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法之后再去拜会吧,老僧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鸠摩什道。
他这等失礼之举,换作韩胜肯定要与他计较,但庄涵打了个哈哈,伸手向那高台上一举:“既是如此,请上师上台。”
鸠摩什一把拽住他:“请庄院正与我一起上台。”
庄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过来,他身不由己,被鸠摩什拉着上了那高台。
“上师好大的气力。”一边迈步,庄涵一边说道。
鸠摩什笑而不语,他上台之后,有意在各处都踩了踩,确认这高台并没有问题,这才放了手:“有劳院正在此相陪,待我讲法之时,还请院正为我主持。”
“理当如此。”庄涵道。
鸠摩什合掌盘膝,坐在高台之上的一处蒲团之上,双眸微微闭起。
虽然外表平静,可是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宁静不下来。
“时间快要到了,朱融怎么还没有来?”鸠摩什心想。
他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西面。
此时在长街之上,朱融一行已经进入了那房舍群中狭长的街道,只要再行里许,便可以抵达稷下学宫。
朱融心中警惕,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有人在前方屋舍处叫道:“杀猪喽!”
朱融面色微变,循声向那方向望去。
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在向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屋舍中间,几个大汉正架着一口肥猪准备杀猪。
朱融眉头跳起,他姓朱,与“猪”同音,这出门遇杀猪,以谶纬而言,怎么解释都不吉利。
不仅是他这样想,他周围的幕僚同样如此想。
有小吏想要拍马屁,自然上前驱赶:“走开走开,谁让你们当街屠宰的!”
那几个大汉抬头望了望,冷笑道:“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杀口猪也有当官的来管,杀的莫非是你老子?”
一边说,他们一边将那架起的猪放下,那猪死里逃生,哼哼不止。
他们见着官是这种态度,那小吏就算再糊涂,也明白不对劲,当即一挥手,有兵卒执刃上前。
就在这时,那几个大汉将猪松开,在猪臀上踢了一脚。那头硕大的肥猪顿时狂奔而出,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不杀这口猪,就杀另一口猪!”那几个大汉已然从路边取出兵刃,然后跟在猪后便要往这边冲。
朱融心中一惊,脱口叫道:“小心埋伏!”
他仪仗护卫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人,这区区六七个大汉,就算再勇武,也不可能是这两千人的对手。所以,肯定还有别的埋伏!
随着他这话语,四周屋顶之上,已经是弦声响成一片!
上百弩箭飞射而来,他两千人堵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根本无法闪避,惨叫之声顿时大作,瞬间便有数十人中箭倒地!
“该死,保护郡守!”在朱融身边,徐钰等幕僚大叫起来。
朱融自己却反而镇定下来:就是这个了!
赵和的全部准备,应当就是这个了。原本他还会担心赵和有别的动作,现在遇到伏击,反而让他安心。
如果只是伏击他,证明赵和已经黔驴技穷。
心中飞快地默算了一下,朱融确定,赵和派来伏击他的人手不会超过三百,而他手身边的护卫则超过两千,这绝对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他深信,很快一切就会结束。
然而,让朱融骇然的事情,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区区六个大汉,还未着甲,只是执锏、戈这类重兵器,生生在他的护卫之中杀进、杀出。虽然他的护卫也算英勇,可双方战力的差距实在太大,这六人虽然浑身浴血,却没有一人死亡。
反倒是他的护卫,扔下了十余具尸体,还有数人吓得扔了兵器几乎逃窜。
“杀,杀!”朱融大怒,厉声道。
就在这时,两边的屋子里齐齐传出来“杀猪”的吼声。
在这吼声之中,朱融看到对面屋顶之上,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李果!
朱融认得李果,当初他借口朝廷抽调兵力,将李果打发去了邯郸,就是忌惮其人。
此时见到李果就在距离自己不足六十步的屋顶之上,张弓搭箭,向着自己这边瞄准,他骇然缩身。
嗡!
弦声响起,朱融身边的一名亲卫应声倒下,原本将他护得密不透风的护卫当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哪怕明知道自己这边人数多,这一刻朱融还是胆寒。
“射,射死他!”他厉声下令,在他身前,那些护卫们也纷纷弯弓张弩,密集如蜂群的箭矢,下一瞬间就飞向那屋顶!
第八三章、何况你我
但在射出那一箭后,李果就已经缩下身子。
这屋子屋顶被他们拆出几个洞,他缩入洞中之后,戚虎立刻举起盾将洞堵住,上方噗噗噗的声响密集如雨,少说有二三十枝箭射透了屋顶,从上方露出头来,看起来很是凶险,但实际上威胁并不大。
“快,给我冲过去!”朱融又下令道。
既然赵和在这里安排了伏击,那么稷下学宫里可能也会有变,所以他必须尽快摆突破,向自己的部下下令,提前发动,以控制住局面。
他心中狂躁不安,自己还是太贪心了一些,想要等到万全之时才发动,结果被赵和抢了先机。
更让他担忧的是,李果既然从邯郸回到历城,也就证明他的事情,大将军可能已经知道,大将军是否还会派出大部队来此?
“小心,护住郡守!”这时一个时间惊动了他,他抬眼望去,却是徐钰,捡起了一名被射死的护卫的圆盾,另一只手提剑,堵住了方才被射死的贴身护卫留下的空缺。
朱融心中微微一暖,虽然徐钰方才也在拍马屁,但关键时刻,这个出自稷下学宫的幕僚还是靠得住……
然后下一个瞬间,被朱融认为靠得住的徐钰,就已经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了。
“下令住手吧,朱公!”徐钰一脸苦涩地道。
朱融愣住了。
“徐元晖……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钰。
“我家人早已被赵和控制,朱公,抱歉了,你根本没有胜的可能,你不知道赵和那厮的手段有多恶毒……公孙凉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你我?”徐钰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子,只要我们举事得成……”
“不可能得成的,李果来了,大将军的军队或许就在外边,我比你们都要明白大将军,若是知道郡守你有异动,他宁可扔了河北之地,也定然是要先回军对付你的!”徐钰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将军与郡守你都是一类人,最看中的还是自己,其次才是社稷与百姓……他要攘外,必先安内,就如当初咸阳之变时一样!”
朱融喉节动了动。
他倒是能够理解徐钰这句话,大将军确实是将个人权势看得比家国社稷更重的人,否则咸阳事变之时,明明前方犬戎军情紧急,他为何还要连夜回军,先将咸阳平定了再说,甚至宁可再多耽搁时间,也要推动赵和扳下嬴祝。
只不过,大将军是怎么知道他会发动的事情?
目光紧紧盯在徐钰面上,朱融咬牙切齿:“你这卑鄙个小人……”
“说这些没有用,朱公,我的性命在赤县侯手中,而你的性命则在我手中。”徐钰手中的剑缓缓一拖,在朱融脖子上扯出一道血痕:“下令住手吧。”
“不可,事已至此,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何不进而死……”旁边有人叫道。
“呵呵,你瞧,朱公,你还没有死,就有人巴不得将你逼死了。”徐钰狞笑起来:“就算进一步他们胜了,又与朱公你何干,朱公你今日必死于我剑下!”
因为事起仓促,当徐钰控制住朱融时,周围的护卫虽然发现,并不敢动手,此时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渐渐停住射击,都看向这边。
而恰在此时,两边屋中传来齐声呐喊:“大将军令在此,朱融意图谋反,立刻擒下,主犯必治,从犯不究!”
“主犯必治,从犯不究!”
徐钰听得这喊声,待其稍停之后,便扬声道:“你们听到了么,从犯不究,你们想要成为主犯么?”
“大将军主领十万大军,已经渡过黄河,不日便到历城,你们跟着朱融谋逆,是要想被大将军斩尽杀绝么?”
“连我都不觉得朱融能成,你们莫非还要跟着他走到死路去?”
他本来是朱融心腹幕僚,周围的人都认识他,听到他这样喊,再加上见朱融已被他控制住,不由得一个个动摇起来。
“临淄王,我们还有临淄王,临淄王才是真天子,咸阳城中的只是曹猛扶植的傀儡伪帝!”另一位朱融的心腹叫了起来:“没了朱公,我们还可以去寻临淄王……”
“临淄王王命在此。”他声音还没有喊完,就听到有人厉喝了一声。
紧接着,一架牛车不紧不慢从街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牛车之上,董伯予孤身佩剑,昂然而立。
“临淄王王命,朱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董伯予扬声道:“临淄王身受国恩,纵是仗义死节,也绝不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董伯予出现,不仅让朱融意外,也让赵和意外。
因为担忧惊动朱融的缘故,所以赵和他们设置埋伏时,并未彻底清场,自然也就不知道董伯予藏身何处。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出现,成了压垮朱融属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也只是在早上才知道朱融的计划,他们迫于朱融积威,不得不顺从,但心中对于举事能否成功,还是持怀疑态度。此刻朱融自己落入徐钰之手,而大将军十万劲旅的传闻和董伯予的现身,足以让他们知道,朱融的计划绝对没有成功的希望。
“凡是忠于朝廷,忠于天子者,皆弃刃前行,我数二十下,二十下之后仍然执刃不行者,便是朱融同党主犯。”这个时候,方才的屋顶之上,戚虎又探出头来大声吼道。
当!
一声铁器落地的声响,一个小吏扔了手中的武器,慌慌张张地道:“我原本就不知情,今早受这乱臣贼子胁迫来此,如今我自当忠于朝廷,忠于天子!”
他一边说一边跑向前。
有了他这一个带头的,就在朱融周围,他引为心腹的那些人里,大半都扔了兵器,乱纷纷向前涌去。
那些护卫他的郡兵、骑士,更是纷纷扔了武器,二话不说便往前走。
戚虎还没有开始数,便有大半人都已经弃械了。
朱融见此情形,神情不禁恍惚。
他看到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心腹,对他的计划多少有所知。
他也看到,那个带头扔下武器的小吏,正是方才想拍他马屁却被他逐退的人。
再看了看徐钰,朱融神情越来越阴沉。
徐钰的注意力一半集中在他身上,另一半则是观察周围。见此情形,徐钰稍松了口气,不过旋即将剑更紧地贴在朱融的面上。
“朱公!”一个护卫看向朱融。
这是朱融真正的心腹死士,他在齐郡经营这么久,象这样的心腹死士数量也不多,今日护卫在他身边的都是这种人。
朱融明白那死士的意思。
若是死士突袭徐钰,或许能将他救下来。
但一则这样的风险极大,二则朱融意识到,在大将军与赵和有准备的情形下,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站在他一边,他所谓的举事,更象是一场笑话。
更何况这里现在打成这模样,稷下学宫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消息,稷下剑士只怕已经控制住学宫各处要害,他想要突袭控制住整个齐郡上层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因此朱融无法做出决定,他犹豫来犹豫去,然后死士当中有人也是一声长叹,扔了兵刃,一语不发向前而去。
片刻之后,在朱融身边,就只余拿剑架着他的徐钰,还有不过二十余名护卫。
这些护卫相互看了看,为首一人苦笑道:“早就劝朱公遇事要果决……自从十五年前朱公改信浮图之后,凡事便犹豫不决,对那些贪官污吏是如此,今日举事亦是如此。罢了罢了,我既是朱公死士,为朱公一死罢了……”
他说完之后,催马上前,直接冲向董伯予的牛车。
他知道董伯予此前曾代表临淄王与朱融暗通款曲,如今董伯予却站在了朝廷的一边,这是朱融人心尽散的一个关键原因,所以下定决心,要必杀董伯予。
但才冲了两步,嗡的一声弦响,他身下的战马一趔趄,将他从马上甩了下来。
紧接着,旁边屋顶上跳下一个人:“倒是条汉子,既是如此,让我陈殇来取你性命!”
陈殇口中这样说,手下却毫不犹豫,乘着那人摔倒在地尚未爬起的机会,双手握剑狠狠刺下。
那死士啊的一声,连名字都未曾报出来,便被他钉死在地上。
“二十下到了。”戚虎在屋顶冷冷地道。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