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真精神,仿佛预感到了啥似的,尽情享受着最后的好时光,把一个近乎辉煌的境界给予了她。她在他的驾驭下,于无言的默契中一次次步入了迷乱而醉人的幽径。现刻的赵宗林再不是往日那个赵宗林,他什么都懂了,再不需要她的暗示和指点了,她已彻底造就了他。
后来,很累,很累……
她在极度的疲乏中静静躺着,恢复体力,也恢复决心,压上子弹打开了保险的枪在床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如那个恐怖的血夜。只要她翻身下床,一伸手就能拿过来。自那夜以后,赵宗林更忧心自己的性命,怕凌师长手下的人杀他,几乎日夜枪不离手。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要杀他的人中会有她。
他也在床上躺着,健美的躯体上热气腾腾,眼睛细眯着,似乎还没从刚刚逝去的狂乱中醒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长满胸毛的皮肉,象块于春风中复苏的土地,使人不由地想摸一摸。
她把手搭到他胸脯上,轻柔地抚摸着,向这具曾给她带来了无限欢愉的肉体暗暗道着永诀。
泪水又一次聚满了眼窝……
突然感到自己的情绪很危险,感到自己又可能再次放弃杀他的念头,这才把手从他胸脯上抽回来,翻身下了床。
他并没有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甚至在她走到桌前,拿起他的手枪,用枪口瞄着他的脑门了,还睡眼惺忪地说:
“开啥玩笑,把枪拿开。”
她双手握枪,一动不动。
他这才认真了,睁大眼说了句:
“小……小心走火!”
泪水从眼窝里缓缓流了出来,在她白皙而俏丽的脸上滚:
“不是走火,是……是要你死,和我一起死!”
他骇然坐起:
“为……为啥?”
她含泪微笑着:
“为我死去的丈夫,为凌师长他们,更……更为咱们这笔风流债!”
“你……你是疯了!”
“没有!我想了好长好长时间了!这是咱们的最好出路!”
“龙……龙总司令抬举,我……我当了副官长还没几天,你……你总得让我……”
她凄婉地道:
“别提你那副官长了,那都是身外之物!你……你今天必须跟我走,你知道我……我离不开你,就……就是死了也离不开你!”
他试图从床上下来夺枪,嘴里却说:
“要……要死也……也不能让我这么死,让……让我穿上衣服……”
她说:
“不必了,我……我就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她眼一闭,将枪抠响了,一声、两声、三声。枪在手中颤着,她看到他倒下了,象跌了一跤,半侧着身子歪在床边,脑袋上被击穿一个血洞。她至少打了三枪,可他脑袋上只一个洞——千真万确,只一个洞。源源不断的血正从那洞里冒出来,夹杂着白乎乎的脑浆。
她满面泪水俯下身子,在他那鼻息尚存的嘴上深深亲了一下,鬓发沾上血也不知道。
现在轮到她了。她慢慢站起来,机械地将枪口瞄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时,无意中在床边的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容貌和躯体。
多姣好的容貌!多漂亮的躯体!为了它,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中!今天,为了补偿那些死者,也为了不再祸害以后的生者,她要亲手击碎它……
枪响了,她颓然栽倒在赵宗林的尸体旁,镇定自如地完成了一个始于罪恶终于英勇的故事。
………………………………
十三
这个世界已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在短短两个月里,杀人的枪声持续不断,逮捕和处决接二连三。共产党的抗纵趁第七方面军内部倾轧之际,频频发动进攻,一举将游击区推进到距白集城仅三、四十里的段庄,搞得整个县城人心惶惶。
国际战局也益发糟糕。苏联红军攻陷柏林,德国无条件投降,欧战以轴心国的彻底败北而告终结。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上将在檀香山发表谈话,声称,不日将率其庞大舰队在中国沿海登陆,开辟远东第二战场。南京政府虽表示与日本一致进退,力保东亚秩序,但也近乎公开地和重庆中央来来往往,以求在**的基础上,实现全面和平……
米传贤军长一想到这些就心烦意乱,在军部和家里都时常走神。有一次还引起了龙国康不怀好意的探问。亏他机智过人,巧妙地应付过去了。
自从出了凌福荫通共事件以后,龙国康简直变了一个人,整日吊着脸,几乎对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就连他米传贤也不相信了。有时龙国康会突然越过他,把一个电话挂到新六军某个团里;有时又会事先不通知,突然出现在某个旅部或师部。搞得124师付西海都抱怨龙老头子有毛病,这总司令越当越不象样子了。
日本人对龙国康是满意的,高岛司令官和川本少将都夸老龙这总司令当得好。南京政府对龙国康也是满意的,前一阵子,陈公博亲抵郸城,召见第七方面军高级将领时,就开宗明义说:“七方面军有龙国康这种经验丰富的总司令,中央是深感欣慰的!”陈公博还正正经经训了话,说是“党不可分,国须统一”,不管时局如何艰难,都决不改变汪先生既定之“和平**救国”方针。
这颇耐人寻味。“党不可分,国须统一”,大约是真话,不改变汪先生的既定方针,怕就靠不住了。尼米兹的太平洋舰队一开过来,汪先生的“既定方针”非改变不可,重庆中央统掉南京中央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他得争取时间。得赶在南京中央垮台之前把新六军拉过去,争取完全的主动。同时,也免得夜长梦多,被老龙暗算。事情十分清楚,老龙老了,也疯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使老龙做出如临大敌的反应。绥九师就是一个实例,只因着一个肇事副官的密报,就杀了师长凌福荫和二十三名营以上军官,实在太过份。如果现在有啥人也告了他米传贤的密,他只怕也难逃老龙魔掌的。这老家伙对任何敢于背叛的人,敢于蔑视他权威的人,都是绝不留情的。
他的计划已安排得十分周密,和绥九师的调防在凌福荫被杀前一周就实现了。和李汉铭的代表秘密见了两次面,连具体接应步骤都谈好了。为防重蹈凌福荫的覆辙,他行动小心,轻易不迈出军部大门,手枪团日夜待命,随时准备对付任何突发事变。
原不想杀掉老龙,现在却不能不杀了。他不杀老龙,老龙就要杀他,他一面派人到蒲镇不断挑唆四姑娘关玉珠为黄少雄复仇,以图假帮党之手除龙,另一方面,又不断寻找时机,准备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狙击或生擒龙国康。
龙国康却滑得很。平日保卫严密,外出重兵相随,且毫无规律可循,如一阵旋风,忽东忽西,让人摸不着头脑。方面军司令部开会时,已不准任何人带枪,会议厅门口专设了存枪处,你就是有胆量在会上敲他,老龙也不给你机会。
把队伍都拉走也不容易。老龙调防时候就防了一手,硬要他把付西海的124师摆在柳河一线。付西海则隔着柳河和日本人打得火热。他可以以开会为名,抓捕或干掉付西海,却无法保证整个124师对反正的忠诚。
和李汉铭的代表最后一次商谈时,作了退一步的打算,被迫放弃了刺杀老龙,率领整个七方面军起义的计划,决定以申双英的125师为主力干。具体做法是,由124师副师长赵君利拉出他可以控制的一个团,确保柳河大桥的畅通,接应125师并配合李汉铭军完成对界碑店日军的夹击,而后,进入李部控制的国统区。当然,如果124师也能顺利反正更好,整个新六军就都拉出来了。
李汉铭的代表走后,他日夜坐立不安,随时担心大难临头。他和李汉铭军的私下来往,老龙心里是清楚的,老龙没动他,是因为他还没走到黄少雄那一步。今天,他决定了走这一步,也就决定了必然和老龙决裂。
李汉铭的代表走了三天了,咋说也该有个回音了,问题并不复杂,只要李汉铭拿出个确定的时间就行,咋着这时间就这么难确定?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莫不是李汉铭的代表被抓了,落到了付西海或日本人手里?
都不象。
如果李汉铭的代表真落到了付西海或日本人手里,没能按时赶回,李汉铭会再派人告知的,老龙和日本人也会有所动作,局面不会这么平静。凌福荫出事时,老龙就在接到密报的早晨五点给他打了电话,召他到司令部去。老龙这人是急性子,沉不住气。
那么,会不会是李汉铭动摇了呢?如今,宁渝已有合流趋向,面对共产党势力的日益坐大,南京不安,重庆更不安。重庆现在的对手已不是南京的和平军,而是共产党和日本人,重庆方面会不会因为考虑合作**的目的,和南京和平军并肩图存,以求统一?如是,则自己的冒险对南京和重庆都是笑柄。
再想想,又觉着不对。
黄少雄的反正仅仅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李汉铭的国军很真实地接应了。四、五个月来,局势虽有变化,但变化还没大到使重庆方面进行180度大转弯的地步。只要南京一天不放弃汪兆铭的既定方针,重庆中央就一天不会放弃对南京和平军的瓦解政策。
这么一想,心里稍稍坦然了些,晚上喝了些酒,早早睡了,临睡前,吩咐参谋长李运勤守住电话,有事随时叫醒他。
不料,刚上床,电话就响了,是老龙亲自打来的。老龙说他明天下午要到南京军委开会,想在走前和各部旅以上军官见个面,交待些事,要他通知新六军两个师的旅师长和军部有关人员,在明晨八时赶到方面军司令部准时出席。
他应了,随意问了声:
“到南京开啥会?”
老龙在电话里不高兴地说:
“谁知道呢!该不是尼米兹的舰队开过来了吧!?”
他又问,
“咱们明天开会的内容是啥?”
老龙更火了:
“调防!川本旅团驻界碑店的那个联队要调到云崖山参加扫荡抗纵!抗纵太猖狂了,搞到了段庄,再不扫荡,人家就进城了!我们的人太没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
“日本人撤走后,界碑店谁守?那地方可是咽喉要道,万一丢了,李汉铭就推到柳河边了……”
老龙叹着气道:
“是呀,是呀!界碑店只好交给你老弟了!我打算叫124师付西海调一个旅去界碑店接防,125师抽一个团顶124师在河东的缺口,你看怎么样呀?”
他恭顺地道:
“我听大哥您的!您咋说咋好!”
他还想再恭维老龙几句,顺带也给老龙表示一下忠诚之意,不料,那边老龙已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他脑子又翻腾开了。
真是天意,老天爷在成全他。他决定了反正,老龙就到南京开会,机会太难得了。老龙不在家,他所掌握的就不仅仅是新六军了,他还是方面军副总司令,还可以调动整个方面军的绥靖部队,闹好了,把绥九师和暂八旅顺便全拉走都有可能。绥九师和暂八旅历经了两次失败,几十名军官被老龙杀了,对老龙必无忠心。调防也是机会。趁着调防的乱劲,付西海的那个旅没站稳脚,就会被反正的队伍一举冲垮,界碑店定无大战。
自然,也想到了老龙的狡诈。让参谋长李运勤通知开会的时候,就派人接了副军长金大来过来。和金大来、李运勤又商量了一下,决定明晨金大来称病不去赴会,一来等李汉铭的代表回话,二来准备应付不测,一俟会场出现意外,即率军部手枪团包围方面军司令部,武力解决七方面军的归属问题。
………………………………
十四
是一个燥热的早晨,八点多钟就穿不住夹衣了,朝南的大窗射进了火爆爆的阳光,益发烘托出燥热的深邃来。许多人大大咧咧敞开了怀。刚赶到会议厅的125师师长申双英揭下帽子当扇子扇。都抱怨天气太闷。付西海一口咬定其热不合时令,说是五月刚过,不该这个热法。米传贤却说,按节令倒是该热了,只是一大早不该这么热。正胡乱瞎扯着,龙国康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卫兵、参谋,众人都站起来,给总司令敬礼。龙国康没还礼,随便冲着众人点点头,走到会议桌上方站住了。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龙国康的脸色极难看,他揭下军帽,“啪”地一声拍放在桌上,两手按着桌沿,默默地盯着众人看,目光冷峻而凶恶,如同受了摆弄的困兽。
申双英注意到,龙国康按在桌沿上的手微微发颤,身后的卫兵参谋全拔出了驳克枪,门口存枪处也突然站满了持枪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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