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缓缓的睁开眼,讥笑道:“吕相可是要跟老夫说场面话?”
吕夷简不咸不淡的道:“我并无此意。我只是就事论事。”
寇准哼了一声,“大局?老夫执宰数十年,不比你懂大局?你叔父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说老夫不懂大局。
所以你别拿什么大局跟老夫说事。
真的有辱国体,有欠妥当的,是你手下的那些官员吧。
如今老夫的孙儿上在边陲征战,你们就在后方给他使绊子。
真的惹恼了他,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道:“承担不起。”
寇季若是战败,又或者逼急了起兵,大宋朝没几个人能承担得起后果。
吕夷简面对这个问题,也没办法胡搅蛮缠。
寇准冷哼了一声,“既然承担不起,你们怎敢撩拨他?当老夫的孙儿好欺负吗?老夫的孙儿在朝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像是鹌鹑一样。
他不在朝的时候,你们倒是蹦跶的欢。
难道你们就不怕他还朝以后,找你们清算吗?”
吕夷简坦言道:“此事非我主导。”
寇准反问道:“那你就没责任了?”
吕夷简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朝堂上的文臣闹出的所有的事情,只要是闹大了,无论是不是吕夷简主导的,他都有责任。
他没办法推脱。
吕夷简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生硬的道:“满朝文武自然有满朝文武的考量,二位既然已经离开了中枢,就不应该再插手中枢的事情。”
寇准脸色一冷,没有再搭理吕夷简,而是瞥了曹玮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曹玮,人家觉得我们没资格插手中枢的事情,你怎么看?”
曹玮缓缓的睁开了眼,瞥了吕夷简一眼,有气无力的道:“吕夷简,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只能死在你府上了。”
吕夷简听到此话,差点没咬了舌头。
“您二位到底想怎样?!”
曹玮眯着眼,不轻不重的道:“我快死了,需要一个王爵压棺材板,不然下去以后,没脸见我爹。”
寇准淡淡的道:“我寇府不需要王爵。”
吕夷简盯着曹玮,沉声道:“你死后肯定封王!”
吕夷简没有哄骗曹玮,以曹玮的功绩,死后必然封王。
寇准也是如此。
曹玮瞥了吕夷简一眼,“我死后又看不见摸不着,你们万一骗我呢?”
吕夷简瞪眼道:“你能不能封王,你难道不清楚吗?”
曹玮果断摇头道:“官家圣心独裁的事情,我怎么清楚?”
吕夷简瞪了曹玮一眼,沉声道:“换一个条件。”
曹玮沉吟了一下,“你们发誓,有生之年,全力支持寿王殿下继承大统。”
吕夷简恼了,“寿王殿下乃是官家的嫡长子,纵然你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但我们可以做,却不能赌咒发誓向你承诺什么。
此事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怎么可能如此儿戏。”
曹玮思量了一下,点点头,“那我还是要王爵……”
吕夷简不想搭理曹玮了。
他觉得曹玮在跟自己耍无赖。
吕夷简看向了寇准,“我大宋没有活着的异姓王,也不会封活着的异姓王。所以你寇府活着的人,不可能会被封王。
朝臣们也只是随便说说,官家真要封的话,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吕夷简说的是实话。
因为满朝文武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寇准却不认可他的话,“话虽如此,可是满朝文武整日里奏请官家立老夫的孙儿为王,老夫听着害怕。”
吕夷简看出来了,寇准也在耍无赖。
曹玮的诉求跟他所说的一样,并没有藏着掖着。
可寇准不同。
寇准没有明说,但只要是个人,都猜得出寇准的诉求是什么。
寇准自然知道大宋不可能封活着的异姓王。
他真正的诉求是,要让朝臣们放弃谋算寇季,放弃奏请寇季封王,放弃给寇季使绊子。
吕夷简咬牙道:“您二位的诉求,我做不了主,也不能答应。”
曹玮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没得谈,那就不谈了,堵着好了。
寇准却瞥了吕夷简一眼,道:“你要是这么说,那老夫很有可能也会死在你府上。”
吕夷简气的直跺脚。
“我去请官家主持公道!”
吕夷简拿曹玮和寇准没办法,就只能去求赵祯出面请开这两位大神。
吕夷简气哼哼的回到了金水桥另一头,对朝臣们喊了一句,“老夫去面见官家……”
说完这话,吕夷简甩着袖子进入到了东华门。
一路穿宫过殿,最后在御花园找到了赵祯。
赵祯人在御花园里,陪着儿女们玩乐。
吕夷简却没办法进去。
因为陈琳顶着一张死人脸,挡在御花园门口。
“速速去通禀官家,就说吕夷简求见。”
吕夷简看到了陈琳,毫不客气的吩咐。
陈琳不轻不重的道:“官家说他病了,今日不见任何人。”
吕夷简咬牙道:“寇准和曹玮在东华门前堵门的举动,官家可知道?”
陈琳故作惊讶,“寇公和曹公堵了东华门?”
吕夷简瞪了陈琳一眼。
你装,你再装。
宫门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宫里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吕夷简明知道陈琳在说谎,但不得不配合他演戏,他沉声道:“不错,寇准和曹玮如今堵住了东华门,不让朝臣们出去。
此举有祸乱朝纲之嫌,需要官家定夺。”
陈琳一脸正色,“吕相在此稍等,奴婢这就去通禀官家。”
说完这话,陈琳丢下了吕夷简,匆匆进了御花园。
没过多久以后,陈琳出现在了御花园门口。
吕夷简赶忙迎了上去,问道:“官家怎么说?”
陈琳坦言道:“官家说,寇公和曹公乃是朝廷肱骨之臣,历来识大体,离开了中枢以后,也没少为朝廷出力。
如今堵了东华门,想必是受了委屈。
官家还说,寇公和曹公对我大宋功勋卓著,如今退了,就应该安安稳稳的过活。要是有人让他们受了委屈,你就出手收拾一番,万万不能让功臣寒了心。”
吕夷简听到此话,心里的气不打一出来。
赵祯明知道寇准和曹玮堵着东华门是为了什么,如今居然还向着曹玮和寇准说话。
赵祯拉偏帮也就算了,以那两个人的功劳,值得赵祯拉偏帮。
可赵祯纵容那两个老家伙胡闹,着实不该。
吕夷简喊着道:“我要见官家!”
陈琳叹了一口气,道:“吕相就别为难官家了。那两位堵着东华门,你们都没办法请他们离开,你们以为官家就有办法请他们离开了?”
吕夷简质问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胡闹?”
陈琳轻咳了一声,道:“官家原话:朕又不能打他们,也不能骂他们,罢官去职什么的,他们也不会在乎。
朕拿他们没办法,还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你们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别来烦朕。”
吕夷简沉声道:“官家是君,他们是臣。官家驾临,他们还敢继续胡闹下去不成?”
陈琳盯着吕夷简幽幽的道:“官家说了,曹玮现在就想找个人,然后死在那人怀里。曹玮若是死在了他怀里,那他恐怕要担上一个昏君的名声。
诸位身为他的臣子,难道要看着他背上昏君的名声吗?”
吕夷简一瞬间被怼的说不出话了。
陷君王于不义,非良臣所为。
赵祯说出了这番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吕夷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为难官家,我只想见官家一面。”
陈琳深深的瞥了吕夷简一眼,道:“那奴婢再去通报一次。”
陈琳微微一礼,再次进入到了御花园。
没过多久以后,一个小宦官出来传话,请吕夷简进去。
吕夷简在小宦官引领下,进入到了御花园。
赵祯就在御花园的池塘旁的廊道里,坐陪的是新的宠的何美人。
何美人姿色绝佳,几乎是艳冠六宫。
若非曹皇后等受宠的妃嫔如今临盆在即,恐怕会和何美人展开一场宫斗大戏。
赵祯虽为帝王,却也是凡夫俗子。
面对何美人的美貌,没有多少抵抗力。
他明知道何美人入宫居心不良,但还是选择宠幸了何美人,并且对她也十分恩宠。
吕夷简到了池塘旁的时候,赵祯正牵着何美人的手,在跟她讲解出征期间碰到的趣事。
何美人耐心的听着赵祯的讲述,偶尔开口称赞赵祯一两句,引的赵祯哈哈大笑。
何美人看着恬静淡雅的,称赞赵祯的时候,一脸坦率真诚。
赵祯很难抵抗她的称赞。
“臣吕夷简,参见官家,见过何美人……”
吕夷简到了池塘旁以后,高声道。
赵祯听到了吕夷简的声音,瞬间失去了笑下去的心思,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牵着何美人坐下,淡淡的宣了一声,“进来说话……”
吕夷简进了廊道。
赵祯不咸不淡地问道:“爱卿前来见朕,可是要朕出面去劝解寇公和曹玮?”
吕夷简沉声道:“官家既然说了,没办法出面去劝解,臣自然不敢强逼。臣只是心里有些困惑,向求教于官家。”
赵祯点了点头,吩咐陈琳道:“赐座……”
陈琳取了个座椅给吕夷简。
待到吕夷简坐定以后,赵祯问道:“爱卿有什么困惑?”
吕夷简盯着赵祯,正色道:“官家真要封王?”
赵祯一愣,没有隐瞒什么,点头道:“是……”
吕夷简继续问道:“活着的异姓王?!”
赵祯再次点头,却没有言语。
吕夷简语气沉重的道:“官家应该明白,活着的异姓王,对我大宋意味着什么。说实话,臣对曹玮封王,并不反感。
因为曹玮的功绩,确实该封王。
但,那得等曹玮死了以后。
曹玮活着,不能封王。
此例不可开。
一旦开了先例,我大宋的异姓王,恐怕就不止曹玮一人。
寇季的功劳不比曹玮低,甚至隐隐超过曹玮几分。
曹玮若是被封了异姓王,那寇季是不是也该被封王。
寇季现在不过是而立之年而已。
他若是封王,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影响也太大了。
对我大宋有害无益。
此外,种世衡、李昭亮、杨文广、狄青等人如今还在边陲上征战。
他们若是再立下盖世功勋,官家难道也要给他们封王吗?
陈尧咨在为官家谋取青塘的疆土,杨文广已经帮官家拿回了辽国的西南路和西北路,他们的功劳也不小。
官家难道也要给他们封王吗?
官家若是破例为他们所有人封王,以后武臣们看到了机会,一定会争先恐后的为谋夺王爵奔波。
长此以往,我大宋有可能会陷入到穷兵黩武的状态。
此外,以后皇太子登基,是否能压得住诸王?
若是压不住诸王,我大宋江山又该何去何从?”
吕夷简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他倒不是对谁有成见,而是封活着的异姓王,对大宋确实危害极大。
所以他不得不阻止此事。
赵祯听完了吕夷简的话,长叹了一声,道:“他们的功劳都不小,又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他们为我大宋征战,朕不可能不赏。
朕若是不赏的话,他们即便没有怨言,底下的将士也会有怨言。
如今我大宋兵锋可以横扫四夷,反过来也能横扫我大宋。
所以朕必须赏他们。
而朕能给他们的,只有王爵。”
吕夷简听到此话,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官家可以将他们的功劳分润到他们子嗣身上。以往,朝廷就是这么做的。”
赵祯幽幽的道:“他们的功劳不小,朕要分润到他们子嗣身上的话,恐怕得封一群公爵。
到时候,他们一门可以出三五个公爵。
其权势必然远超此前的皇亲国戚和将门武勋的总和。
到时候,谁压得住他们?
这朝堂之上,一个人说话,远比两个人说话要好。
你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你应该明白。”
吕夷简咬了咬牙,低声道:“不行的话……就……”
吕夷简没有把话说完整。
但是赵祯却明白他的意思。
赵祯斩钉截铁的告诉吕夷简,“太祖没做的事情,朕更不能做。朕若是做了,就等于伤了太祖的颜面。
太祖若是没了颜面,那我大宋还有何颜面?”
吕夷简说不出辩驳赵祯的话,也拿不出完美的主意,只能悲凉地喊道:“官家,开此先例的话,对我大宋危害真的极大。”
赵祯沉声道:“朕会想法子妥善处理此事的。”
吕夷简哀叹了一声。
赵祯继续道:“你还是下去好好的跟寇公和曹玮说说,让他们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