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苏观生并没有让朱聿鐭失望,整了整官服,便即出班奏道,“臣有本奏!”
“讲!”
朱聿鐭松了口气,平静的问道。
“老臣身为国朝首辅,每每见到国朝赋税日减,总是为之心焦难安。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历近三百年矣,丁口田亩所增,何止倍数?!然我大明赋税却是自成祖而来,一年少于一年,至崇祯朝初年,国朝赋税年岁收入已不足开国时之半数!
至崇祯朝十年,就算加派辽饷,剿饷,及厘税如是等等,国朝岁入也不及崇祯初年六成,数税齐出,亦是令得天下生民困苦难安,户无隔夜之粮,致使生民衣食无着,群盗并起,天下烽烟四起,大乱难以收拾。
然则我大明富有四海,朝廷却受制于钱粮,军无粮饷,兵无斗志,流寇、鞑清并起,却束手无策,并致江山社稷险些沉沦万劫不复,我煌煌大明何致如此局面?
老臣痛定思痛,深觉若要国朝千秋万载,便不能不重视赋税问题,之前赋税概由户部所掌,但户部毕竟对各地官府士绅没有管辖权,若有问题,便是六部之中相互掣肘,问题只能越积越多,直到无法收拾。
因此,老臣思得一个方略,报于陛下斟酌。
可独立成立一个税务总理衙门部,简称税部,与六部平级,只单单负责天下赋税收缴一切事宜,余者概不理会。”
苏观生显然已经想过章程,此时讲起来这个衙门,完全是头头是道,似乎这完全就是他所原创的一般。
“只是朕有一个疑问,只是简单的这般独立出来便有用么?如今地方不靖,若遇地方抵制,又当如何?难不成还要临时将吏部、刑部借用么?那岂非不是同级,而是大上一级么?还有人员问题,又当如何组建这个衙门?”
朱聿鐭点点头,但却又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显然不容苏观生偷奸耍滑。
“回陛下,组建衙门倒也简单,从户部将清吏司剥离,并入这个衙门便是。至于衙门天官,老臣推荐黄濮存,黄郎中久处于清吏司,对此并不陌生,是极为的人选。
至于如何制衡地方抵制,这个老臣还未想好,不过军队轻易不可妄动,地方衙役又分属各地衙门,老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若是这个衙门可以调动各地锦衣卫及东厂,想必可以暂时做为处理地方怠政的办法。”
在说出税务部这个概念后,苏观生就明白,他已经没有了后退路,原本最艰难的令厂卫入伙的意见,此时也是一咬牙直接提了出来。
“阁老这个方法事急从权却也是极好的,不过若是税务衙门中没有厂卫高层坐镇,怕是难以调动各地锦衣卫吧。朕就再做一次主,给锦衣卫再加一些担子,令许长语兼任税务衙门兵备指挥使,全力配合税务部行事!”
朱聿鐭冷眼看着下面的百官,看着他们许多人身体都开始有些颤抖的模样,却是微笑着说道。
“阁老这个办法倒是可行,成立这个税务总理衙门,朕准了!内阁商议一个章程报上来,朕会尽快明诏颁行天下!”
第274章 又憋什么坏水
对于这个税务总理衙门,根本不需要人多做解释,只要一听就能明白,这肯定是针对官吏士绅而来的。
毕竟这般费力的从六部手中抢权力,又从厂卫中拉来大批打手为其站队,若是说为了对付那些贱民,也委实太抬举他们了。
毕竟锦衣卫自成立那天起,就是针对文武官员的利剑,很少有人干这种欺压小民的龌龊事,毕竟欺压小民完全没有快感可言,那根本不是逞威风,而是跌身份的事儿。
皇帝如今将这把剑放了出来,又跟税收联系在一块,谁都明白这狗皇帝肯定是不打算和大家好好过日子,非要跟大伙弄的很不愉快。
事到如今,很多人都开始痛骂自己瞎了眼,怎么选了这么一个暴君继承大明皇位,若是当时拥立永历皇帝,哪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啊!
甚至有些比较聪明的,更是隐隐拿之前的满清朝廷与绍武朝廷做了对比,结果却更让他们遗憾,按这狗皇帝的这般作风,就算让满清坐天下,也比这狗皇帝要强不少哇!
在众人心思各异,却又不敢当出头鸟之时,苏观生响亮的遵旨声却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大家从晕乎乎中给震的醒了过来。
不过这结果却是更让所有人失望,内阁明显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级,逆着天下民心,全部倒向了狗皇帝。
“且慢!陛下三思,此法开大明三百年之先河,有违祖制,就算内阁通过,六科也必不能通过!”
就在所有官员都灰心丧气之时,一人出班而立,十分从容的说道。
“朕的旨意,还需要你们六科同意才为圣旨么?”
朱聿鐭当然不会惯着对方,冷冷的发问道。
“陛下息怒!微臣这也是职责所在,依祖制而行罢了。”
这人虽然心中打鼓,但面上却是镇定如恒,躬身行礼说道。
朱聿鐭当然明白这人是为了扬名,如果能在文官集团全面败退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旨意给顶回去,那他在文官集团中的声名自然会如日中天。
不过朱聿鐭岂是愿意给人当踩脚石的存在?
“祖制,你依的是那条祖制?朕记得大明律中只许六科‘章奏之下,又经六科,六科可封驳,纠正违失’,怎么不记得我大明律中有六科可驳旨意这么一条?还是说,你觉得六科已经可以代朕拟旨了,你们觉得妥当的便是圣旨,你们觉得不妥的,便可以代朕自行其事了?”
朱聿鐭眼睛眯起,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杀意,声音虽然低沉,但其中蕴含的怒气谁都听的出来。
“微臣不敢,只是祖例便是如此。”
这人额头已经渗出汗水,噗通一声跪倒于地,但嘴上却是不肯认输。
“祖例?太祖之时,怎不见尔等封驳旨意?之前朕惩处几个咆哮金殿之辈,怎么不见你给朕谈祖例?是否这祖例对尔等有用,那便是祖例,若有害,那便可以踢到一边去了不成?六科这是要替朕作主了吗?”
朱聿鐭声音依旧不大,但这话却是直接诛心了,令人只觉得一股子冰冷的杀意直接扑面而来。
六科的封驳权,事实上只是授予他们纠错的作用而已,比如以皇帝名义发出的制赦,给事中要对之进行复核,察其中有无不妥之处,如发现不当时,可以封还并奏报。
二是凡臣下给皇帝的奏章,六科要根据分工分类抄出交给各部,如发现有违误,可以提出驳止的意见,缴还重拟。
但决不是说,六科可以对皇帝的旨意不合心意就能随便封驳而回,事实上六科给事中制尽管脱离了行政的干涉,在政治体制中处于相对独立的地位,弹劾相对自由,但行使职权离不开皇帝的保护,离开了皇帝的保护,极可能受到打击报复,甚至遭陷害。
给事中能否真正在政治生活中发挥作用,最后还是要取决于皇帝的意志。当与皇帝意见相冲突时,给事中常会遭贬黜,甚至杀身之祸。
而比如眼前这个不开眼的,显然就是文官集团膨胀之后,进而出现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更可悲的是,这家伙居然膨胀到,居然想要藐视如朱元璋一般敢杀人的皇帝。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依祖制而请命,决无冒犯天颜的意图,还请陛下开恩!”
这人此时已经再没了之前的镇定模样,朱聿鐭所说的任何一条只要落实在他身上,不仅是他,连他全家的小命都难以保全,当下顾不得体面,疯狂的磕头求饶。
“你想搏一个直名,朕成全你!来人,六科给事中孙广镇欺君罔上,罪不容赦,革其官职功名,拉出去仗毙!并令锦衣卫查抄其家,子女三代不得入仕!”
朱聿鐭根本不想再听这家伙啰嗦,直接一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将之轰了出去。
三代不得入仕!
短短一刻钟不到,就已经听到两次这种惩罚了,对于官员们来说,被革职,甚至被砍头都不算什么,毕竟他们都是闯过科举路的精英份子,人脉关系又是极广,只要儿子中有一个聪明的,就能将这种辉煌继续延续下去。
甚至儿子一辈没什么有出息的也不要紧,在连续开枝散叶之后,众多孙儿中总有那么一两个聪颖过人的。
而他们作为这个时代的精英,他们的人均寿命足够他们能为其孙儿打点好一切,让他们可以有比一般人高得多的起点,总能将这种辉煌延续下来。
但若是得了这种惩罚,那就基本上可以宣告这一脉已经彻底完了。
三代不能入仕,也就是说从他们开始,直到第五代才能有人可以重新进入科举这个圈子里,取得功名加身保护这个家族,四代人这么漫长的时间跨度,在没有功名守护之下,根本就没有谁能挺的过来。
许多人更是担心,这狗皇帝连续处理两批人,都加上了这么一条,明显是想将这种惩罚当作惯例而行了,这就更让人心惊胆战了,以后想要再象历任前辈那般,靠卖直得名,委实就变得风险无限高了。
“陛下,臣有本奏。”
在所有人都彻底老实下来后,一道沉稳的声音却是打破了沉默。
众人看去,发现是一直没有出声,甚至都让人有些遗忘在阴影之中的皇帝头号心腹莫修伟。
看着这家伙从容的出班而立,众人不由得心头再次狂跳起来,首辅这老不死的奏章已经让大家浑身难受了,你这孙子又憋着什么坏水?
第275章 冲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莫修伟这个向来跟百官走的都不近的人,缓步出列,躬身施礼道。
“陛下,如今何、王二位大学士告老,内阁空缺,其二人所在户部、工部二部天官亦空缺了出来,为不误朝廷事,还请陛下早些定夺补选之人。”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莫修伟并没有冒出什么坏点子,反而开始抛出这两个大香饵。
就连朱聿鐭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这莫修伟,他所交代的事情可不是这事,这莫修伟放着正事不做,关心这事到底是几个意思?
这个时候提出增补人选,到底是卖什么关子?毕竟这阁老一职不是小角色,若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宁可先空着,也不能让坏事的人进来。
不过既然已经提了出来,而且还是自己在文官中的第一心腹提出来的,朱聿鐭也不能无视,点点头道,“爱卿所言有理,如今百官齐聚,也正好可以廷推一番,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尽管答应,但朱聿鐭也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话说死,只说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并不一定会在这里便当场拍板。
对于皇帝的小心思,莫修伟当然了然于胸,给了皇帝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便接着说道,“臣推举陈之遴为工部代天官,彭温韦为户部代天官,以暂其位。”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开始哗然,这两人是谁?一个是彭温韦这个不知廉耻的阉党份子,另一个更不知廉耻为何物,对提拔自己的王应华反咬一口的叛徒陈之遴,这二人都能上位了,那天理何在?
“陛下三思!一部天官乃是一部之枢纽,非一般人难以上任。与其提拔不知其事的外官,不如直接从左右侍郎之中择一优者暂代,更为妥当一些。”
尽管这个时候皇帝的淫威已经将所有人都笼罩着了,但依旧还是有人十分不甘心,出班反对道。
这人明显已经吸取之前的教训,再也不以攻击人道德品性和拿祖例说事,而是开始就事论事,而且这道理也十分有理,毕竟空降一个外行来指导内行做事,谁都明白这肯定是会出问题的。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全部都会的,只要用心,哪有办不好的事情?”
这个道理朱聿鐭当然明白,但是朱聿鐭却不可能听取这些人的意志,而拆自己心腹的台,便即随意的回应道。
但事实上,他心中对于莫修伟如此急切将这三人(黄濮存已经内定为第一任税务部长了)推上高位,却十分的不满。
这三人根基都极弱,把他们捧上高位容易,想要让他们短期内整合三块势力,在没有足够的人手为其羽翼张目的情况下,却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尤其是这个陈之遴,几乎就是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货了,这样的家伙,想要让一部人上下都服气,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除非将工部全部人马换掉,换成跟这陈之遴一路货色,这才稍稍有点可能。
不过朱聿鐭除非脑子抽了,否则绝对不会这般去做,他是想要整合内部势力,可不是准备砍掉这一块势力。
“莫爱卿已经提出了自己的人选,李爱卿也提出了他的意见,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人选?”
虽然心中不明白,并且很不爽,但这个时候却还是需要配合莫修伟将整场戏唱完。
当然如果莫修伟最后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