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意外归意外,崇祯皇帝却又略过了李应期,望向了马茂才,问道:“马爱卿呢?又是如何看的?”
马茂才却突然间红了眼眶,跪地道:“陛下,陕西灾民,苦哇!”
一句苦哇说完,马茂才整个人却已经是涕泪俱下。
崇祯皇帝却是面无表情地道:“怎么个苦法,你跟朕详细说说。”
马茂才先应了是,接着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这才哽咽道:“启奏陛下,臣老家便是这延安府,只是因为任一些公事,这才回乡。
只是臣到了延安府才知晓,自从去见识,延安府已经是一年无雨,至今年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
至月末,蓬草已被食尽,饥民惟有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一番话说完,马茂才却是不哭了,反而呵呵笑道:“只是如今城外还有多少树有皮?只怕剩下的,却是只有观音土能吃了。”
崇祯皇帝再小白,也知道观音土是什么玩意。
这东西在崇祯皇帝穿越前,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小说见到过这东西,据说只要吃一点儿便能管饱,只是过不了几天,得腹胀下坠而死。
崇祯皇帝心正自想着观音土的事儿,却听马茂才接着道:“至此,民有不甘于食土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稍有积贮之民则为盗所劫,那被劫之人又如何活命?便是告到了官府,亦未必能抓得到众多强人,便是抓到又能如何?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
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崇祯皇帝的脸色却是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面瘫的样子,嗯了一声后问道:“那又该如何平息?”
马茂才红着眼睛道:“臣请陛下多发粮食,以赈陕西!”
一句话说完,便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也不起身。
崇祯皇帝又嗯了一声,说道:“起来罢,赈济的粮食,朕早准备好了。”
只是一句话说完,崇祯皇帝却突然冷笑着看向了张辇:“张爱卿,你来告诉朕,朕准备的赈济粮食,去哪儿了?”
张辇讷讷无言,崇祯皇帝却冷笑道:“你道朕为何要召李爱卿与马爱卿前来?
或者,你还当你干的那些破烂事儿,朕不知晓?汝视厂卫如无物也?”
崇祯皇帝两句话说完,张辇这才反应过来,皇帝召见李应期和马茂才,根本不是因为这两人惹恼了皇帝,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脑子转过弯来的张辇正欲说话,却又听崇祯皇帝道:“你送了两幅字画给李应期,却不曾想他收下之后便转身交到了锦衣卫罢?”
眼见张辇额头已经开始冒出了冷汗,崇祯皇帝却又笑着道:“朕原本以为这大明的官场已经烂透了,从到下都烂透了。但是很好,还是让朕见识到了还有李爱卿和马爱卿这样的臣子,朕心甚慰啊。”
此时崇祯皇帝却是颇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根本不管张辇回不回答,自是自顾自地道:“这府衙破破烂烂的倒是没修,这个朕知道,可是外面那座假山下面又埋了多少东西?”
说完,也不管张辇如同死灰一般的脸色,崇祯皇帝直接吩咐道:“派人去将东西起出来,清点一下。”
同样在大堂的张之极拱手应是,接着便派人去院的假山底下开始挖了起来。
崇祯皇帝见张之极已经派人去了,只是屈着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面前的案几,却不开口说话,一时间整个正堂便沉寂了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别说是本来已经面如死灰的张辇了,便是守城有攻的赵平,再加被崇祯皇帝从西安府召唤过来的唐王世孙朱聿键,还有张之极等人,都是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足足小半个时辰,整个正堂之皆是无人说话,只有崇祯皇帝那手指轻轻敲在案几发出的轻响,却是有如万斤巨锤,重重地夯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连张之极都打算擦一擦额头的汗水时,张自明才大步走进了正堂,单膝跪地道:“启奏陛下,假山下的东西都已经挖了出来。”
崇祯皇帝还没有开口说话,却只闻得一股子尿臊味开始在正常之蔓延,接着听得噗通一声,正是延安府知府张辇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无力的压力,跪到在地,两股间湿漉漉的,明显是已经尿了裤子了。
跪倒在地的张辇磕头如捣蒜:“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笑道:“不着急,咱们先来看看到底有多少东西?”
张自明听到崇祯皇帝的话,便拱手道:“启奏陛下,假山下共埋十六个箱子,其八个箱子之,每箱有银百六十锭,每锭五十两,共计六万四千两。另有两个箱子,每箱有金三十锭,每锭亦为五十两,共计三千两,合银三万两。
其余四个箱子,两个装的乃是些一些古籍和玩物,另外两个装的则是自汉时起及至本朝的一些名人字画,其价值,臣无法估量。”
等听完张自极所报的这些东西之后,张辇的脸色更显灰败。
连此前一直不曾说话的朱聿键也傻了眼。
没错,大明的官老爷们想到弄到这么许多的东西,可不单单是有钱能行的,些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差钱的朱聿键都开始佩服这延安府的知府大人了——这捞钱的本地,当真是高明无。
崇祯皇帝却呵呵笑道:“张爱卿,你来告诉朕,这其可有错误?可曾有厂卫之人栽赃陷害于你?”
见张辇不说话,只是默认,崇祯皇帝例接着道:“方才你说让朕开恩,朕便想了想,到底能不能为你开这个恩。”
听着崇祯皇帝话语戏谑的意思,张辇已经是万念俱恢,算是脑已经一片空白,张辇也知道自己这回是完蛋了,而且是妥妥的九族一起完蛋。
果然,听崇祯皇帝淡淡地道:“可是不成啊。都说朕是天子,乃是代天牧民,这天下百姓便都是朕的子民,你害了他们,你让朕怎么对你开这个恩?
当然,算不顾及这一点,朕想要对你开恩,那你让被朕剥了皮的前首辅大臣黄立极怎么想?让其他被挂在竿门与黄立极为伴的大臣们怎么想?”
话音一转,崇祯皇帝却又笑道:“你看,朕都气糊涂了不是?他们已经都不用想了。”
见张辇已经是认命的样子,崇祯皇帝才从椅子站起身来,绕过案几,来到了张辇的跟前。
张辇看着崇祯皇帝的鞋面,也干脆放弃了求饶的想法,反正自己是死定了,倒不如留得些读书人的体面罢。
崇祯皇帝却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了张辇,直将张辇踹得翻了个跟头。
突发的变故让刚刚随着崇祯皇帝起身而从凳子站了起来的朱聿键一愣,见同样站着的张之极和方正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朱聿键只得拱手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崇祯皇帝却是不理会朱聿键的劝说,只顾着一脚接一脚的踹向张辇,边踹却是边骂道:“王八蛋!大明何曾亏待了你了?高官得作,美妾得取,俸禄银子可也没少你一分?
如今你他娘的逼得延安府大乱,你不怕灾民进城后把你给煮来吃了?等到吃完了你,这些吃红眼的灾民是不是该冲进京师把朕也吃了?!”
崇祯皇帝正在边踹边骂,却听得门外小太监通报道:“启奏陛下,延绥副总兵官杜焕觐见。”
第二百五十四章 犬决(4千字第一更)
崇祯皇帝这才又恨恨地踹了一脚张辇,吩咐道:“宣这个混账进来!”
等到生得虎背熊腰的杜焕进来跪拜之后,崇祯皇帝却是一脚踹向了杜焕。
杜焕本来对于崇祯皇帝传召自己就有些摸不清头脑,如今被踹了一脚,却是更糊涂了。
再联想到自己刚刚带兵到了延安府,就先被京营将士卒给看管起来,自己被命令独自一人前来见驾,杜焕心中就更是忐忑不安。
只是想想自己也没干什么过份的事儿,除了吃点儿空饷,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因此虽然挨了一脚,杜焕也也不是很担心再者说了,皇帝肯先踹一脚,说明火气就没到杀人的份上不是?
老老实实的跪好后,杜焕才叩头道:“陛下息怒,望陛下保重龙体。”
崇祯皇帝却是气咻咻地道:“保重个屁!朕来问你,朕的旨意是什么?”
杜焕被崇祯皇帝给问得一脸懵逼,忐忑地道:“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所指的是哪道旨意?”
崇祯皇帝嘿嘿冷笑一声道:“关于这些叛军的旨意,朕是怎么说的?”
杜焕恭恭敬敬地道:“启奏陛下,陛下旨意中所说,乃是愿降者发配海外,不降者死。”
崇祯皇帝听了,笑意却是更冷:“那朕再问你,安塞城外小胡庄的一百九十九口,都哪儿去了?张家庄的三十七十五口,又哪儿去了?”
杜焕闻言,心中当时就是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自己在小胡庄和张家庄干了些什么,自己当然知道。但是这事儿怎么就他娘的让皇帝知道了呢?看起来自己手下还是有锦衣卫的探子,这事儿要是能糊弄过去,回头一定要再小心一些。
杜焕正想开口辩解,却听崇祯皇帝阴森森地道:“先是曲解朕的旨意诱降,然后再命令降了的百姓拿起刀,然后再以降而复叛的理由杀掉。
杜焕,你可真能耐啊,你这是把百姓和朕都给当成傻子耍吗?”
杜焕一听,果然就是自己干的那些屁事儿,看起来崇祯皇帝还是知道了。
无奈之下,杜焕还是伏地拜道:“启奏陛下,臣曲解圣意,有负陛下圣恩,臣罪该万死!”
崇祯皇帝气哼哼地道:“今天你要不能给朕个说法,朕就给小胡庄和张家庄那几百口的百姓一个交待!”
杜焕却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望向了一旁跪在地上的张辇。
眼见张辇身上被踹出来的一个个脚印,再对比自己只挨了一脚,杜焕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叩首道:“启奏陛下,非是罪臣不愿意让百姓投降,实在是百姓投降后亦只是等死而已,倒不如给他们个痛快。”
崇祯皇帝被杜焕的话给气乐了,冷笑道:“百姓投降后只能等死?那朕花了国库和内帑买来的粮食呢?
西安知府马维骃上表说全秦大旱,便是陕西巡抚胡廷宴所上的奏章,也是说的陇西全地大旱,因此这赈济粮食朕可不是只给了西安府而没给你们延安府,现在你来告诉朕,百姓为什么还要等死?”
杜焕磕头道:“启奏陛下,粮食去向,臣实不知。然而前番臣也曾逼降过叛军带回延安交给张知府,不久后大部分都饿死了。”
崇祯皇帝心中又是一声卧槽,自己通过锦衣卫的密报,这才知道了杜焕不断地诱杀降军的玩法。
一开始想要宰了杜焕的愤怒过后,倒也有些理解了杜焕的作法。
只是出乎崇祯皇帝意料的是,原以为杜焕是属于那种主剿派的就像历史上的洪承畴在陕西干的一样,不断地打败叛军,然后受降,再找理由全部弄死拉倒。
除去一开始的想法外,崇祯皇帝倒也觉得这样儿很正常毕竟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了,知道抢掠比老实耕种来得更容易,这些也容易成为不稳定因素。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杜焕的理由竟然这么操蛋反正带回来还是饿死,倒不如杀了干净。
再联想到刚才杜焕所说的投降的叛军都带回来交给了张辇,崇祯皇帝便又望向了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张辇。
冷笑一声,崇祯皇帝问道:“张爱卿告诉朕,粮食都去哪儿了?”
张辇暗忖自己是活不成了,反正九族都得受牵连,再藏着掖着,自己也是屁的好处落不下,而且就算自己不说,厂卫就查不出来?干脆把心一横,拜道:“启奏陛下,延安城中有一家姓黄的大商人,乃是崇祯元四月来的延安府,与罪臣相交甚厚,粮食大都卖给他了。”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直接便吩咐道:“去将这姓黄的拿了来。”
一直在等侯崇祯皇帝吩咐的张之极随即领命,径直出去点兵拿人去了。
崇祯皇帝却又问道:“这姓黄的四月来的,短短数月你便能与他勾搭到一起,还敢卖了这许多粮食?”
张辇苦笑一声,直接说道:“罪臣喜好风雅,常常乔装了去招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