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管权,也终于曝露在赵和面前。
此时管权脸色苍白,再无半点血色。
遥遥望见赵和亲自来到第一线,他眉眼动了动,想要下令反击,若是能击杀赵和,他或许还能有突围的机会。
但他心中又有些胆寒,若要反击,他就必须将自己的亲卫也投入进去,这是他身边最后的一支力量,投入之后,若有失利,那就没有人能够护着他突围了。
这一犹豫间,赵和已经看到他,举剑向他遥遥一指。
“管权,如今只剩你了,朱融、鸠摩什已经就擒,你若还想反败为胜,就出来与我战过一场!”
管权一愣,旋即大喜。
他明白赵和的用意,因为浮图教众倒戈的缘故,历城仓中没有到处火起,但毕竟还是出现不少火点,如果不能迅速结束战事,赵和就无法全力救火。
所以他想以两人对决来决出胜负!
只不过越是这样,越证明赵和心急,管权如何会让赵和遂意。
“可以!”管权遥遥地扬声道:“不过你先得给我让出一条退路,若无退路,我就据仓死守,就算我死,也要拖着这历城仓一起入火海!”
“东南角门。”赵和面无表情地挥手:“你与我对决,我让你部下自东南角门离开,你今日必死!”
这是宁可放走管权的部下,也不肯放走管权。
但这话说出之后,管权脸色微变,看了看四周。
果然,在他周围,不少部下用希翼的目光看着他,期盼他答应这个条件。
管权心中暗骂了一声,然后道:“你先令人让开!”
展权向身边人吩咐了一句,果然,包围圈的西南角被让开一条通道。
管权也没有料到赵和会这么爽快,他愣了愣,可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大变。
因为随着这条通道的出现,原本聚拢列阵的管权部下,一瞬间崩溃了。
众人都纷纷向那通道逃去,生怕自己逃晚了会被落在后面,无法从包围圈中脱身。
就是管权自己,也在一声大骂之后,催马就向西南角的通道冲去。
迎接他们的,是两翼飞驰而来的箭雨。
赵和看似让出了通道,但将几乎所有弓弩都集中在通道两侧,他知道管权的手下,大多数都是被他高利所收买,真正忠于他的只会是一小部分。这些人只要看到逃生的希望,必然会弃管权而走,至于那究竟是希望还是陷阱,在从众之心下,他们很难清醒分辨。
不仅是这些普通部下,就是管权自己,也直到看到那箭雨如蝗之时,才醒悟过来。
他勒住马,再看自己的部下时,恨不得拔剑将自己杀死。
仍然聚在他身边的部下不足百人,而且一个个面若死灰,完全没有斗志。
就在刚才,他身边的人数还有五百!
心念一转,管权叫道:“我愿降,我愿以家财充作军资,为朝廷效力!”
他一边说,一边从马上跳了下来,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还将佩剑摘下弃于地上。
他身边的亲信不由错愕,一个个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他。
他自己却很坦然:“诸位,事已至此,再不认输毫无意义,诸位与我一起降了,还可以将功赎罪,我大秦……”
“呸,谁和你这狗贼一起我大秦!”赵和身边,樊令不屑地啐了一口。
就是管权的亲信之中,也有人面露不屑:“管行首,我只当你是个英雄,所以追随于你,这些年受你厚遇,已经准备一死以报了,可你这般模样,我实在不耻,这个还你!”
那人伸手竟然抠了自己一颗眼珠,掷给管权:“我有目无珠,投靠了你这样的人,便将这眼珠给你!”
管权闪开那眼珠,面色微微一沉。
那名亲信再看向赵和,沉声道:“赤县侯,我姓孟,名寿,我不愿忍辱偷生,所以请你小心了!”
他说完之后,单人举剑,便向赵和这边冲了过来。
赵和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他身侧李果想要举弓,却被他一把按住。
“这种既没有眼光又没有智慧的蠢货,哪时值得你给他一箭,你给他一箭,反而使他获得名声,实在不合算。”赵和冷声说道,然后轻轻一挥手。
稷下剑士中有人举起弩,嗡嗡声响之后,十余枝弩箭钉入那人的身上,他仆倒在地。
“我们降了!”见此人下场,原本战意不坚的管权部下,纷纷扔下兵刃,跪坐于地,便是管权自己,也依样而为。
稷下剑士结阵上前,在弓弩手的戒备下,有人过来将管权拖到了赵和面前。
管权跪于赵和身前,态度甚是谦恭:“赤县侯,我愚昧无知,这才与赤县侯为敌,现在已经幡然醒悟,愿将家资献与赤县侯,只求一个明刑正典!”
所谓明刑正典,就是希望赵和将他交给朝廷来审判。
赵和看着他,微微笑了。
第九十章、焚身以火
管权望着赵和,看到赵和的笑容,他的心猛然坠了下去。
他在庄园之战后,便专门研究过赵和,因此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赵和的人之一。
若是赵和发怒,那倒还好,最怕就是赵和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紧紧握住袖中藏着的利刃,向着几个最亲近的手下使了使眼色。
那几个手下会意,靠得离他更近了。
赵和笑完之后,又陷入思考之中,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虽然只是很短时间,但对于管权而言,那仿佛是百年之久。
然后赵和挥手:“既然如此,先绑了再说吧!”
他这一挥手,管权紧绷的那口气反而松了下来。
他呼了一下,抹去额角的汗水。
以他对赵和的了解,若是赵和不肯放过他,一定会亲自上前,亲手斩杀他。但现在赵和让人将他绑住,这证明他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管权有信心把这个暂时变得更长久些。
他在朝堂之上不是没有结交高官显贵,那些人帮大忙帮不上,但帮他牵线搭桥却没有问题。他富可敌国,对于如今陷入财政紧张的朝廷来说,可是奇货可居,只要他舍得钱,不愁保不住性命。
而只要保住性命,他又不愁不能赚回更多的钱。
“今日才知赤县侯之智,远胜我这平庸之辈许多啊。”他向赵和恭维道。
和气生财,只要能够从对方身上获得利益,他一向是不吝于夸赞别人的。
“老实些!”
上来绑他的是樊令,当从他的袖子里搜出短刃之后,樊令勒住他胳膊所用的力气就更大了。
不仅如此,用绳索反绑之时,樊令还特意用力勒了勒,勒得管权咧嘴连声呼痛:“请轻缚,请轻缚!”
樊令没有理睬他的请求。
连管权都被绑住,他其余的手下哪里还会继续顽抗,那种死也要死在冲锋路上的铁脑壳毕竟是少数。因此历城仓中的混乱被迅速平定下来,赵和也可以让更多的人手投入到灭火中去。
因为浮图教众倒戈得及时,所以火点虽然多,但真正的火势却有限。而历城仓又是齐郡第一大仓,其防火措施极为齐全,有充足人力之下,火点很快就会被扑灭,所造成的损失,应该不到整个历城仓的十分之一。
这可谓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底下人去调查损失详情时,赵和迈步来到了程慈尸体旁边。
程慈眼睛半睁半阖,面上仍然是遗憾之色。
这厮只不过是一个小吏罢了……
赵和回忆起他主动请缨,要求成为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奸细时的话语、神情,眉头不禁轻挑了一下。
大秦帝国,延续至今,有朱融这样从清廉吏员堕落到巨贪进而不得不反叛的高官,也有程慈这样出身不算高门、在淤泥与染缸之中仍然保持本色的小吏。
程慈这样做,值不值得?
赵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评价。
但在他想来,程慈自己肯定是认为值得的。
他伸出手,替程慈合上眼皮。但他手一松,程慈的眼睛又睁开,仍然盯着一个方向。
赵和眉头又是一挑,他看了看周围:“他死时是什么情形?”
有管权的属下说了程慈力战至最后,仍然掷剑想要杀管权的事情。赵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他的剑何在?”
程慈的剑落在地上,只不过是一柄普通长剑,有人捡来递给赵和。
赵和接过一看,这剑已经满是缺口,可见程慈最后之战何等凶险。
“当时管权身在何处?”赵和又问道。
当即有管权手下指出程慈掷剑之时管权身处位置,赵和判断了一下,程慈掷出的剑距离管权仅有三尺。
赵和拔出自己腰间的剑,将程慈的残剑装入自己的剑鞘之中,然后微微一抬下巴。
已经会意的樊令拎起被绑得紧紧的管权,便走向他刚才的位置。
从赵和来到程慈身边起,管权心里就突突跳了起来,此时更是大骇:“赵祭酒,赤县侯,我已经降了,我已经投降了啊!杀俘不祥,杀俘不祥!”
当他被放到他原本该处的位置时,他情知靠虚的想要说服赵和已经是不可能,当即想到自己最大的倚靠:“我愿捐献家资,我愿给赵祭酒经营产业,我保证三年之内就让赵祭酒富可敌国,我有用,我比这一区区小吏有用得多啊!”
赵和站在程慈尸体旁边,眯着眼睛看着仍在不停叫嚷的管权。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赵祭酒,如今天下又是大争之世,我是商家四姓之一的行首,是对赵祭酒有用的人才,赵祭酒若想做出一番事业,怎么能为一时之怒而背信,诛杀有用的人才?”管权这一刻可谓绞尽脑汁,凡是他认为有可能用来说服赵和的话语,他都说了出来。
但赵和眯起眼,似乎是在瞄准。
然后他看到赵和举起剑,扬手臂,一个标准的掷剑姿势。
赵和将自己的剑掷向管权。
剑呼啸而来,管权被樊令牢牢按住,根本不能身避,只能眼睁睁看到这一剑贯入自己的腹中。
“你……你……”他一时还未死,瞪着赵和,不敢置信地道。
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理解,赵和为何要杀死。
活擒他的功劳,要比杀死他的功劳大得多,而且他有的是家财,仅这些财富,就可以买下他的性命才对。
他永远都不能理解程慈与赵和。
赵和迈步过来,冷冷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一句话,而是转向鸠摩什。
鸠摩什喃喃念了一声,同样看着他。
“上师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赵和问道。
鸠摩什犹豫了一下:“莲玉生所立之功,可否赎浮图教之过?”
他没有问自己,因为他很清楚,他卷入叛乱与盗卖之事极深,就算赵和会放过他,大将军曹猛那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最理想的结局,就是能与浮图教切割,所有罪过皆归于他一人之身,而浮图教则在莲玉生带领下有立功之举。
但赵和冷冷地摇头。
“那……能否保留寺庙与僧众?”
“齐郡不会再有一座浮图寺庙留下,所有寺产,必须收缴国库。浮图僧……必须还俗,凡有违者,皆视为逆党。”赵和沉声道:“我不斩尽杀绝,但也绝不网开一面!”
鸠摩什惨然一笑,然后猛然挺身而起。
赵和身边,樊令早有准备,立刻举盾,同时身体也护住赵和。
砰!
鸠摩什一头撞在了樊令的盾牌之上,樊令连人带盾向后飞出,再撞在了赵和身上!
鸠摩什被缚得比管权还紧,但其人如此厉害,这等情形下仍然有伤人之力。这一幕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陈殇举剑就刺向鸠摩什,而俞龙与戚虎一左一右赶来护住赵和,李果干脆就已经弯弓对准了鸠摩什。
只不过鸠摩什撞开樊令之后,身形却是一停。
赵和对他始终怀有警惕,所以离他一直有段距离,哪怕现在与他说话,两人之间也隔着足足两丈。他能够在重伤且四肢皆被废的情形下,撞退樊令,已经是极限。
所以他没有再做无谓的努力,非要刺杀赵和不可,而是横身打滚,直接滚到一边正在燃烧的一处火点之中。
这些火点是管权预先准备好的,都浇有不少油脂,鸠摩什滚的过程中身上便沾了油,再一接触火星,整个身上顿时腾起巨大的火焰。
他于火焰中盘膝坐下,艰难地将骨头断了的双手合在一起。
“本是无生,今亦无死,借此烈焰,归我浮图。”鸠摩什扬声念道。
“师尊!”一直在旁边既不好上来与赵和见礼,又不知该如何面对鸠摩什的莲玉生冲了过来,想要冲入火中将鸠摩什救出。
但别的浮图僧却将他拦住。
鸠摩什在火中一睁睛,突然“噫”了声,看着赵和,原本平静的脸上现出惊讶之色,旋即又变成释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烈火已经将他整个吞没,赵和听他这样说,心中猛然一动,上前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