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烦躁的摆摆手,“事急从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琴客点点头,“卑职明白……”
“你也下去吧。”
“喏~”
琴客离开以后,就剩下了刘美一个人在公廨里。
刘美扣扣嗖嗖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
刘美拿着荷包,痴痴的道:“慧娘啊慧娘,孩子大了,我管不住了。我知道他比他的两个兄长都聪慧,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压着他,他心里有怨气。
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咱们刘家的富贵,是皇后给的。
皇后最疼爱的是从美。
她中意从美继承家业,我就得顺着她的意思。
亨儿太出挑了,盖过了从美的风头,皇后就会不乐意。
皇后要是不乐意,他就没好果子吃。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
你可能会笑我懦弱。
我承认我懦弱。
我跟皇后虽然有兄妹的名分,可并不是亲兄妹。
她只是念及旧情,在照顾我们刘家。
如果我忤逆了她的意思,她不再念及旧情呢?
我不敢赌,也不能赌。
一旦她不念及旧情,我爬的有多高,到时候摔的就有多惨。
这汴京城里水太深……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银匠……
每走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
刘美长叹了一口气,又絮絮叨叨地说道:“按理说,亨儿跟寇季走的近,我就应该及时出手制止。毕竟,皇后不喜欢寇准,也不会喜欢寇季。
可我几次伸出手,又收了回来。
我实在是不忍心。
我压了他这些年,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再被我给断了。
他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我不想让他恨我。
我是他爹!
我应该让他孝敬我、敬重我,而不是恨我。
那一晚他到府里偷画的时候,我就在府上。
我看着他偷的画。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振奋,以及报复的快感。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痛苦。
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压他压的太狠了。
我得放放手,让他交几个朋友。
我不能把儿子,变成仇人。
可他交的朋友,身份太敏感,皇后会不高兴的。
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说到最后,刘美已经老泪纵横了。
良久以后,他抹着泪,苦涩道:“可惜你走的太早了……不然你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刘美握着荷包,在公廨里枯坐了一夜。
三更天的时候。
刘府家将在刘美公廨外,轻声呼唤,“将军,该上朝了。今日是大朝会,不能缺席。”
刘美抹了抹脸上干枯的泪水,收起了荷包,幽幽的道:“慧娘,就算他恨我,我也得继续压着他……”
在家将们伺候下。
刘美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朝服,坐着轿子往皇宫赶去。
进入到了御街以后。
一盏盏灯火从汴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到了御街里。
一个个青衣小厮,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一顶顶轿子跟随在青衣小厮身后。
轿子里坐的都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今日是大朝会,所以上朝的人数众多。
刘美赶到东华门的时候,东华门前已经汇聚满了文武百官。
文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武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泾渭分明。
除此之外,还有三顶轿子,落在了东华门前金水桥的另一端,紧挨宫门。
里面坐着的是朝堂上的三位宰辅。
丁谓、寇准、李迪。
满朝文武,到了东华门前,都得下轿下马,唯独他们三人,拥有在宫内行轿的特权。
第0050章 大朝会(上)
“咚咚咚~”
钟鼓楼的晨钟缓缓响起。
东华门缓缓打开。
金甲侍卫们,手持着旌旗、金瓜、铜锤、斧钺等,分别站立在东华门两旁。
宦官们站在城墙上,甩着手里的拂尘,用尖锐的嗓音高声呐喊。
“入朝!”
三位宰辅的轿子先行而入,百官们跟着他们的轿子,进入到了东华门。
“官家口谕,着玉清昭应宫议事。”
守在东华门内的是官家赵恒的亲信宦官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周怀正,官居从三品,是宦官能够担任的最高品级。
周怀正宣读了赵恒的口谕,对这三位宰辅的轿子拱了拱手,引领着文武百官前往玉清昭应宫。
玉清昭应宫,就是丁谓帮赵恒督造的修道之所。
一座庞大的道观式宫殿。
样式是宫殿的样式,布置却是道观的布置。
让人称奇的是,守在宫殿门口的,不是御前卫的侍卫,而是一个个身穿道袍的道人。
百官们到了玉清昭应宫。
寇准先行下轿,下轿以后,瞅着玉清昭应宫,直皱眉头。
李迪紧跟着下轿,他看着玉清昭应宫也皱眉头。
丁谓最后下轿。
他着一身道袍,头顶着道冠,手提着一柄拂尘。
他身形高挑,略显消瘦,须发黑白参半,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寇准瞥了丁谓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毫不客气的开口骂道:“哗众取宠,小人也。”
李迪见丁谓穿着一身道袍参加大朝会,气的直瞪眼。
丁谓闻言,倨傲而立,甩着拂尘,撇撇嘴,“沽名钓誉……”
听到这话,李迪恼了,“你这个希合上旨的馋臣,安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丁谓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是在埋怨官家识人不明?”
李迪一听这话更恼了,他目光凶狠的盯着丁谓,也不说话,扬手丢出了朝笏。
李迪也是一个猛人,能动手,绝不吵吵。
旁人的朝笏不是玉制的就是竹制的,唯独他的朝笏是一整块的镔铁锭。
又重又沉,还耐用。
丁谓眼见闪烁着寒光的朝笏丢了过来,吓了一跳,慌忙躲闪。
朝笏跌落在了地上,砸在青石砖上,冒起了火星。
丁谓躲过了朝笏的袭击,又惊又怒,他指着李迪破口大骂,“好你个李迪,众目睽睽下行凶,你这是在藐视官家、藐视国法。”
“呸!”
李迪啐了一口,回骂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奸佞,下此再让我撞见你大放厥词,就打死你。”
丁谓怒骂,“岂有此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寇准黑着脸喝斥道:“够了,堂堂朝廷命官,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你们这般泼妇一样的行径,还有没有点当官的样子?
这里是皇宫,是朝堂,不是你们的私邸。”
关键时候,还是寇准镇得住。
他一出声,丁谓和李迪瞬间偃旗息鼓。
丁谓虽然权倾朝野,但在朝野上下的威望却比不上寇准。
而且寇准还是宰执,内庭首领,比他高一头。
他虽然在暗地里跟寇准斗的你死我活的,但是在明面上,还得给寇准几分面子。
李迪是寇准的故交,寇准在朝的时候,他一直以寇准马首是瞻,寇准开口,他也得给几分面子。
丁谓恶狠狠的瞪着李迪,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李迪回瞪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默默的捡起了朝笏。
丁谓见此,瞳孔一缩,闭上了嘴。
“时辰已到,入朝觐见。”
周怀正瞅了瞅摆在玉清昭应宫门前的滴漏,见上朝的时辰到了,扯着嗓子高喝了一声。
文武百官们自动分成了两列,跟随着周怀正进入到了玉清昭应宫。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资格进入到宫殿内面见官家。
大朝会的时候,上朝的官员足有上千人,宫殿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
除了内庭,枢密院,三司,三衙,六部,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等各部主官外,仅有一小部分的皇亲国戚,以及爵位在侯爵以上的勋贵,才有资格进入殿内。
剩下的官员们,只能守在殿外,等待传唤。
吴贤就在此列。
此刻他正腿肚子打着哆嗦,面若死灰的等待宣判。
昨日他离开了刘府以后,就赶到了李府去求见李迪。
李迪闭门不见。
他又跑到了丁府门口叩见,丁谓直接让人把他叉出了丁府所在的街道,丢到了街口。
他现在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没人肯帮他。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和期盼,就是希望接下来落到他身上的棍子可以打轻一点。
玉清昭应宫。
文武两班官员鱼贯而入。
赵恒高居在殿中的御座上。
年仅五旬的赵恒,看着更像是八十岁。
面如枯槁,头发雪白,眼窝深陷,嘴唇泛青,双眼浑浊,脸皮上布满了点点斑纹。
他身着一身朱红色的朝服,朝服很宽大,遮挡着他瘦到皮包骨头的身躯。
头戴一顶黑色官帽,帽子正额前,镶嵌着一个斗大的珍珠。
随着他频频侧头,帽子有些歪斜。
在他左侧,坐着一个九岁大小的孩童,身着明黄色长跑,头戴纱帽,坐的端端正正的,像是个木塑泥像。
在他右侧,坐着一位四旬上下的妇人,身着凤袍,头戴凤冠,此刻正细心的帮他扶正官帽。
在他下首两侧,各坐着两位道人,一个个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看着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周怀正入了殿内以后,走到了赵恒身侧,躬身站着,高呼。
“上朝!”
文武百官齐施三拜九叩大礼。
这是大朝会,三拜九叩是必须要施行的大礼。
若是日常朝会,仅需要作揖即可。
“恭请圣安……”
百官齐喝。
赵恒笑了,慈眉善目的像是个神仙,他抬抬手,“圣躬安。”
“问太子安?”
百官又喝。
皇太子赵受益一板一眼的道:“躬安。”
“问皇后安?”
百官再喝。
皇后刘娥缓缓点头,淡淡的道:“躬安。”
赵恒这才笑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多谢官家。”
百官们作揖施礼过后,才缓缓起身。
赵恒早就瞧见了丁谓一身道袍,眼中赞赏之意,毫不掩饰,“丁爱卿有心了……”
丁谓作揖一礼,苦着脸道:“为官家恭迎神女,祈求长生,臣纵死无悔,区区道袍,不算什么……”
顿了顿,丁谓又道:“只是臣这么做,总是被人曲解,骂臣哗众取宠,希合圣意。甚至还有人当场行凶,殴打臣……”
第0051章 大朝会(中)
赵恒一惊。
“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殴打朝廷命官?”
丁谓刚要把矛头对准李迪。
李迪抱着朝笏,出班奏道:“臣打的!丁谓身为朝廷命官,又任职参知政事,乃文官表率之一。如今他身穿道袍入朝,百官若是效仿,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国将不国!
此举乃是祸国殃民之道。
该打!”
赵恒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刚要开口。
寇准轻咳了一声,出班道:“启奏官家,丁谓身为朝廷命官,不顾朝廷礼法,着道袍入朝,有殿前失仪之嫌,有祸乱朝纲之嫌。
二嫌合一,乃亡国之嫌。
老臣请诛丁谓。”
李迪狠,寇准更狠。
张嘴就要杀丁谓。
赵恒撇撇嘴,沉默不语。
寇准请诛丁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赵恒都听腻了。
杀了丁谓?
他没想过。
训斥李迪、寇准?
他仔细想了想,人家说的也没错。
穿道袍上朝,还是大朝会,本来就不应该。
赵恒在犹豫,丁谓却没有坐以待毙,他踏前一步,傲居在殿中,坦然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帮官家祈福,希望神女赐福,官家可保龙体安康。
我一片忠君之心,自有上苍可鉴。
倒是你们,百般阻拦与我,是何居心?
是不希望神女为官家赐福吗?”
丁谓的话很符合赵恒的胃口,赵恒听了,居然点了点头。
李迪怒道:“巧言令色,混淆视听。”
李迪对赵恒作揖道:“官家,丁谓此举,有违国朝礼法,您纵容他,就不怕皇太子他日效仿吗?”
赵恒一愣,侧头看向了坐在身侧的皇太子赵受益。
见赵受益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殿中。
他犹豫了一下,对丁谓道:“丁爱卿,你……”
赵恒的话还没说完,丁谓哀嚎一声,“官家啊,臣这么做,只是为了向上苍彰显臣的忠孝之心。若是向君父献忠行孝都有错的话?那大宋何以立国?”
赵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宋以忠孝立国,丁谓向君王表达忠孝,做一些糊涂事,也能理解。
赵恒犹豫了很久,开口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理……”
赵恒开始和稀泥了。
这是他应付朝臣吵架的时候,惯用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