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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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全2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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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牢房的杭九枫被杨桃拦在紫阳阁外。杨桃指着旁边的大门说,梅外婆和雪柠已将白雀园还给阿彩了,开在雪家的东月门因此被封闭,要找阿彩请走白雀园正门。

    阿彩独自坐在火盆边,猛一抬头,发现眼前站着的竟是杭九枫,正要说什么,杭九枫已经伸手抱住她:“你是不是动了歪心思,我关在牢里,你只看了三次。”

    “傅政委早在我面前交了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当然用不着我着急。”

    两个人轻车熟路,很快进入到各自的角色中。一番忙乱结束后,杭九枫坐在火盆边,吃了几块烤糍粑。他不管阿彩怎么想,明明白白地说,他要去丝丝那里看看。气得阿彩骂他是头蛮牛,哪怕借口说是去看看一镇,她心里也会好受些。杭九枫还是不改口,坚持说,丝丝觉得舒服了,才会全心全意地替他照看一镇。

    杭九枫说走就走。临近年关,上街的人很多。若不是多数人家的门窗上还贴着白对联,很难看出这条街上刚刚死过许多人。段三国站在街边,正隔着门槛和铜匠讨价还价。

    杭九枫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敢回来?”

    “你回来了,我当然就敢回来。”段三国的铜锣被一镇摔坏了,开裂的口子有三寸长。他要铜匠上三道补钉,却只想付两道补钉的钱。铜匠死活不答应。

    “段三国若是仍旧当镇长,你敢这样找他要钱吗?”杭九枫一嚷,铜匠只好收下段三国的铜锣,又冲他叫道:“拿锣时带两斤米来!”

    毛毛雨落大了,变成小雨。人们在各家店铺里躲雨,小街上只有杭九枫在走动。紫阳阁内最热闹,那些将田卖给雪家,又从雪家手里将田租回去种的人,正在雪家算总账。不知道梅外婆和雪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那些人一直在笑。杭九枫正在听,傅朗西从里面走来:“你怎么还不回去,莫让阿彩觉得我说话不算数。”

    “已经见过面了。”杭九枫暧昧地一笑。

    “这么快,那不是下暴雨吗?”傅朗西说了句笑话。

    “离开天门口,我就没有自由自在地走过路。在冯旅长的眼皮下面打游击,要么是恨不得将两只手放下来变成四只脚快跑,要么就得学做贼,放个屁也用手捂着怕人听见。还是天门口好,若不让段三国当镇长,就让我来干吧!”

    “莫想这张冠李戴的事,过一阵,我让你当副指挥长!”

    “行啊!往后哪怕你当了再大的官,顾不上管独立大队的事,这指挥长也不能由别人来当。你永远是我的指挥长。”望着傅朗西,杭九枫有点发呆,“傅政委的气色真好,从我认识你,就没见这么好过。”

    “是你们要我少近女色。麦香一死,你们该放心了吧!”

    “没有女人也不好。只要这个女人能在床上管住你!”

    傅朗西一高兴,拉上杭九枫,一起去看一镇:“我晓得你的心思,叫上阿彩吧,我来做个和事佬。”

    傅朗西站在白雀园门口,一声声地将阿彩喊出来。到段家的路程很短,刚够傅朗西说话。傅朗西要阿彩多多努力,也像丝丝那样,为杭九枫生个白胖儿子:“名字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叫一县。”一行人进了段家,段家的人慌慌张张地忙着端茶倒水,准备瓜子小吃。傅朗西要段三国猜,自己为阿彩将来所生孩子取的名字。段三国稍作推辞后,放开了胆量:“既然前面已经有了一镇,这第二个孩子就该叫一县!”

    “就凭这句话,天门口镇长之宝座非你莫属。”一县之后叫一省,一省之后叫一国,一国之后叫一球。傅朗西说出一球的名字自己先笑了,然后才转过话题,“杭家男人性情向来与众不同,阿彩和丝丝,你们俩也就不要给他出难题。所以,二位一定要联合起来。团结就是力量。特别是丝丝,你要主动团结阿彩,你能团结阿彩,段镇长的根基就厚实了。阿彩哩,当然也要主动,因为你的身份不一样。”

    丝丝不停地看段三国,段三国却不看她。“我早就想叫姐姐,就怕她不答应。”此话一出,段三国的肩膀松弛了许多。

    “就叫我阿彩吧,我也会叫你丝丝的。”

    “这样好,大家都叫名字,显得亲切。”傅朗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他用手摸了摸一镇,目光却落在杭九枫身上:“我喜欢一镇,看到他我就想起麦香。麦香曾经说过,只要我有力气,她愿意年年生孩子。阿彩,你和九枫在一起前后好多年了,要生孩子可得趁早,不要等局势艰难了,才生出来添乱。”

    傅朗西就此谈起天门口可能再次沦陷的问题。真到了那一步,段三国可以出面继续当镇长。傅朗西一边假设一边放声大笑。

    杭九枫没有留在丝丝身边,傅朗西催阿彩快些生孩子的话触动了他的心思。远的不说也不想,离开天门口的头几天,面对完全听从自己指挥的七十条人枪,杭九枫处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中。早几十年,拥有如此武装的一支队伍,莫说攻占武汉三镇,就是扫平住着皇帝的北京城也不难。那段日子里,杭九枫没让阿彩做过一回完整的梦,时常在半夜三更里将她弄醒。两个人明里暗里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居然从来没有过生育的迹象,实在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老不生孩子呀?”杭九枫只要问起这个问题,阿彩便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生孩子的女人少吗?”离开段家回到白雀园,杭九枫正要说话,阿彩抢在前面开了口:“你这是干着急,我还年轻,还没老,就算老了也没什么好稀奇,董重里说书时讲过许多遍,女人年过五十生出来的儿女才是凤胎龙种!”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杭九枫出白雀园往段家走时,紫阳阁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杨桃站在回廊上对着亮光擦拭煤油灯罩,突然一阵头晕,跌倒在院子里。街上有人跟着打野,杭九枫忍不住戗了他们一句:“幸亏是杨桃,若是雪柠摔破了脸,你们是不是要烧香磕头呀!”

    杭九枫在丝丝房里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熄灯,便又回到白雀园。“碰钉子了?”“天下事就你们女人最麻烦,说病不是病,月月要人命。”半夜里,阿彩将身边的杭九枫推醒,要他听听紫阳阁的动静。隔着一堵青砖墙,杨桃在那边不停地叫肚子疼,夹杂在一起的还有梅外婆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听了好久也没听出个名堂,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还在落雨。刚刚特赦的杭九枫没有事做,又在床上赖了一阵。阿彩从炊事班弄了些吃的回来,顺便说她看到有郎中进了紫阳阁。杭九枫无所事事,上午才出门,先往上街走了一趟,见丝丝抱着一镇站在门槛后面,伸出手也想抱一抱。丝丝往后一躲:“你不怕雨一镇怕。”

    “这点毛毛雨算什么,还不如狗打喷嚏。是杭家的种,你就让他出来跟着老子淋一淋。”

    丝丝只好交出一镇。毛毛雨还没淋到一镇头上,杭九枫就将他还给丝丝:“我只是说说而已,就把你吓成了鬼。小东西像条肉虫,得有茧护着才行。”

    杭九枫在段家门口转身,回到小教堂前面的空场子上,正好看见董重里拎着一只金黄色的大公鸡,外加两包红糖,红着脸进了雪家大门。董重里的样子引来许多人的欢笑,都说,董重里往杨桃肚子里下人种时,太用劲了,将尿和种子一齐挣在里面,人种没法生根,只能随血水淌出来。

    杨桃流产的事,对杭九枫和阿彩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阿彩,眼看着穿上棉衣的雪柠也能显出女人的身段,一想到只要有男人,雪柠也能生孩子了,她就不免心生百般滋味,一会儿说女人会生孩子最好,一会儿又说女人会生孩子最不好。

    小雨从年前一直落到年后。小雨变成雪之前,先变成冻雨。

    冻雨将西河上下封得严严实实,路断人稀,天门口街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几个拜年客。独立大队借机休整,归了队的和还没轮到放假回家的全都黑白不分地蒙头大睡,除了屙屎屙尿不得不起来,吃喝都在被窝里。初七这天,冻雨终于变成了雪。硬硬的雪子落在有冰的地上,就像往有油的地上撒黄豆。在小街上滑倒的第一个人是董重里。董重里要去紫阳阁看杨桃。杨桃流产后,这是他每天要做的功课。连傅朗西都开玩笑地说,老天爷定了规矩,女人有两件事是用不着男人管的,一是生孩子,一是来月经。流产既不是生孩子也不是来月经,所以董重里当然要管。董重里轰然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些紧闭着的门。一向斯文的董重里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人们边笑边说,董重里到底不是天门口人,记不得野人的故事,冻雨可比往地上撒菜油和黄豆还滑。也有人替董重里出主意,离雪家大门已经不远,用不着站起来,爬几步就行了。董重里像是没听见,几经反复,终于站了起来,昂扬地往四方看了看:“是人就得站着,路再难走也不能学畜生。”

    董重里闪身进了紫阳阁,人们余兴未尽,还站在各自门后,等着看第二个人如何滑倒。杭九枫也在看,他想不到常天亮有何理由非得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常娘娘跟在后面,走一步试探一下,走两步停一下,根本走不过常天亮。

    “街上这么滑,你不怕摔破了头?”

    “落雪了,我出来看看!”

    “你和雪柠不一样,莫学她,有云看云,有雪看雪。”

    常娘娘不忍心像别人那样,说瞎眼睛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言语当中仿佛常天亮和雪柠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常天亮固执地往前走,常娘娘要上紫阳阁做事,不能老跟着。常天亮继续在小街上走,每走一步身子都摇几下。都以为他随时都会跌倒,人们张着嘴将那声惊呼准备得足足的。冻雨中的小街模样有些肿,走完小街,常天亮站在下街口不再动了。杭九枫同所有人一起将那声憋了好久的惊呼化作一股带白烟的粗气吐出来。

    雪子在有冰的地上越落越响。

    杭九枫也要出门,阿彩以为又想去见丝丝,拦着不让他出门。杭九枫像头牛一样牴过来,将她撞开了才说,他要去小教堂。

    五四

    “这种天气,野人都不出门,用不着查哨。”

    “你就不能将目光放远一点,没有野人还有日本人!”

    杭九枫在小教堂门口碰见董重里。董重里的话让他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怎么将日本人和野人扯到一起了?他觉得董重里正在为早些时判自己坐牢而尴尬。听到里屋传来傅朗西的咳嗽声,杭九枫连忙走过去,将火盆里一只正在冒烟的炭头子用火钳夹起来,扔进门外的雪地里。傅朗西捂着嘴示意自己咳嗽与冒烟的炭头子无关,是夜里睡觉没当心,凉了后背。杭九枫自然要将董重里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傅朗西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你也太小看董先生了,他是在忧国忧民!一月二十八日,日本军队突然进攻大上海。你不好好跟着董先生学一学,只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天当了亡国奴都不晓得。”

    “小日本想干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说打就打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懂不懂什么叫侵略?就像你们杭家往日干的那些事,强偷!强抢!强占!一家人抢劫另一家人是强盗,一个国家抢劫另一个国家就叫侵略!”也许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傅朗西摇了摇头,用缓和的语气解释,新丝想绸布店的伙计去六安进货,顺便带回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还要经过证实。因为激动傅朗西又咳嗽起来,说话断断续续的。

    傅朗西随后问起用麦香的纠巴做假发的事。杭九枫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将自己做假发的进度说了一番。做假发代替了硝狗皮,成了他的第一爱好,他一定要将假发做得可以乱真。这与这副假发是不是送给阿彩的无关,哪怕马鹞子的小老婆线线要,杭九枫也绝对不会偷工减料。

    没想到傅朗西突然舌头一转:“雪狐皮大衣在哪里?”

    杭九枫一脸坦然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阿彩说,雪狐皮大衣最后出现在你手里。”

    “阿彩是在嫉恨,她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你敢不说真话,小心我像五人小组一样肃你的反!”

    “那天撤退时太慌张,那么好的东西,不管谁捡到了,都不会再往外拿了。傅政委一定要相信我,别人不明白雪狐皮大衣的好处,我还不明白吗?狗皮硝得再好还是狗皮!你若认为雪狐皮大衣在我手里,我也没办法。杭家人胆子再大,也不会在你面前耍花招。我父在世时,就说你是诸葛亮。”

    桌上的砚池快要干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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