刻有人上前,将此人拉到一边小声解释。
原来这些能够进出秦营的于阗人也都不是普通身份,象啜密思,他的身后其实便有一位于阗王族在撑腰。那名于阗官员听得这个消息,不满地撇了下嘴,终究没有来得罪所有贵人。只不过见众人要走,他突然一鞭搭在了一个随行僮仆头上:“把面巾掀开,给我瞧瞧!”
啜密思心顿时悬了起来。
僮仆不慌不忙,将面巾掀起,正是赵和。
“秦人?”那官员顿时警惕之心大起。
“我父亲是秦人,不过我们家在于阗住得许久了,如今我是我家贵人雇用的译者。”赵和一开口,顿时将那官员的警惕性打消了大半。
因为他这番话,是用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于阗语说的。
西域三十六国语言大同小异,但他们自己能分辨得出别人所说是否与自己一致。赵和开口,口音地道,一听就是于阗本地口音,甚至还带了点东城腔。
而在烈武帝时,随着他遣人经营西域,设安西都护府,大量的秦人涌入西域,不少来到南疆,也有留在于阗国的。所以这个身份,确实有存在的可能。
“原来如此,这天上的大雁都是飞向南的,你怎么会留在于阗?”那官员还有些警惕,于是又问道。
他故意用了个于阗人本地的成语,赵和毫不犹豫地用下半句回应:“但它们终究还是要北返——我父亲是秦人,我却是在于阗出生于阗长大,在大秦我没有亲戚朋友,就算南去,也终究要北返,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于阗官员对此回应很是满意。
他挥了挥手,这一次终于是放众人离开了。等远离了军营之后,赵和旁边,樊令将面巾掀起,大口吸了吸气,然后向赵和一挑大拇指:“我谁也不服,唯独服你,你竟然真学会了!”
“这有何难?”赵和一笑。
他这一路上都在暗中学习于阗语,于阗使者们并不知道,看似听不懂他们对话的赵和,实际上在玉门关时就已经能懂了。而出玉门到于阗的这近两个月时间里,也足够赵和将一些基本对话学得清清楚楚,抵达于阗的这几天,他在与于阗人的交往之中,在偷听于阗军营里的对话中,开始有意打磨自己的口音和借用各种成语。
樊令亲耳听到他在夜晚里于嘴中放着豆子,模仿于阗那含糊的口音说于阗话,当时樊令还嘲笑他来,却不曾想他竟然真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