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切,初心是极好的。只是实施到地方后,便即变了味。
”
“在河南时,本王曾经亲眼所见过,朝廷决意收取一钱银的赋税,到了地方就会变成一两,甚至数两。”
“地方上百姓交纳不出赋税,地方官府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压迫、残害百姓,甚至士绅门第,都免不了破家县令之手。”
“一场灾祸,朝廷收不到赋税,地方上灾民遍地,易子而食,却得不到任何救济……”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是朝廷的问题?是官吏的问题?或者说是士绅们的问题?孤王年轻时并不懂,到了如今也只是有些明白了。”
“官府收缴赋税,却不能保护地方,反而成了地方的祸害。士绅们无需纳税,反而趁机大量买入破产百姓的田地,看似占了极大便宜。但是你们可知,如今本王祖上封藩的南阳府,如今还有几家士绅存活?民乱一起,十不存一矣。”
“原本这些距离你们极远,但是满清大军却不是善男信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淮阴惨剧,浙东一片血海……他们一路杀戮而来,又有多少士绅倒于屠刀之下?”
“甚至明军若败,溃兵若是失了约束,兵乱过后,地方上还能有多少士绅能够幸存?”
“甚至本王,若是被大军所需钱粮逼迫,也断然不会对于地方有任何的忍耐,为了筹得足够的钱粮,本王也会动用雷霆手段!”
“当然,也不可能所有士绅都会湮灭于乱世之中,你们可以赌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最幸运的!”
朱聿鐭一番平静的话语说出,所有士绅豪强脸色都沉了下去,这些都是实情,可以说是他们内心中最隐晦的担忧,此时却是被人赤果果的当众宣扬出来,让他们怎么能平静?
“不知王爷有何解决办法?”
一片死寂之中,终于有一人站起身来,艰难的问道。
第17章 诱惑
潮州府衙,虽然已经是九月初了,但是天气依旧极为炎热。
天气虽然炎热,但是所有在座的人全身都觉得有些冰冷。
朱聿鐭的话说的很明白,他们这些士绅虽然如今看似左右逢源,人人都从这乱世中捞到了足够多的好处,但是一旦出现兵灾,人祸,他们这些人也并不比普通百姓坚强多少。
甚至因为他们足够的肥壮,只要是饿极了的人,无论是明、清、还是各路军队、山贼、海寇,都会将他们定义为食物。
最可笑的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准备,现在看来,这些准备对付小股的山贼、海寇也许已经足够,但对于明、清两方来看,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别说席卷大半个中国,如同巨无霸一般的满清了,就算如今局促一隅一地的唐王爷,他们也完全招惹不起。
他们相信,若是唐王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他就算只剩下残部,也能轻易的将他们所有人连根拔起,临死吃上一顿饱饭。
这种如同砧板鱼肉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悲愤外加无力。
他们这些士绅,在普通百姓面前,也许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对他们敬畏有加。
但是在国家机器面前,他们却脆弱的跟纸一般,别说朱聿鐭这种顶级贵族,就算分守一地的县令,在平时他们也是万万得罪不起。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一旦官面人物铁了心想要拾掇他们,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丝的侥幸可依。
读书人之所以处处攀关系,结交一切可能结交的同窗,同乡,同年,坐师一类,也不仅仅是为了扩大影响力和打通关系,更多则是单单为了官场人物找麻烦时,能够有人能为他们出头说上一句话。
想想也确实悲哀,掌握着一地的经济、田地、人口于一身的士绅们,他们最大的恐惧,反而是他们的同一类人。
所有的连纵抱团,仅仅只是为了不被朝廷和官员欺负。
不同于这个时代士绅的目光的局限,朱聿鐭却是比这些人还要明白这些士绅们所拥有的力量。
若是时间充足,他根本不会给这些人任何的活路去走,靠着手中这万余兵,他哪怕用完全不用脑子的横推而过,也能将这些人压成齑粉。
但是他想要统治的地方,毕竟不单单是这一个府。
压服一府容易,压服两府也勉强做的到,但是想要靠这点兵力将全广东省全部压服,并且让他们完全听从指挥,出钱出人出力,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如果有个几年的时间,他也可以从容布置,拉一批打一批,再狠狠杀一批,让这些人老老实实的听话出力,也不是办不到。
只是,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记忆中的历史,再过三个月,他就得在广州城上吊了,眼下所有的强势,事实上只是他在做最后的挣扎,简直就如同狗急跳墙。
既然不能武力解决这些人,又不能放任这些人拥有的钱粮人口物资闲置不用,那就只能退让部分权利,让他们在合理的范围内,心甘情愿的交出自己所需要的钱粮人口物资。
仔细的在脑海中构思自己的打算,看着一众眼巴巴看着他的士绅们,朱聿鐭悠悠开口道,“治乱循环,乃是千古难题,孤王又如何能有太多办法,只不过有一些想法罢了。”
“求殿下指条活路!”
“殿下慈悲……”
眼见朱聿鐭并没有一口将话讲死,下面顿时开始乱七八糟的叫了起来。
不过朱聿鐭却也听的明白,这些人虽然嘴上喊的热烈,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少抱有太大希望。
“孤王方才已经说了,朝廷赋税的重要性,这是根本大计,万不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朱聿鐭压了压手,让下面人闭嘴,然后再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那一个个士绅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心中却是鄙夷不已。
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穿越者,怎么会这般让你们猜中心思。
“但是孤王却也觉得,皇明赋税政策有些误区。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孤王也想大胆的做一些改变。”
朱聿鐭平静的说道。
此话一出,下面更是人人脸上变色,许多人心中都有些打鼓。这赋税政策还有什么可改的?难不成这唐王还真想凭着刀子,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不成?
“孤王觉得,朝廷在赋税政策上,并没有厘清权利和义务之间的关系。孤王要改的,也就是这里。”
朱聿鐭扫视了一遍场中之人,语气平淡的说道。
权利和义务两词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头一次听说,人人都是满头的雾水,根本就听不懂。
好在朱聿鐭并没有吊太长时间的胃口,继续说道,“孤王说简单一点吧。那便是朝廷向来只负责收税,却从来没有对付出赋税之人给予任何的权力和利益。”
看着众人大多还是一脸的茫然,朱聿鐭继续说道,“这好比就是做买卖,朝廷就象是卖方,从来只收钱,并不给买家任何的货物,这般一味的索取,是不合理的!”
这一下众人全部都听懂了,但是人人心中却更加的迷惑了,自古以来不都是这般来的,缴纳皇粮是天经地义之事,还从没听说过朝廷还需要付出什么啊?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朱聿鐭显然看出他们所想,语气却依旧十分的平静。
“你们也是清白人家,也是耕读出身。先祖大多起于微末,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养一两个聪慧的孩子读书,许多人都是历经数代,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数十上百代的努力,却往往抵不过破家县令,灭亡知府的威严,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在天下大乱之时,也只能向满天鬼神祈祷,希望屠刀不要落在你们头上……”
“在此,孤王只想问一句,你们真的甘心这般么?你们真的就愿意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跨下,万般委屈讨好,只为了赌一把别人心情如何,肯不肯放你们阖族上下一条生路?!”
这些话铿锵有力,真震的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士绅包括一众文武官员,人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朱聿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你们想不想试试孤王给你们指出的另一条路,让你们能安全又有尊严的道路?”
在众人心中三观都为之震颤之时,朱聿鐭如同恶魔般诱惑的声音又一次传遍全场。
第18章 为朝廷排忧解难
微风徐徐,树叶发出悦耳的婆娑声。
府衙院中,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一道声音终于打破这股宁静,有些颤抖和沙哑的问道,“敢问王爷,此路是何路?”
“孤王觉得,地方官员之所以在地方能够只手遮天,无非就是官员中对上官负责,地方士绅却没有任何能力限制于他。
故此,孤王想在地方成立地方商议公会,简称议会吧。在当地负责讨论、监督地方官吏行政,对于官吏不合理的政令,都可以直接驳回,甚至必要时可以对地方官吏发起不信任提案,只要人数达到比例,就可以直接罢免之。”
‘哗……’
一听到这个议会竟然可以对官员、吏员直接任免,许多人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顿时议论声四起。
与下面的士绅不同,官员们顿时有些慌了,包括知府俞沛槐在内,人人看向朱聿鐭时,都如同见了鬼一般。
“安静,听孤王说完!”
朱聿鐭再次一拍惊堂木,将所有人小声议论全部打断。
“孤王决定开设县级议会,设一百名议员。府级议会不定,由各县议会投票产生,各县选出名额平等,数目不得超过五人。所有议员只要不触犯大明律,享有终身豁免权,那怕荣休后,若没有触犯大明律,任何人也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其治罪!”
“议会发现官吏政令不妥当,或有议员无端获罪,只要过半数不支持,就可以直接驳回。若是过七成反对,便可以直接宣布其政令无效!”
“至于弹劾官员,必须有一成以上的议员发起不信任投票,当议会过半人投下弹劾票,上级官府就必须派专人调查此官员,查证其是否有不法行径,决定其是否罢免。
不过,一旦议会超七成投弹劾票,并且签字画押,便可以直接行文上峰,宣布此官员就地罢免!”
朱聿鐭再不耽搁,直接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朱聿鐭边喝了一口茶水,放任下面如同炸开锅一般,闹哄哄的议论。这个时候他需要与时间赛跑,只能让出部分权力给这些士绅,以换取他们的支持,共同抗击汹涌而来的满清毁灭大军。
这也是一种心态,人最怕突然有了权力,却又面临被人夺走。等这些士绅们在这几个月间尝到甜头,就不怕他们不誓死站在自己这边。
分享权力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可以与满清争取更多的士绅们,包括目前已经在满清占领区内的士绅。
毕竟这除了一个名义外,已经完全可以称的是改流归土了,一旦让地方士绅们明白当他们团结起来时,朝廷就会变得没那么可怖里,一个不好,就会再次出现两汉门阀林立,地方豪强遍地的场面。
这种场面,汉家天子都得一阵阵头大,隋朝为削弱陇西豪强,三大征亡了国,李唐大力推行科举制度,力经百年,这才让各地豪强慢慢消亡,就更别说满清这个外来人了。
若是国内豪强林立,满清想要用武力解决他们,朱聿鐭觉得,甚至都无需自己,这些豪强就足以让满清直接滚回老家,甚至举族迁移避祸了。
这也是朱聿鐭心中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拍两散,哪怕朱家天下完全失去,也决不便宜满清!
良久之后,下面的嘈杂声始终不消,甚至还越来越大。
“殿下,此举怕是改流归土吧!与祖制不合……”
也许朱聿鐭的话语实在太有冲击力了,俞沛槐愣了半天,这才回过味来,顿时大骇跪地说道。
“府尊所言甚是,若是如此推行改流归土,地方官吏举步为艰,恐贻害无穷啊!”
其他几个县令也没有一个傻子,纷纷出言。
此举一出,针对他们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一旦真正实行,别说捞灰色收入了,一个不好,十年寒窗,百般辛苦就到头了,让他们个个心中难安。
不过这明显是对天下所有士绅都是利好的消息,尤其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根本不敢大肆反对,全部压低着声音,凑到朱聿鐭身边低声建议。
“祖制?太祖祖制定都南京,成祖祖制定都北京,要不要你们去和鞑清谈谈,让他们尊重一下我大明祖制?”
朱聿鐭斜眼看了一眼这些官员,直接嗤之以鼻。
大明眼下存亡都成问题了,还这么老套的拿祖制来忽悠人,真当老子是正牌的唐王了?
身为后世人,朱聿鐭对于朱元璋都只当一位牛叉的古人看待,根本不会当其是祖宗,就更别说老朱定下的规矩了,那跟他有个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