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夷狄之。故而,学生以为,夷狄者,蛮人也,当施以圣人教化,使其知学,明礼。”
崇祯嗯了一声,又端起酒杯道:“这第二个问题么,孔先生如何看待以德抱怨这句话?”
孔兴燮身为孔子后人,如何不知道这个出自《论语·宪问》的成语?虽然平时都说甚么以德报怨,但是孔兴燮却是清楚地知道这句话的完整版本:“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039;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兴燮心思电转,却也不得不回答崇祯的问话,便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以德报怨,乃是出自宪问,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崇祯却是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么,以怨报德呢?又当如何?”
到了此时,孔兴燮早已是冷汗淋漓,虽然还未出三月,天气颇有些寒意,孔兴燮却是觉得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粘乎乎的甚是难受。
不得已,孔兴燮只能回答道:“回陛下,以怨报德,乃是出自《国语·周语》,以怨报德,不仁。”
崇祯接着道:“好。朕还有几个问题,乃是跟上面的问题相关的,望孔先生有所教朕。”
孔兴燮心下大骇,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只怕接下来便是图穷匕现之时,虽然身体仍然端坐,双股却是颇有颤意,倘若不是怕君前失礼,只怕此时的孔兴燮早已吓得失禁。
崇祯对孔兴燮的别扭模样视若未见,又尽饮一杯,却是莫名其妙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一首摸鱼儿·雁丘词吟完,崇祯却是有些颠狂地将手中酒杯掷于地下,哈哈地狂笑了几声。此时地孔兴燮再也坐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外面地锦衣卫听闻动静,却是呼拉拉地涌进来十余人,将孔兴燮围在其中,生恐此人学甚么荆柯那一套,伤了崇祯。不曾想崇祯却是手指外面,喝道:“滚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进来。”
待众多锦衣卫护卫退下之后,崇祯却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孔兴燮冷笑道:“朕初读这雁丘词之时,只觉其中意境优美无比,便是较之关雎,亦不逞多让。朕尝以为,做得此词者,当是一代大儒。”
话音一转,崇祯接着问道:“孔先生以为忽必烈如何?”
孔兴燮颤声道:“回陛下,忽必烈虽为蛮夷,却也称得上是一代雄主,兼之好读诗书,遗山先生亦遵之为儒学大宗师。”
崇祯冷笑道:“不错。好一个儒学大宗师。以孔先生观之,朕,可称得上是儒学大宗师么?”
孔兴燮此时越发地胆寒,只能硬着头皮道:“学生早闻陛下文武双全,平日里手不释卷,当然可称得上是儒学大宗师。”
崇祯道:“嗯,这手不释卷么,倒也称不上。朕不过是喜读一些杂书罢了。”
说完,却又翻了翻手中的书本,读道:“蜀民就死,率五十人为一聚,以刀悉刺之,乃积其尸。至暮,疑不死,复刺之。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
读完之后,崇祯冷笑道:“孔先生知道这本书么?”
孔兴燮道:“学生大概记得,好像是贺清泉先生所著《cd录》。”
崇祯又嗯了一声,说道:“孔先生果然读书甚多,连这等杂书也看过,不愧衍圣公最为看重,未来要袭爵的大才之士啊。只是朕记得当初孔圣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不知此言何解?”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听到崇祯所问地问题,孔兴燮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然后自己现在手无寸铁,崇祯身后又有一个精壮的死太监虎视眈眈,加上外面众多的锦衣卫护卫,便是自己想放手一搏,只怕除了一死,再无其他下场。更何况,崇祯曾御驾亲征,追杀建奴至关外,谁人不知当今天子有一身地好武艺?
念及此处,只怕唯有自己下一代衍圣公地身份能救自己一命。孔兴燮当下颤声回答崇祯的问题:“回陛下,先祖之意,乃是称赞管子辅佐了齐桓公,护卫了大周王室。若非管子,只怕当时的大周要遍地腥膻,神州陆沉了。”
崇祯唔了一声,说道:“不错。由此可见,孔圣人乃是对华夷之辨颇为看重,朕没有说错吧?”
孔兴燮道:“陛下所言极是,华夷之辨,此乃大防也。”
崇祯道:“嗯。前唐之时,魏征也曾说过,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便是前宋苏学士亦曾有言,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之也,譬如禽兽然。”
顿了顿,给了孔兴燮一点儿思考的时间,崇祯才接着道:“所以朕很好奇,他元好问是怎么想的?嗯?!尊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若大成至圣先师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等气得再死过去一次?嗯?!”
孔兴燮跪在地上,已经是满头大汗。崇祯虽然说的是元好问,只怕同时也说的是北宗孔氏的这些人。依着崇祯现在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北宗难以讨得了好儿。
不待孔兴燮想出甚么说辞,就听崇祯接着道:“朕遍翻史书,发现自从孔浈开始,便是受了蒙元的册封才袭了衍圣公的爵,原本的衍圣公孔洙一脉则南渡而去。朕也很好奇,同样是蒙元册封,如何孔洙一脉就能南渡?你们孔浈一脉就那么心安理得的受了蒙元的册封?”
也不等孔兴燮说话,崇祯接着道:“若说他孔士行乃是忍辱负重,为了保全衍圣公一脉的祖地,朕也能接受,可是他既然受了胡虏的册封,又如何在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后受了我大明的册封?却是绝口不提让爵南宗一事?”
孔士燮讪讪不能言,崇祯却是不管不顾地道:“朕亦自知学问不高,故而选择多看书,《公羊传·庄公四年》:“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便是前汉时孝武皇帝,亦曾赞庄公曰:“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朕想问问你孔先生,太祖高皇帝北逐蒙元之时,你北宗又做了些甚么?”
说着说着,崇祯却是莫名地愤怒了起来,怒声道:“也罢,你北宗上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学生,不曾从军效命,朕不怪你。可是现在呢?嗯?!”
被崇祯突然间的暴怒给吓了一跳的孔兴燮却是再也忍不住,双腿间一热,就此失禁。
见崇祯掩鼻退后了一些,孔兴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君前失仪,也顾不得身上衣衫难受,连忙叩头道:“学生失仪君前,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崇祯却是轻笑道:“孔先生怕甚么?朕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不是?”
孔兴燮却是听出了崇祯语气中的讥笑意味,心中却突然感到一阵的释然,反正不管怎么说,大不了衍圣公的爵位没有了,但是自己全族上下,谅崇祯也没有胆子全部杀光。
心中有了些底气的孔兴燮却是壮着胆子道:“学生多谢陛下。只是,学生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崇祯道:“讲!”
孔兴燮继续道:“陛下,自前宋朱文公开始,程朱理学便大行其道,虽然依旧尊我孔氏为衍圣公,然则又何尝是我孔氏家学?其中多有违背先祖圣训之处,然则时世需要,我孔氏又如何挡得天下大势?请陛下明鉴。”
崇祯却冷笑道:“如此说来,还怪不得你孔氏了?”
孔兴燮又叩首道:“陛下圣明。学生以为我孔圣虽然有错,然则错不全在我孔氏。”
崇祯也是被这孔兴燮的辩才打败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实则狗屁不通。当下冷笑道:“那么袁崇焕那里,你孔先生又如何解释?这常平仓中粮食不翼而飞,你孔先生又如何解释?”
孔兴燮却辩道:“回陛下,学生向来不识得袁都督,故而不知陛下所要解释,究竟是何解释。至于常平仓,更是与我孔氏无关。学生愚钝,不能明知陛下之意,望陛下恕罪。”
崇祯此时直感觉心头有一万头草原神兽奔腾而过,除了前世在电视和网络之中,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不知道么?这常平仓的粮食,都到了通州李三才之子那里?只待运往辽东了罢?”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的崇祯干脆上前一脚踹到了孔兴燮的肩头,怒喝道:“这大明上上下下,哪里的事情朕又不能知道?!你当锦衣卫和东西厂是什么?朕要来好看的么?先是钱牧斋,接着是张溥张彩吴伟业,接着是袁崇焕,西边儿有晋商八大家,南方也串联上了那些无家无国的豪商,你孔家居中联络,一起给大明掘起了坟,你当朕不知晓?”
不敢闪避的孔兴燮被一脚踹翻在地,翻身起来后,依旧恭恭敬敬地跪好,哀声道:“陛下,学生委实不知陛下所言究竟是何事,陛下所说那些事情,学生一概不知啊陛下!”
崇祯踹了孔兴燮一脚之后,却是心中怒火稍息,接着道:“偌若建奴入了关,便是又一次地崖山之事。只不知道,故宋尚且有十万士子齐蹈海,我大明又有多少士子嫌水凉!”
将心中怒火都一气发泄了出来的崇祯也恢复了些理智,突然轻声笑道:“罢了,朕今日见见你,就是想看看你孔氏到底是个甚么模样。原来不过如此。”
“心中无国无君,是为不忠;背诵祖宗学说,是为不孝;曲阜一地,田产大半归于你家,置百姓死活于不顾,是为不仁;只顾推卸责任,不顾盟友死活,是为不义;不见前宋故事教训,私通建奴,全然不想建奴入关之后神州陆沉地惨状,是为不智,事到临头,敢做不敢为,是为不勇!”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不勇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朕倒要看看,你衍圣公就此除爵后,你北宗一脉有何面目,去按住大成至圣先师的棺材板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北二宗
骂完孔兴燮之后,崇祯感觉自己舒坦了不少。孔圣人之后啊,在后世天朝的太祖爷将孔夫子搬下神坛之前,天下人谁人不敬孔氏三分?如今自己不光骂了,还痛快地踹上一脚,哪怕自己已经习惯了用一个皇帝的角度去看问题,仍然是暗爽不已。
可是想想第二天的大朝会,崇祯的脑袋又开始隐隐做痛。
自己干的这出事儿,放后世,那就是妥妥的钓鱼执法,是会上法制进行时的。
当然,现在自己是天子,位尊九五,想怎么钓就怎么钓,谁说什么也没有。唯一的问题在于,孔兴燮这家伙的身份实在是太操蛋了一点儿——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衍植之子,妥妥的第六十五代衍圣公继承人。
可是想起来这家伙他爹,崇祯心里就更委屈,也更加地不爽。孔衍植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天启元年册封地衍圣公,可是孔兴燮在天启七年的时候,就被锦衣卫察觉出有问题,一番抽丝剥茧地调查之下,所有的事情都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先是南方的大豪商们,已经不满足于自己做为肥羊或者说肥猪的地位——沈万三之事才两百年,越有钱死的越快!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豪商们早就开始扶持自己的政治代言人,东林党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的奇葩产物。
接着,就是在东林党被魏忠贤给怼的奄奄一息的时候,这些人的目光便瞄准了朝堂上的高官和辽东。
东林领袖地钱益谦,就是后来嫌水凉而在这个世界早早地就被崇祯给剐了的那个家伙,在朝堂之上搞风搞雨,伙同李三才、叶向高、周延儒、侯恂等,给东林党织就了一张巨大的保护伞。哪怕是魏忠贤的阴损,也未能完全搞死东林党。周延儒,实际上就是这些人准备向首辅位置发起冲击的巨大棋子,只是还未成行,就被崇祯一锅剐了。
而钱益谦在自己罢官去职之后,利用自己东林领袖的身份,很快就和山东孔府的孔兴燮搭上了关系。向来跪舔习惯了的孔家北宗众人,完全就没想建奴入关后会把自己家怎么样——就算是一代枭雄忽必烈,不照样需要册封自己家为衍圣公?
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双方一后即合——做为衍圣公一脉地孔氏北宗,在朝堂上为东林党的走私活动或者说卖国活动提供更大的保护伞,比如温体仁,即便是贵为当朝首辅,也不会轻易地对孔氏北宗的下一代小公爷孔兴燮说出甚么拒绝地话来。毕竟,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这家人的徒子徒孙,若是得罪了这一家子,自己名声可就彻底地完了。
而东林党或者说东南地那些豪商,则是给孔氏北宗提供更多的银钱,让北宗的人弄回曲阜填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