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只是直到扶苏骑马到了锯木现场的时候,尉贲也还没有把娄敬找来,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地界,早晚会见到的。
扶苏从乌骓身上下来,在一大群甲士的前呼后拥下,向远处不时传出重物轰然倒地的地方而去。
“参见陛下!”公输轨从远处走来,拱手下拜。
“将作少府来此作甚?”扶苏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是来这里看看那些双人大锯的实际效果如何,如果可行的话,就多制作一些,向天下推广。
在扶苏看来,江南、岭南地区的开发之所以要到唐宋之后,
一则是因为天气湿热,毕竟关中地区的温度类似于后世的蜀中平原,那么更南端的其他地区,温度自然更高。
《史记。货直列传》中就记载‘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后世的荆、扬一带的土地,在这一时期被称为涂泥,并不是什么膏腴之地。
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工具不好用。
比如要用斧头去砍掉生长了几百上千年的森林,是一件相当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可以说每一块农田的开发,都是用先民们的血汗和白骨为代价的!
而江南卑湿与那里的地势低下、降水丰富的自然条件也是息息相关的。
虽然多雨的气候非人力所能改变,但却可以通过人类的智慧和劳动,对地势进行改造,使得卑湿的环境状况得到改善。
比如通过修建排农田水利工程,将分散的、多余的积水汇聚起来并排放出去,从而使得那些低洼积水之处,成为膏腴良田。
而覆盖着原始森林的平原和丘陵,则需要通过相对先进的钢锯,来快速改造成适宜人类生存的村庄和城镇。
毕竟一把火烧了,实在是太过浪费!
而之所以会有‘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的说法,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话语权的问题。
衣冠南渡之前,掌握话语权的士大夫多是北方人,再加上长期处于湿热的环境确实容易患病,所以有上述说法也不为奇。
而到了唐宋之后,南方士子们逐渐掌握了话语权,他们用自己的文章、辞赋描写南方自然风光的同时,也纠正了人们对于南方的看法。
所以说,舆论的高地你不占,就会被别人占领,到时候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听到扶苏询问,公输轨则笑呵呵说道:“臣是为规划道路而来。”
“道路?那不是太仆蒙恬负责的吗?将作少府什么时候也掺和进去了?”扶苏心中疑惑更盛。
公输轨回答道:“前些时日陛下命臣所做的游标经纬仪,臣也已经试制成功了,今日雪过天晴,正好和太仆一起重新规划关中地区的道路。”
扶苏点点头,笑着询问道:“蒙恬也在附近?正好,让他也来瞧瞧朕新作的大锯!”
俄顷, 蒙恬从远处骑马赶来,向扶苏躬身行礼后,跟在他身后向山上走去。
“一二、一二……”
伐木区域中,两个身材瘦小,但健硕的越人在领队的指挥下,喊着口号,一左一右的拉扯着长约两米的钢锯。
在他们的身前,则是一颗直径在两尺以上的大树。
伴随着口号声一同出现的,是纷飞的锯末以及快速深入树干的钢锯。
“好快啊!”蒙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难怪陛下常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公输轨附和了一句,顺手吹了一波彩虹屁:“能想出如此巧夺天工之物,陛下真乃神人也!”
马屁精……蒙恬鄙视的看了公输轨一眼,随即拱手说道:“然也,我以为,即便是起鲁班、墨翟与地下,亦不过如此!”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农家
“哎呀我的娄田典啊,你可让我好找!”
尉贲从马背上跳下,一把拉住身穿粗麻布衣服的娄敬,一脸惶急的喘着粗气。
他先是急匆匆的跑回府衙,却被告知娄敬不在,结果他一脸跑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在田边找到了满脚泥的娄敬。
“县令找我何事?”娄敬看着身上沾着泥点的尉贲,满脸诧异。
自家县令自家晓得,往日里这个出身显赫的小家伙从不踏进农田一步,今天这是怎么了?
“快跟我走!”尉贲满脸焦急之色:“陛下要召见你!”
“嗯?好!”娄敬先是一愣,但随即回过身打了个呼哨,一匹土黄色的矮马嗒嗒嗒的朝他跑了过来。
这是他前些时日在云阳县的马市上买的,据说是蒙恬从匈奴人那里缴获来的战利品。
这匹阉马虽然个头不大,而且也上了年纪,但却脾气很好,任劳任怨。
尉贲看着娄敬草鞋上的黄泥,以及身上脏兮兮、且有好几块补丁的麻布衣服,不由得一阵皱眉。
他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你先回县衙,把身上的泥巴洗一洗,然后换身体面点的衣服再去见陛下!”
娄敬低着头打量了自己一眼说道:“陛下要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衣服!我穿着丝绸衣服,就穿着丝绸衣服去觐见陛下;穿着粗布短衣,就穿着粗布短衣去觐见陛下。我是决不会换衣服的。”
说完,娄敬翻身上马,拱手说道:“县令,请带路吧!”
尉贲无奈,他虽是县令,但据说娄敬是走了宫中的门路,才做了个小官,所以他本着不得罪人的做法,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到时候娄敬触怒陛下,倒霉的也是娄敬。
当尉贲和娄敬到达森林中的伐木区后,听到了一连串的呼喊声。
“树倒喽!”
呼喊声过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质纤维断裂声,高大的树木轰然倒地,顺带激起一片枯枝烂叶。
在经过几名卫士的反复搜身之后,娄敬终于近距离的见到了帝国的皇帝。
“拜见陛下!”他双手合拢上前行礼,整个身体几乎从腰折断。
扶苏摆摆手示意娄敬可以起来了,他的目光在注视着那些一拥而上,用斧子砍掉树木多余枝丫的伐木工。
这些树还好,栽种年代不长,十几个人分工合作一下,就可以抬下山了,要是再大、再粗一点,就麻烦了!
他在心中想着,是不是可以设计一个简易一点的索道,利用地势的差异,将山上的木头快速运到山下。
片刻后,扶苏转而看向站在身边的娄敬。
衣服有补丁,脚下有黄泥,肤色黑中透红,看样子没少干农活……扶苏看着娄敬问道:“你可是济北郡送来的材士?”
见到娄敬点头称是,扶苏微微皱眉问道:“即是材士,为何只做了个斗食小吏?”
娄敬笑了笑说道:“臣资质驽钝,与其在材士馆中饱食终日,不如在田间地头一展胸中所学。”
一展胸中所学?所以关中这么多县,偏偏选择了这个我注定要过来看看的夏陵县?而且只做一个田典,却不试着做一个更高的官,比如县丞之类食禄过百石的……扶苏在心中长叹一声,做皇帝真难,还得配合着别人演戏。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说道:“你和田假是怎么认识的?”
田假,就是田姬的亲爹,扶苏打听过了,娄敬是田假带着走了王贺的后门,所以才当上了这么个斗食小吏。
娄敬一愣,随即笑着拱手说道:“陛下明察秋毫,果然明君之像!”
“田翁之子田韫是臣同门师兄,当年齐国覆灭,田翁一家被迁往咸阳城时曾路过臣家,臣与田氏有一饭之恩,故而请求田翁为臣谋此职位,专待陛下前来。”
你倒老实……扶苏虽然面带笑容微微点头,但却在心中长叹,他老丈人一家也曾是钟鸣鼎食,但齐国灭亡后,却连饭都吃不饱,反而要靠着别人施舍。
那么在原有的历史上,自己自尽之后,田家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造孽啊!
扶苏觉得结束渭南之行后,还是不在章台宫躲着了。
男人嘛,总是要支棱起来的!
扶苏看着娄敬问道:“你说你与田韫有同门之谊,但田韫师从农家陈卯,可你这做派,不像是农家之人啊!”
在扶苏的看到的典籍中,农家不怎么追求社会地位,在他们眼中,不管是谁都得劳动,是一群朴素的平均主义者,略微带着点后世的XX主义的味道。
但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就错了!
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无论是儒、墨,亦或是道、法、农、兵,所有士子的最高目标,就是学会文武艺,售与诸侯王。
后世里很多人将儒家定义为坐而论道的哲学家,将墨家定义为埋头苦干的科学家,法家是不近人情的法官,农家是农业学者……
这些其实都是片面的理解。
法家推行的法、术、势,是为了实现君主一人掌生杀的人治,而墨家按照历代钜子编纂的《墨经》而推行的教育,虽然有点像后世的蓝翔技校,但这是他们为了走入政坛的‘术’。
至于墨家的‘道’,还在那些兼爱、非攻、明法、尚贤之类的治国理念。
而农家,他们扛着农具满世界的溜达,更加类似于后世的行为艺术家。
既,用自己的举动,来说服君主接受他们的政治观点。
所以就有了《孟子.滕文公上》中,春秋第一喷子孟老夫子对他们的抨击。
陈相:贤君应和百姓一起耕作而取得食物, 自己做饭,顺便治理天下。
孟子:这么说你什么都自己做了?
陈相:当然(骄傲脸)
孟子:衣服鞋袜,锅碗瓢盆?
陈相:我拿粮食换哒(*^▽^*)
孟子:你为啥不自己做?
陈相:各种工匠的活儿本来就不可能又种地又兼着干
孟子:那你不就是只做了一两样事情喽,那治理天下的事情难道就可以又种地又兼着干吗?官有官的事,庶民有庶民的事。况且一个人的生活,各种工匠制造的东西都要具备,如果一定要自己制造然后才用,这怎么行得通呢?
许行:(O_o)??
孟子:口音怪异的战五渣退散吧!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打包
山林之中,拉锯的口号声,大树轰然倒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娄敬抬眼看了看扶苏,脸上闪现出一丝委屈之色:“臣先是师从陈卯,但却未能出仕,于是又师从鬼谷,刚欲有所作为,天下归于一……”
嗯,陈卯,就是那个农家陈相的后人,不过六国灭亡之后,纵横家那一套确实没什么大用了……扶苏脸上的神情却丝毫不变,在心中想道:
田韫学农家,是兴趣爱好,如果齐国不灭,他哪怕大字不识照样可以身居高位。
世卿世禄,一出生就处于很多人八辈子也到不了的位置。
不过若是没有这一世卿世禄的规矩,我也不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天下共主。
嗯,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
扶苏眼角的余光看着娄敬,他大约二十多岁年纪,一米七上下,身材干瘦手脚粗大,眼神中隐约带着几分郁郁不得志之色。
还好我搞了个招贤令……扶苏暗自庆幸后说道:“你做田典做的很好,有没有兴趣在朕身边做个郎官?”
尉贲一脸艳羡的看着娄敬,在皇帝身边做郎官虽然辛苦了一点,但却有出任地方长吏的机会,是出仕的一个重要途径。
只可惜他是家中次子,推泽为郎官的名额被他大哥拿去了,所以他只能走更加辛苦的学室之路。
娄敬则瞬间睁大眼睛,深呼吸几口后长揖及地:“臣谢陛下天恩!”
天恩,听起来有点像鲁儒的说法……扶苏捻了捻唇边的胡子笑着问道:“你可知道陈卯的下落?嗯,除了你和田韫,陈卯还有其他弟子吗?”
娄敬微微愣神后说道:“家师隐居在泰山脚下的博阳县,至于臣的那些师弟,则分散在天下各郡县,陛下若是有意召他们入咸阳,臣即刻写信就是!”
扶苏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就立刻去办吧!等下朕给你一份文书,准许农家学子乘坐官府车辆,直入咸阳!只是不知道陈卯隐居多年,是否愿意出山?”
娄敬则笑着说道:“陛下放心,哪怕是绑,臣也把家师绑到咸阳!”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在风中凌乱的尉贲和郦商等人。
扶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悠然想道:
以后来人的角度去看,农家学子虽然大多都是行为艺术家,但他们朴素的以农为本的思想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扶苏虽然不会用他们那相对幼稚的政治理念去治国,但他们身上却有一点是扶苏极为看重的。
那就是,农家学子们是真的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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