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打,打掉也就打掉了。这一回却不妙,其一,国府、国军搞突然袭击,有充分准备,自卫军方面基本无思想准备;其二,此次开战的规模很大,从裂河到白川坎子山口,几乎是全线开战。一接火,国军方面就投入了三十七师十二个团和五二三旅的四个团。其三,主攻的国军部队全换了美式装备,人手一支***,杀伤力大,惊得前沿的弟兄直叫,说是狗日的一人端着挺小机枪打冲锋。进攻的枪声一响,砦振甲马上明白了,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加强防守,拒敌于山外。
幸亏远在广仁的父亲料事如神,开战前三小时打了电话给他,还把季县的五个守备团拨给了他。否则,不但裂河至卸甲峡一线二十多里的平川地带守不住,只怕八个山口也得丢掉两三个。如此一来,他不但毁了父亲的事业,自己也要大丢其脸。
中午打响后,最初的战斗是惨烈的。仓促进入阵地的士兵们还没喘匀气,国军强大的炮火就压过来了。刚支好机枪,铺天盖地的国军士兵便拥了上来,***的子弹乱飞乱撞。裂河至卸甲峡的一旅防线当即出现缺口,国军五二三独立旅之一部冲破防战,沿裂河边顺河公路攻到周庄,一个半小时推进了十一里地。维山、坎子山口险些失守,增援部队硬是用刺刀、手提轻机枪,才在最后一瞬守住了阵地。
下午三时之后,他看出了国军方面的作战意图。很显然,国军的进攻是有重点的,重点之一在西面的二十里平川地带,这一带易攻难守,一俟突破,可凭藉顺河公路和另一条直达广仁县城的公路迅速北进。另一个重点不在维山必在坎子口,这两个山口的公路距顺河公路最近,从这两个山口入山,半日之内即可和裂河公路方向的左翼部队会合,一路进入广清中部地区。中部地区历来不驻重兵,且中部的奎山连绵二百余里,防不胜防,入侵之敌可直插广仁县城后,向射鹿北部地区推进,置北部地区孙忠孝的四旅、五旅于腹背受敌的死地。
他当机立断,迅速调整战线,把三个守备团调到了裂河平川地带,堵住了防线缺口,夺回了周庄,并将侵入之敌全部消灭。维山和坎子口的防守力量也加强了,除最早开上去的那个增援守备团外,又从两翼调了两个营上去。
六时以后,他打退了国军在坎子山口的又一次进攻,不但稳住了整个防线,手头还留有三个机动团,他认定,至少在父亲亲临白川以前,敌人是进不了山了。
事实证明,他这个副司令是当之无愧的,既不比当年被国民党杀了的副司令田家富差,也不比现在坐镇射鹿北线的副司令孙忠孝差。孙忠孝对付得了一股入侵之敌,未必能对付得了一场突然爆发的全面进攻。他不但不比孙忠孝、田家富他们差,甚至比他们强。即便有一天父亲不在了;这司令他照样能当,地方自治也照样能搞。
他早就有了继承父业的准备。父亲恍惚之中也透露过这层意思。但,事事聪明过人的父亲,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他老人家就没看清楚孙忠孝是自己儿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要为子继父业铺平道路,第一条就是干掉孙忠孝,或者夺掉孙忠孝手中的兵权。
他把这意思和父亲说过。
父亲当时就黑着脸训他:
“你懂个卵!带兵打仗,你不如孙副司令一半!人家在山外就当过旅长,带过兵!我搞掉他,能指望你给我守广清?能指望你对付池南蛟的匡汉正义军?再说,孙副司令的父亲是我的开蒙先生,孙副司令是我的同窗学友,又没啥过失,我凭啥搞人家?!别人把你老子想得那么坏,你他娘的也把老子想得这么坏么?!”
他被训懵了,站在父亲的画像下,面对着父亲,大气都不敢喘。
父亲叹了口气又说:
“振甲,要记住,不论今个儿你老子当司令,还是明个儿你小子当司令,咱都不是为了砦氏一姓的荣辱,咱事事处处都得想着:咱是为民做主,为民请命,为民撑天!没有广清八县四十二万民众的拥戴,你这司令当不下去!地方自治也搞不下去!”
父亲的话,他想了好长时间,最终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不论对孙忠孝的态度如何,父亲未来只会把家底交给他。父亲现在是担心他毛太嫩,没能耐统帅十万自卫军,得不到四十二万民众的拥戴。他在短短三年内,因着马屁精武起敬的吹捧,从团长而旅长,而副司令,底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不服的。四旅长钱凤龙就私下讲过:象他这种鸟毛副司令,光四旅就能找出一个排。五旅长吴天雄也说,而且是公开说,小砦公可是比老砦公差远了,老砦公象小砦公那么大时,已率着众弟兄搞起了联庄自保,那威望高着哩!
他急需建立威望,可父亲偏有意无意地破坏他的努力,从不把他当个正经的将才用。早年南线悬乎,父亲把他从南线调开,让他去北线;后来匡汉正义军成立,北线危险,父亲又把他从北线调开,放到南线;把他显示才能的机会都剥夺了,双手捧着送给了孙忠孝。
他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说,这是为他好。
他知道,骨子里是父亲对他不放心,不是担心他反叛,而是担心他求功心切,莽撞乱来,坏了自治大计。
这一回,情况不同了,在敌人的全线突袭面前,他镇定指挥,稳住了阵脚,打得好,父亲恐怕没话说了吧!他若是在南线一战成名,也就不怕手下的旅团长们不服帖了。
这一仗对他至关重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打好,如果可能,那就不仅仅是守住的问题,最好是能发动一场反攻,把战火烧到政府区去,并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再吃进一、两个县的地盘。
火辣辣的念头烧得他晕晕糊糊。吃了晚饭,他便把身边的姜副参谋长和二旅旅长王大胡子并一帮参谋人员召到了白川县城的南线司令部,商讨在拂晓前发动反攻的可能性……
这大约是夜晚十时左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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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一时前后,做司令的父亲亲率六旅赶到白川。和父亲同来的还有孙忠孝和四旅长钱凤龙。砦振甲大为惊异,闹不清父亲为什么把北线的孙忠孝、钱凤龙调来?父亲在电话里没提过要带他们来。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和在途中的父亲通最后一次电话时,父亲也没说过这事。
砦振甲有了些不安。
做司令的父亲并没有注意他的不安,一坐下就让他报告情况。他当即报告了,又把自己准备在拂晓前组织反攻的计划向父亲说了,还没说完,父亲一挥手把他的话头打断了:
“好了!好了!甭说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反攻,而是守住!拂晓以后,国军方面的攻击力量可能还要加强,没准三十八师也会加入进来。这么一来,我们面对的就将是两师一旅二十余个团!”
父亲把头扭过去,对孙忠孝道:
“二老弟,这一仗打大了,没准明天就是决定我们命运的日子。对目前从裂河西岸到双奶山的整个防线都还要调整一下!”
孙忠孝道:
“对,六旅的七个团,至少要拨三个团到裂河,以便情况变化时,作为预备队送上去。”
他插上去对父亲道:
“眼下白川还留有三个机动团!”
父亲看了他一眼,说了声:
“就今天的情况来说,你手头至少还得有三个团!否则哪个地方出了大缺口,你哭都来不及!”
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
“其实今天打得很好!裂河出现缺口不到几小时,就补上了……”
父亲又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甭表功了!你打了一天,我这心也替你悬了一天!好在你打下来了,还给我留了三个机动团,也算难为你了!现在,你啥也甭说了,马上打个电话给一旅长章奎,让他火速赶来,和你同去射鹿!章奎任四旅长,你负责射鹿一线的防务!”
他禁不住道:
“那……那这南线?”
“南线有我和孙副司令!我就坐镇白川,孙副司令马上去裂河!”
“可……可我打得很好!”
父亲火了:
“好个卵!刚刚稳住阵脚,敌情不明就要反攻,不是我和孙副司令及时赶来,只怕这一盘棋就毁在你小子手上了!”
他需要这面前的战争,这是树立他的威望的大好机会!他不能轻易放过,更不能把这机会让给孙忠孝,哪怕激怒父亲,他也得再争一争:
“反攻的计划并未确定,我们只是在商讨有无可能性!再说,现在您又到了,我……我更能打好!孙副司令对现今的南线不熟,不……不如还是他回射鹿,我去裂河……”
孙忠孝说:
“如果这样,我回射鹿也好!”
父亲真的被激怒了,挥起手要打他的耳光,可手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父亲显然还没完全丧失理智,还算顾及到了他这个副司令的面子。
然而,父亲的话却是极严厉的:
“砦振甲,我提醒你一下:这不是在广仁家里,这是在自卫军的司令部!是老子在下命令,违令者一律军法从事!”
完了,再对抗下去,父亲没准真会让鲁保田的手枪队把他押起来。
他头一垂,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是!”
父亲的口气这才缓和了,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快去打电话吧,告诉一旅长章奎,他的缺由四旅长钱凤龙顶,待和钱旅长交待清楚了,马上到这里来,和你一起连夜去射鹿!”
“是!”
父亲又对钱凤龙说:
“钱旅长,你马上去裂河一旅旅部,对防线作些必要调整,要准备打大仗,打恶仗,拂晓前孙副司令也会赶到!”
“是!”
钱凤龙对父亲敬了个礼,扫了他和孙忠孝一眼,带着自己的卫兵出去了。
他去摇电话时,父亲又在安排别的事情,他听到了父亲对孙忠孝说:
“二老弟,说实话,这一仗真让我悬心,我们要打,可也得设法停。这样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且他们的突袭已经失败,谈判的希望也不能说没有!”
孙忠孝说:
“谈判是有可能的,即便战区长官部不干,我们也可通过重庆压他们干。”
父亲道:
“这一层我早想到了,上午十一时许,战端未开,我即令刘副官长给重庆发了特急电报,但迄今无回音,我怀疑重庆是知道战区长官部进攻计划的。”
孙忠孝说:
“管他知道不知道,再发封电报看看吧?”
父亲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二老弟,你说重庆最怕咱干什么?”
孙忠孝愣了一下:
“这还用问吗?他们最怕咱投日!”
“好!他们怕什么,咱就给他们来点什么!”
父亲把副官长刘景瑞叫到面前,开始口述电文:
“渝委员长蒋,总长何:战端既开,职不得不率属违心应战,以图自保。然职等对委座、总座并中央之忠诚,决无改变,相信此间误会自会澄清。时下职所顾忌者:相当弟兄不察职之苦心,策划附逆,并公开称云:‘中央负我,我何不亦负中央?!’职虽多方劝解,并立毙二人,此等言论仍甚嚣尘上,附逆之大祸仍悬以眉睫。故职再次恳请中央速令停战,以保全此间抗日大局。广清自卫军司令砦魁元叩。”
这电文简直无可挑剔,他不能不佩服父亲的智谋。父亲一边指挥着自己的自卫军打国军,一边又口口声声忠于中央。父亲既把投敌的威胁表达得很清楚,又把自己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然而,父亲显然只是威胁而已,投敌当汉奸的事,他不会干的,口述完电文,父亲就很明确地对他说:
“振甲,你尽快给我回射鹿,那边我也放心不下!咱这地盘不能放国军进来,更不能放日本人进来,谁敢做吴三桂引狼入室,给老子带上汉奸的帽子,老子就灭他九族!”
他浑身一震,不由地想到,父亲在这种危急关头把他从南线调往北线,或许正是对他最大的信任。父亲不会不知道常驻射鹿的孙忠孝和日伪军打得火热,也不能不担心孙忠孝在这时候易帜投敌。
他突然对父亲肃然起敬了,和父亲比起来,他还差得远。
他笔直一个立正,毕恭毕敬地对父亲应了声:
“是!”
是夜三时十五分,他和刚刚赶到白川的一旅长章奎并十余个随从,十万火急赶赴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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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夜二时左右,应北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摸黑披上衣服,撩开卧室的窗帘向专署大院看了一眼,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