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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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捷-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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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的大炮简直是剁肉机,这下岗子村距前沿五、六百米,竟也挨剁了,还不知要剁死多少人呢?!倘或方参谋、段团长都被剁掉了,只怕这场阻击战便玩完了。

    刚有了玩完的念头,一声尖利的呼啸不知是从身后,还是从身前,抑或是从头顶,悠悠响起,谁大喊了一声“卧倒”——声音很熟,恍惚是二营长兰尽忠,他被人推了一下,半自觉半被迫地跌到了地上。没容他在地上趴稳,炮弹落地了,他眼见着一团炽白爆裂的火球在他前方不远处平地骤然升起,把几棵碗口粗的刺槐树炸成几截抛向空中。他惊恐地闭上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然而,火球化作浓烟之后,他只落了一身灰土和刺槐枝叶,身体竟完好无损。

    老天爷还在保佑他。

    他不能辜负老天爷的好心肠,未待硝烟散尽,爬起来又跑,跑了没几步,便接近了村头的磨房。

    磨房前站着不少人,几个当官的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手里的枪还不时地向空中放着。他被炸晕了,当官的面孔竟认不准,他们叫的什么,也没听见,只顾往前钻。

    有个弟兄拉住了他,回身看看,认出那弟兄是三排长老蔫。

    老蔫说:

    “别跑了,那……那屋顶上有机枪。”

    果然,磨房后一座大屋的屋顶上支着机枪。枪口正对着他和他周围崩溃的人群。他这才冷静下来,知趣地停止了撤退。

    方参谋睁着血红的眼睛,站在磨房门口的大石头上嚎,脚下率先撤退的一连长章麻子已被击毙,死狗般地躺在地上。

    因着死去的章麻子,他惶恐起来,猛然记起了连长的职责,身体一转,极英勇地喝道:

    “回去!三营一连的弟兄们,都,都他妈给大爷回去!”

    喝毕,自己的身子却并没移动,心里还幻想着方参谋、段团长下令撤退。事情明摆着,鬼子有炮,他们没有,这鬼地方守不住。

    就在这时看到了段团长。

    段团长在方参谋身后的一盘新磨上站着,方参谋喊一句,他跟着重复喊一句,也要他们返回前沿。并明确宣布:一连长章麻子已被军法处处决,凡擅自溃退者,一律枪毙!

    幻想破灭了,他和身边的弟兄们在军法的胁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重返前沿。二营长兰尽忠在他们身后挥枪逼着,骂骂咧咧,要他们跑步。

    这当儿,炮火已稀落下来。待他们跑过许多同伴们的尸体,大部进入前沿后,炮火完全停息了。远远的河堤后面。小树林中,头戴钢盔的鬼子、汉奸一片片冲了出来,激烈的枪声,取代了轰隆的炮声,进攻开始了。

    他反倒不怕了。鬼子的大炮不响了,这就好,比什么都好。他认定大炮是最可怕的,他既然躲过了最可怕的炮轰,其余的一切便不在话下了。一进入战壕,他便勇敢地在二连防守的近百米区段走了一遭,命令弟兄们好好打。

    弟兄们打得却不好,机枪不歇气地叫着,老套筒、汉阳造“嘣嘣叭叭”地响着,热闹倒是挺热闹,可进攻的汉奸鬼子竟没啥伤亡,竟还东一片、西一片地向阵前推。后来,兰营长、侯营长四处喊:“停一停,等鬼子靠近了再打!”谁也不听,弟兄们依然象比赛放炮仗似的一枪枪搂着。

    他认为应该把汉奸、鬼子阻挡在尽可能远的地方,所以,兰营长、侯营长的话他也没在意,仍很认真地打。他先抱着机枪阵地上的一挺无人过问的轻机枪扫了一阵子,继而发现被炮弹炸塌的那段战壕没人防守,遂把机枪端了过去,在哥哥欧阳富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趴下来了。

    刚趴下就觉着恶心,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向鼻孔里钻,枪腿下的泥土湿漉漉的,闹不清是血还是水。恐怖袭上心头,刚刚演过的一幕又重现在眼前,竟觉着被那颗炮弹炸死的不是哥哥他们,而是自己。

    他命令两个弟兄把哥哥的尸体移到战壕那边,又把卖力放枪的前保长丁汉君拽了过来,要他搂机枪。丁汉君说不会搂,他一脚将丁汉君踹倒,厉声道:

    “不会搂学着搂!”

    丁汉君只好学着搂,学得不好,手一抖,枪响了,一排子弹毫无目标的飞向空中。

    他很火:

    “好哇!丁保长,你他妈放空枪!大爷正你狗日的法!”

    说着就拔盒子枪,吓得丁汉君直喊饶命。

    三排的老汉兵刘破烂凑了过来:

    “连长,我来!”

    刘破烂倒是个人物,机枪搂得挺象回事,可头一阵子弹偏扫到了前面十余米处的麦地里,枪口一抬,又把不远处一棵槐树树叶扫下一串。刘破烂不屈不挠,再次调整枪口,这才顺利地把子弹射向了河滩。

    他拍了拍刘破烂的脊背,说;

    “好好打!”

    刘破烂却回头问:

    “欧爷,弹壳是不是都归我?”

    他说:

    “当然归你!你狗日的只要打得好,打死的汉奸、鬼子的东西也他妈归你!”

    刘破烂愈加英勇,在“哒哒”爆响着的枪声中大喊:

    “欧爷,你走人吧!这地方交给老子我了!”

    他放心地走了,临走还拖着丁汉君。他一心要栽培这位前保长,打定主意要弄挺机枪给保长玩玩。开战前两小时,增援的1761团把四十二挺机枪送来了,他们连分到三挺,加原有的四挺,共七挺,有七挺机枪而不给丁保长弄一挺玩玩,实在是说不过去。人家在卸甲甸就做保长,整日价放不下保长的架子,他这代连长自然得把他当个人物使,让他抱老套筒哪显得出身份?!

    他把这想法和三排长老蔫说了——丁保长是三排的,归老蔫管。老蔫原来贴丁保长,待他欧阳贵一做了代连长,老蔫便贴他了。老蔫认为他的主意不错,就让丁保长守在机枪边上打,做预备机枪手,一俟现任机枪手殉国,立即填上去接管机枪。

    安排妥当,进攻的汉奸鬼子已逼近了,子弹蝗虫也似地飞,把战壕前的地面打得直冒白烟。他和他身边的弟兄们透过那阵阵腾起的白烟,紧张还击。几小时前打敌人先头部队的景象重现了,冲在头里的鬼子、汉奸们倒下不少,阵前百十米内简直成了敌人的死亡圈。

    敌人在死亡圈内外拚命挣扎,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固执地往前爬,爬在头里的鬼子兵还用机枪不停地向阵地上扫。二营的弟兄率先用上了手榴弹。接着,他们三营的弟兄也用上了手榴弹。随着手榴弹轰轰烈烈的爆炸,爬到阵前的鬼子兵纷纷丧命。

    约摸半小时后,鬼子、汉奸被迫停止了进攻,退回到树林和远远的河堤后面。

    直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暗自揣摩,这阵地守到今夜也许是有把握的。也是在这时,深刻的悲痛才潮水般袭上心头。他望着哥哥欧阳富的尸体,和身边一些阵亡的弟兄,哭了,泪水在被烟火薰黑了的脸上直滚。前铁匠欧阳贵的战斗生涯就此开始。
………………………………

十二

    进攻的鬼子、汉奸一退,刘破烂马上跃身跳出战壕,端起机枪高喝:

    “弟兄们,冲呵!”

    喝毕,也不管弟兄们冲没冲,自个儿冲下去了,边冲边抱着机枪漫天海地乱扫,直到把最后一粒子弹打光。打光子弹以后,认定机枪没用了,顺手往麦地里一甩,径自发财去了。

    刘破烂历来对发财有兴趣。往日在卸甲甸县城收破烂时,只要能发财,他什么都敢收。有一回还收了落难国军弟兄的三杆钢枪一支盒子炮。三杆钢枪当晚就卖给侯营长了,那当儿,侯营长还是侯队副。盒子炮先没卖,想自己玩两天,不曾想竟玩走了火,差点没揍着自己的脚后跟。第二天再去找侯营长,侯营长不实诚了,硬压他的价,他便把盒子炮卖给了兰尽忠。

    卸甲甸事变那夜,他也去了,不为别的,只为发财,想趁乱收点什么。结果倒好,财没发成,倒糊里糊涂变成了国军。

    成了国军,发财的念头也没断过,极希望长官能不断地下下“大索三日”之类的命令,使他能在战火硝烟中合理合法地发财。搂着机枪射击时,他想得最多的是:倒在阵前的鬼子、汉奸发不发财?他们发财,他也就必然要随之发财。连长欧阳贵讲得很清楚:那些死鬼的东西全归他。

    甩了机枪,一口气冲了很远,回头看看,见只有两个大胆的弟兄跟上来,他放了心。看来,他这财是发定了。

    最先看到的是个鬼子,瘦瘦小小的,军装不错,虽有些泥水,却有八成新。他扑过去便扒,扒了半截才发现,军装被击穿了几个窟窿,还沾着热乎乎的血,遂自愿舍弃了。舍弃时,细心搜了所有口袋,搜出半盒老炮台烟,几张日本军票和一个小铜佛。

    瘦鬼子旁边是个矮胖鬼子,矮胖鬼子仰面朝天地躺着,胸前一片沾腥的浓血,身边横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他根本没注意三八大盖,只注意胖鬼子。胖鬼子没死,厚嘴唇竟在动,他这才操起三八大盖,在矮胖鬼子肚皮上捅了两刀,使原本破烂的军装变得更加破烂了。

    军装是不准备要了,他又去搜口袋,搜出一张东洋女人的照片,看看不俊,摔了;搜出一封沾血的信,看看里面没藏军票,又摔了。

    在矮胖鬼子身上一无所得,他很愤怒,正欲转向新的目标,无意中看到了矮胖鬼子手上黄澄澄的东西:他妈的,金镏子!他扑下便取。取了半天,却取不下来。灵机一动,他拔下三八大盖上的刺刀,一刀将带金镏子的手指剁下来,连手指带金镏子一起揣进了兜里。

    跟他一起下来的两个弟兄也在发财,一个专门捡枪、捡子弹;一个尽扒鬼子兵的衣服、皮靴。他认为那捡枪的弟兄很傻,如今是在国军队伍里,不是在卸甲甸,枪卖不了钱,要枪干啥?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鬼子的枪不是长官发的,长官发的枪不好卖钱,从鬼子手里弄来的枪或许是可以卖钱的。不能明卖也能暗卖,谁管得了?

    于是,连枪也要了,见一杆拾一杆,一共捡了五杆,用鬼子兵的腰带穿着,在地上拖。皮靴也捡新的扒了两双,当场穿了一双,另一双用鞋带系着挂在脖子上。军装原不准备再扒了,可看到一个汉奸官那身衣裳实在好,又揣摩衣裳里或许缝着储备券什么的,便把衣裳扒了,用汉奸官的皮带扎在身上,汉奸官的盒子炮也背上了。

    也没忘记注意尸体上那一双双手,可遗憾的是,再没碰到那招人怜爱的黄东西。原本还想冒险向前走的,瞧瞧两个兄弟都满载而归了,树林里的鬼子又放起了枪,方恋恋不舍地拖着五杆枪,跌跌爬爬地向前沿阵地转进。

    转进途中,想起了发起冲锋时遗弃的机枪,注意地寻,寻了半天没寻到。正惶恐不安时,看到爬在前面的一个弟兄正拖着他的机枪,遂放了心,一步一喘地进了自家的前沿战壕。

    前沿战壕正在发赏,方参谋,段团长和霍团副都来了。方参谋攥着一叠新刮刮的票子,段团长和霍团副亲自发。

    他一跳进战壕,方参谋就瞅见了,当胸给他一拳:

    “好样的!”

    段团长也说:

    “你胆子不小!”

    他谦卑地道:

    “全靠方……方参谋、段……段县长栽培!”

    段团长对身边的人说:

    “快帮帮忙,帮他把枪拖进来!”

    几个弟兄帮他拖枪。

    连长欧阳贵过来了,对方参谋说:

    “还有两个弟兄,也捡了不少家什回来,是不是赏点!”

    方参谋说:

    “赏!一人赏一百!”

    段团长说:

    “我看得重赏,赏二百吧!”

    方参谋爽快地改口:

    “就赏二百!只要好好打,以后还赏!韩总司令给咱拔了赏金十万,有本事的都来拿!”

    方参谋话没落音,段团长已将票子递到他手上,他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把票子往兜里一塞,“啪”的一个立正,对着段团长就敬礼。不料,皮靴还挂在脖子上,手一抬,礼没敬成,倒把皮靴碰到了地上。

    欧阳贵连长拾起皮靴看了看,说:“这玩意他妈不错,借大爷穿两天吧!”

    他说:

    “行,送你了!”

    说毕,马上又后悔了。日他娘,这叫什么事!他冒着风险弄来的皮靴,这臭铁匠竟好意思借!他自个儿也贱,把借又变成了送!这皮靴没准能卖一块钢洋,找到好主顾,象那有钱的丁爷丁保长,唬他两块钢洋怕也没问题!这生意没开张先自亏了。

    真是亏了。皮靴不说了,送就送了,好不容易拖上来的五杆枪,也被方参谋收去了,说是日后要作为战利品送给韩总司令看。身军装自然也是战利品,韩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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