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苦战才能定胜负。”
说到这,他眉头一撩,指着稷下学宫:“我可不是嬴迨,他在咸阳城呆久了,早就失去了警惕之心,才会为赵和所乘。我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能在这最后一刻犯下错误?”
“诸位,前进!”末了,他大声下令道。
听到他的命令,开道的仪仗顿时敲响铜锣,队伍开拔向前。
学宫在历城东北,衙署在历城北方稍偏西,两处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太远。队伍才行了百余丈,猛然间一阵大风吹来,将数面旗牌都掀翻,甚至有一面绣着“朱”字的旗帜,直接被风卷起,飘飘荡荡,飞向空中,直到消失于视线之外。
朱融一勒马,眉头皱了起来:“可惜鸠摩什上师不在,若是鸠摩什上师在此,可以问一问他,这是何等征兆。”
朱融虽然出身于轻重家,但笃信浮图,对于鬼神之说和各种预言,是深以为然的。他此时一问,周围的幕僚们面面相觑,徐钰心念一转,上前道:“卑职不才,可以试着为主公解之。”
朱融侧脸一笑:“哦,还不曾听说元晖通谶纬……请元晖姑且替我解一解惑吧。”
“我听人说,琅琊罗运曾有诗云,‘好风借我青云力,一朝腾飞上九宵’,这风自我们后方面来,算得上是顺风,故此可称之为好风,风将绣有主公姓氏的大旗卷上青云,岂不正应证了罗运此诗?”
朱融眉头稍稍一挑,心中暗觉有理。
他今天所做的事情,如果成功了,不但这些年他贪污之事尽数遮掩,还能让他原本无望的仕途更进一步。若事情更顺利些,能够借到犬戎人的力量,南北夹击击败大将军,那么整个大秦,对他来说就不在话下了。
就算他要当大秦的忠臣,将嬴祝重新推上御座,那他也少不得一个权臣之外。他甚至可以将如今丞相上官鸿与大将军曹猛的权力集于一身,不,是将原本五辅的权力全部集于一身,成为没有皇帝之名的皇帝。
那岂不是“腾飞上九宵”?
“呵呵,你说得有理!”朱融捋须点头,不过为了避免得意忘形之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越是如此,就越要谨慎。若是事情成了,你我之间此番对话,必是千古韵事,但若是事败,你我的对话,就成了万世笑柄了。”
徐钰低下头,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道:“是!”
“来来,元晖你到我身边来。”朱融向他招了招手。
原本徐钰虽是朱融心腹,但此时朱融被护卫在中,身边都是最信得过的武士,直到此时,徐钰才能够直接接近他。饶是如此,在徐钰与朱融之间,仍然隔着一位武士。
他们的队伍继续向前,行了不过百步,突然喀的一声响,众人向前望去,发现前方写着“大秦齐郡守”的牌子不知为何断开。
朱融心情顿时不快起来。
方才那风还可以说是意外,但这个表示他身份的仪仗牌子,却完全是在人手中断开的。
有幕僚见此情形,想到徐钰方才的话语,立刻插嘴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何喜之有!”朱融语气不善地道。
“这齐郡守的旧牌子断了,岂不应了那句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幕僚道:“今日一过,主公的牌子自然得换了。”
“胡说八道!这牌子分明是主薄管理不善,为虫所蛀,木杆腐烂,不堪使用!”朱融竖着眉喝斥:“我岂是那种不分是非只听谗媚之语的人,速速退开,离我远些!”
那幕僚脸上通红,心中大惭,再看到周围同僚似笑非笑的神情,当即以袖遮面,真的落到了后边去了。
朱融此时有些犹豫了。
虽然徐钰的话合了他的心意,可是连接被风卷起旗帜又断了旗牌,在朱融看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他心中不免有些惶恐:自己今日所为,真的能成功么?
此前他一直没有发动,一来是未曾说服临淄王,二来是因为人手还没有调集齐,三则是因为没有最好的时机。而将发动的时间定在今天,则是因为这三个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临淄王本来态度暧昧,不过前几日得到董伯予的暗示,表示乐见其成,这让朱融觉得,自己已经拿到了大义的名份。借向历城调粮的机会,他将齐郡各处的郡兵都调到了历城,这样就杜绝了他举兵之后有些县借助郡兵负隅顽抗。而今天鸠摩什在稷下学宫之中讲法,齐郡有名望者几乎齐聚于稷下学宫,他只要发动,就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从而使得整个齐郡都没有足够声望与实力兼备者可以与他对抗。
若错过今日时机,不但消息泄露的可能性大增,而且再想等下一次这样的机会,是不可能了。
所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朱融还是说服了自己。
“今日之事,原本就有些凶险,我是关心则乱,那木牌撑杆为虫所蛀,乃是主簿不称职,回去之后,我将主簿换掉就是。”
他心里暗自盘算,队伍已经经过了城中心主干道。
再往前走,因为接近学宫的缘故,所以有不少房舍,全是租给那些学宫旁听学子所用,而且这房舍中,还隐藏着青楼,因此是历城除东市之外最热闹的所在。
两边房屋多,道路就略显得狭窄,朱融行到这边,看到早有兵卒差役在路边值守,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快到学宫了。”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此时学宫那边,锣鼓震天,却是有人开始在作狮子舞。
鸠摩什合掌站在学宫之后,看着眼前的喧闹,多少有些无奈。
“韩院正,这是何意?”
“今日上师讲法,乃是学宫一大盛事,赵祭酒说了,要操办得热闹些,所以特意令学宫剑士作狮子舞。”韩胜淡淡地道。
鸠摩什微微叹了口气。
他心中也渐觉不安,今天赵和的安排,实在太出乎意料,让他心中隐隐怀疑,赵和是不是为了今天有所准备。
在他面前,两名学宫剑士顶着狮子头套,活灵活现地舞动着,时不时还让那狮子头套眨眼、张口,一副择人欲噬的凶猛模样。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围着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有人叫好鼓掌。
鸠摩什想了一想:“独舞无趣,罗摩衍,你可作金刚舞与其相对!”
在他身后,一名天竺僧放下手中的锡杖,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肉。他合掌而舞,身姿矫健,动作惊险,竟然还在作狮子舞的学宫剑士之上。舞着舞着,学宫剑士被其所逼,不自觉中就渐渐后退,而围观的人群也慢慢退后,渐渐在鸠摩什面前,出现了一条通道。
鸠摩什合掌道:“我不去就道,道便来就我。”
说完之后,他便迈开步伐,顺着这通道继续向前。
韩胜眉头也是微微一挑,他不知道赵和为何会安排这场狮子舞来拦住鸠摩什,但现在看来,赵和的安排失败了。
“请上师先去先圣堂。”当众人来到学宫中间分岔路口时,韩胜引导道。
“不必,今日事毕,我自会入圣堂。”鸠摩什道。
韩胜心中隐隐泛起了怒意。
先圣堂是学宫中的一处特殊所在,供奉着诸子百家众多圣贤的牌位,鸠摩什来此讲法,理当先去先圣堂拜祭,然后再开始讲法,以示对百家圣贤的敬意。但鸠摩什言下之意,他今日讲完法之后,便足以同百家圣贤相提并论,也有资格进入圣堂之中,这分明是不将大秦的百家先圣放在眼中。
其实鸠摩什倒并无此意,只不过他此时心中不安,总觉得这一路上来诸多耽搁,都是赵和的安排。无论赵和的用意是什么,只要对方不想他及时讲法,那他就偏要准时甚至提前讲法。
为此,他甚至顾不得面上的礼仪,直接拒绝去先圣堂了。
“既是如此,那就恕我不相陪了。”韩胜也是个脾气大的,一甩衣袖,转身就走,将鸠摩什扔在那儿不管不顾了。
第八二章、杀猪之声
韩胜甩手而走,鸠摩什眼中寒光闪动,望着韩胜的背影,突然间上前一步,伸手拽住了韩胜的衣袖。
韩胜振臂而走。
嘶啦——
一声裂帛声响。
韩胜回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鸠摩什同样看着他的胳膊。
两人方才较力,韩胜的衣袖被鸠摩什生生撕裂下来。
韩胜凝神盯住了鸠摩什,就用这着露出下臂的手,按在了腰间剑上。
“看来上师今日,不仅仅是为讲法而来了。”他慢慢说道。
此时韩胜心中一片雪亮。
赵和的诸多奇怪之处,鸠摩什的固执己见,还有最近历城内外的风雨飘摇。
此前他虽然感应到紧张的气氛,却不曾想过,历城会有大变。但这一刻,他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凝聚于历城上空。
稷下学宫,就是此刻风暴的中心。
鸠摩什目光在他握剑的手上闪过,微微笑了起来。
“韩院正也通剑术?”他问起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我是稷下院正,法家贤哲,大秦士子。”韩胜口气平静,但气势却是逼人:“我们一向是仗剑游学,我十六岁起周游天下,三十二岁返回稷下,这十六年间,死在我手中的歹徒、豺狼,数量超过一百!”
鸠摩什抿紧嘴,合起掌:“老僧自天竺远游而来,见过沧海之中的鲲鲸,也见过莽林之中的猛虎,老僧也在大秦游历万里,以浮图之法劝人向善,也以金刚之舞伏魔降恶!”
两人对立于一处,虽然未流露出怒气,但周围之人,却不禁屏息凝神,仿佛身处剑拔弩张的战场。
“你们这是做什么,咳咳,韩院正,你衣裳破了,就去换一件来,鸠摩什上师,你今日在此讲法,怎么停在这儿,论道坛那边,大伙都等着你呢!”
突然有人插了进来,却是庄涵。
韩胜深深看了庄涵一眼,庄涵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韩胜回转身躯,大步离开。
鸠摩什合掌向庄涵行礼:“唉,今日之事太过重大,老僧也一时失了方寸,有失礼之举,还请庄院正海涵。”
“我名字便是一个涵字,能不海涵么?”庄涵哈哈一笑:“鸠摩什上师,说起来我道家与你浮图教还有些缘份,当年浮图教初至大秦,说是我道家老子西行入天竺而为浮图,不知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鸠摩什肃然道。
庄涵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往论道坛过去。
这老子化浮图之说,正是二十年前鸠摩什初入大秦时所言,那时为了便于大秦之人接受浮图教,他便附会至大秦三显学之一的道家——只因儒家较真、法家严苛,三显学中唯有道家,似乎不太在乎这种事情。
只不过二十年过去,事过境迁,浮图教已经在大秦深深扎根,在齐郡这边的势力更是强大,已经不需要再披道家的皮,故此鸠摩什便又有一语。
两人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了论道坛。
与当初莲玉生和方咏论辩之时相似,如今论道坛上也搭起了高台。只不过那一次是三台并立,这一次却唯有中间搭着一座高台。
在高台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人数比起上次论辩还多,其中有不少都是笃信浮图教的民众,他们听闻鸠摩什于此讲法,也不管自己是否听得懂,都要想方设法进入这里。
不仅这些普通民众,在高台正北,搭着阳棚的一片区域里,冠缨遍布。上回论辩之时,整个历城有名望的人都来了,而这一次讲法,则是全齐郡有名望者,大半聚集于此。
鸠摩什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一停留,微露悲悯之色。
这也是朱融挑这一天发动的关键原因,这些人代表了齐郡的上层力量,只要将他们控制住,齐郡就没有一个县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只不过为了控制住他们,过会儿也不知会有多少死伤。
“朱郡守呢?”目光又在北边的阳棚之下打了个转,鸠摩什问道。
“时辰尚未到,郡守不会那么快来吧。”庄涵笑眯眯地说:“啊,孔山长在那边,上师与我过去见过孔山长如何?”
鸠摩什顺其所指望去,果然,在阳棚之外,一处角落里,孔鲫袖手而立,旁边跟着两个学宫里的教谕,其中一人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
鸠摩什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此前这位孔山长是朱融在齐郡最为忌惮的人物,在赵和一顿乱棍将孔鲫实际上剥夺了权力之后,朱融才下定决心要举事。现在想来,朱融忌惮孔鲫并非无因,孔鲫在与赵和有如此深仇大恨的情形之下,却仍然能够放下仇恨,与赵和合作,仅这胸襟器量,就足以夺过朱融一头了。
“讲法之后再去拜会吧,老僧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鸠摩什道。
他这等失礼之举,换作韩胜肯定要与他计较,但庄涵打了个哈哈,伸手向那高台上一举:“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