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暗自沉吟,李悝变法是魏文侯时期的事情了,同时期的吴起搞出了个魏武卒,逮谁打谁!
不过魏国成也魏武卒,败也魏武卒。
就像荀子所说的,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就是说魏武卒的选拔,是通过考试产生的,这就意味着这种制度是对内竞争产生的。
嗯,逢进必考……
但国家的封地是有限的,当魏武卒的年龄大了,不复壮年之勇,亦或是战死之后,土地依然世袭!
李悝的变法,在削弱了旧贵族的同时,也培养了新一批的军功贵族。
最最关键的是,魏国不抑土地兼并,军功贵族们成为食利阶级之后,自然是富者田地连通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具体的做法则是在国家对外作战的时候,望族积极进行军事动员,让平民成为武卒,从国家获得田地。
这样,无论战争胜负,都会造成大量的武卒家庭失去男丁,进而创造更有利于土地兼并的条件。
于是在李悝变法期间,魏文侯领导三晋,残齐、破秦、败楚,逼迫周天子承认三晋为诸侯,呈现出‘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的强大景象。
但很快,随着土地的大肆兼并,国家越来越穷。
最终就像是荀子所说,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荀子,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秦吹了……扶苏吐槽了这个儒家的老前辈之后,突然觉得,法家似乎脱胎于儒家,比如‘十哲’的子夏教出了李悝,荀子教出了韩非……
侯封显然不知道扶苏内心的想法,依然在绞尽脑汁的说着:
“家师曾言,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
“所谓‘法’,就是由官府制定的法令,刑法一定为人所知,对于谨慎守法的人要施以奖赏,对于违反法度的人要施以惩罚。”
“商君变法所实行的秦国之法,就是法家的‘法’之一派,着重法律条文的制定和赏罚的执行。”
扶苏微微颔首,出言问道:“那‘术’之一派,应该就是和商君同时期的申不害了。”
侯封附和了扶苏一句,随即字斟句酌的说道:“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
“所谓‘术’,就是根据个人能力来授予官职,根据其所居的职位来问责其所作所为,掌握生杀大权,考验群臣的能力。这是陛下应该执掌的。”
“家师曾言,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如果君主不知‘术’,那么就会身居高位却被臣民蒙蔽;如果臣民不知‘法’,就会做乱,所以‘术’和‘法’,都是君主所必须拥有的。”
“以我秦国为例,秦用商君之法,国富兵强,但是因为无术知奸,国家富强的成果却被大臣利用为扩张其私人势力的工具。”
“比如穰侯魏冉攻齐胜利就取得陶邑作为私封,应侯范雎攻韩胜利就取得汝南作为私封,就说明了有‘法’而无‘术’的弊端。”
“因此即便是在商君变法之后,秦虽霸却不王。”
见到扶苏有些疑惑,侯封只是淡淡一笑,接着说道:
“申子辅佐韩国之时,有‘术’而无‘法’,虽然能让韩昭侯识别忠奸,但是没有官吏来贯彻法令,广大的臣民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韩国,连‘霸’也谈不上!”
“商君重‘法’不重‘术’,但因法令的贯彻,当赏则赏,当罚则罚,于是就可激发国人,利出一孔,于是才有了先皇帝的,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扶苏点头而笑,后面这段话是琅琊石刻上的原文,后世里扶苏在国家博物院见过,和它一同展出的,还有里耶秦简。
侯封接着说道:“家师曾言,申子未尽于术;商鞅未尽于法也。二子之于法术,皆未尽善也。”
“而‘势’之一派,以慎到为代表,着重保持和运用国君的权势地位。”
“家师言,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
“贤能的人臣服于不肖的人是因为其势力小;不肖的人臣服于贤能的人,是因为贤能者有权力。如果尧是一个平民,那么他治理不了几个人,而桀作为天子却可以祸乱天下,我因此而知晓权势地位是可以凭借的,而贤能才智是不需要羡慕的。”
扶苏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便是‘势重者,人君之渊也’的由来。”
侯封说道:“也因此,家师主张将三者杂而用之,先皇帝就是采用了他的学说,因而得以兼并六国!”
扶苏有些疑惑,心想这倒是从未听说,再次问道:“可否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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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法术势
正当侯封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勤政殿外突然传来许多宫人的喊叫。
“下瑞雪啦!”
喊声由远及近,扶苏听到殿门外一个内侍对韩让说道:
“快去并报陛下,天降瑞雪!”
扶苏敲了敲摆在案边的铜罄,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们不要进来打搅自己。
二世元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要早一些……扶苏回想起后世里有关冰河期的说法,现在的秦国到后来的西汉中晚期,正巧在平均气温逐年下降的时期。
时不我待呀!
作为一名穿越者,扶苏知道,无论是古今中外,有些祖先没有完成的事情,后代的子孙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有些难题祖先没有解决,那后代的子孙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始皇帝做到了书同文,车同轨,那么在自己的手中,争取完成一个小目标就好。
那就是,人无分老幼,地无分东西,全部都说中国话!
扶苏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侍立在殿中的内侍上茶。
侯封双手捧起茶盏,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
“家师主张取长补短,将法、术、势杂而用之,君主处势位之地,以法制民,以术御下。”
“一曰严法,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
嗯,宫中的《韩非子》藏本中似乎有始皇帝批注,上面怎么写来着,法之本在于功利……也就是说国家的法律是为君主服务的,而不是民众……扶苏在心中嗤笑,主动跳过了侯封一长串的照本宣科。
但扶苏旋即想到,侯封作为一个臣子,是不方便,也不应该将许多话向他挑明的。
于是便附和着微笑点头。
“二曰尚势,君执柄而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势者胜众之资。”
嗯,刚才夸你一句,现在你就说的颇为露骨了……这是给我挑明了,君主的权力主要是赏罚二字,按照一些人的理解,势本来是推行政事之凭借,理应为民,但在韩非这里却是用来济君主之私……扶苏不动声色的继续听下去。
“三曰任术,术者,藏之于胸,以偶众端,以潜御群臣者也……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
“督察群臣是非功过,审合形名,使形名相符,杜绝失职……”
……
扶苏拥着一件熊皮大氅站在兰池中的湖心岛上。
雪下得有些密了,其实并不算密,伸出手去,雪花轻盈地落在掌心,似乎永远只有那么几片,只有放眼望去,目光投到远处,才有一种茫茫的感觉。
这种感觉给人一种静谧的味道,就连远处水车转动的声音,也显得缥缈起来。
地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还不够喜人,可是有了这场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天地尽缟、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侯封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还在扶苏耳边徘徊。
按照侯封所说,以及始皇帝在《韩非子》上的批注。
法、术、势,三者相互依存,循环互补。
法规范国民的功能,有赖于君主之势的强制和治人之术的运用。
法的施行与推行,必须通过群臣,因此皇帝必须要有控制驾驭百官的技巧。
势之禁众抑下的功能,也必须以法之明文规定为准则,以治人之术的操持运用,作为其推动方法。
术之参验监督功能,一方面固然要以法作为规范,另一方面又要以君主威势作为保证。
因此才可以强化皇权,富国强兵。
扶苏裹紧了熊皮大氅,只留下脑袋伫立在寒风之中,刺骨凉意可以让他的大脑始终保持清醒。
难怪后世里常说《商君书》、《韩非子》为帝王之学,不过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讲,最为精深的帝王之术,在于思政课上一笔带过的很多东西。
扶苏结合自己在昏昏欲睡中囫囵吞枣记下的知识点,得到更加深刻的结论。
先发明概念,再发明规则,用规则控制蛋糕的分配,把做蛋糕的人用规则彻底绑死,压榨出最高的做蛋糕性价比,这就是他心中的法、术、势。
做蛋糕的人面对的是永恒不变的自然法则,而分蛋糕的人,发明的概念和规则却历久弥新,因此后者永远是赢家。
用后世里都能理解的话来说。
‘法’,即制定规则,同时也是势的体现,讲究借势立法。
把自己的利益融入在游戏规则里,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让规则为自己服务。
比如某漂亮国,通过制定产品的标准,于是收割整条产业链!
‘势’,即规则制定出来后,就需要利用规则,这就是借法造势。
把规则指向的利益最大化,这是明规则的利用。
比如某教授、某演员,不仅白嫖小三,而且反手把小三送进去吃牢饭!
‘术’,即躲避规则。
规则制定出来后,都会有漏洞,找到这个漏洞,就能回避这个规则,让规则在自己面前形同虚设。
比如企业开除员工,是要做出赔偿的,但是如果利用一些技巧,让员工自己辞职……
在扶苏浮想联翩之际,天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空中飘落的雪花,在烛火的映衬下,轻盈的就像少女的舞姿,随着微风,婀娜起舞。
此时,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乐曲声传来。
那乐曲声和扶苏往日里听到的要么空灵、要么优雅的琴瑟之声不同,乐曲声轻快中带着几分婉转,有一些异族风味。
嗯,是谁在召唤朕……扶苏裹紧熊皮大氅,循着琴声而去。
当扶苏站在勤政殿的高台上,看到的是烛火之中,数名羌女在弹奏着造型古怪的乐器。
身穿大红色舞裙的戚蕊儿在漫天大雪中翩然起舞,她没有梳着象征宫妃品级的发髻,反而将满头青丝悉数散开,只用几根洁白的丝带随意捆扎了几下。
裙摆摇曳之间,可以看见一双白生生的小脚踩踏在积雪上,手腕脚腕处各带着一串铃铛,随着戚蕊儿舞动的身姿叮当作响。
红色的舞裙在旋转中向外张开,如同一朵盛开在雪山之巅的红莲。
扶苏痴痴地看了一会,转身返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疏。
“吩咐太官丞,等下给戚美人送一碗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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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戍卒的野望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日清晨,整个咸阳城放眼望去,宫阙民房、城内城外,一片洁白。
街道之上,到处都是挥动着扫帚和木锹,正在扫雪的秦人。
看他们的打扮,既不是刑徒,也不是官府之中的公人。
若是在半年之前,人们碰到这样的情况,必然是先从女修开始骂了,因为这大概率是朝廷的派发的徭役。
但现在这些正在扫雪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虽然脸上冻得通红,但却干劲十足。
若是再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们并不是头上包着黑布的黔首,而是一个个有军功在身的爵户。
当然,大多数都是头戴褐色包巾的公士。
这源自于扶苏连夜签发的诏命,从咸阳各里聚中挑选一定数量的男丁,等到雪停之后,上街扫雪。
重点是不白干,每人每天十五钱的工钱。
优先从士伍籍的爵户中挑选。
对于扶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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