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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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捷-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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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出不了军人营,咱们就要作长期打算了,为了不磨软咱们的骨头,为了以后弟兄们都还象个兵的样子,每日必须坚持正常操练,必须举行升国旗的活动,还要上课,让弟兄们学点文化。”

    费星沅疑疑惑惑地问:

    “在这里升国旗?咋……咋升?又没有国旗。”

    林启明道:

    “咱们头上有青天白日,身上沸腾着赤红的鲜血,足以代表国旗!咱们的升旗是精神升旗!”

    涂国强极表赞同:

    “好!这精神升旗好!老子和鬼子誓不两立,老子活一天得让鬼子们瞧瞧咱们的精神头儿!”

    这实在是愚蠢,他想,却没敢说。

    费星沅又问:

    “天天操练是否必要?”

    林启明手一劈:

    “咋没必要?!现在咱们是在租界当局的囚禁中过日子,对弟兄们不严,不坚持张扬爱国精神,他们当中有些人就会失志变节!”

    他觉着林启明这话是针对他说的。他在林启明心中即使不是脑子有毛病,也早已失志变节了。林启明不让他出席记者谈话会,大约就是怕他在会上讲出什么失志变节的话吧?

    其实,林启明错了,他鲁西平不是失志变节,而是省悟了一个关于生命价值的真谛……
………………………………



    在军人营的特定条件下,个人已不复存在。林启明认为,他不是作为个人活着的,而是作为国家和民族的形象活着的。军人营的全体弟兄也是作为国家和民族的形象活着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国家和民族的尊严,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们评价他们的时候,都不会说他们哪个人如何如何,只会说中国人如何如何,中国军人如何如何,他作为第九中国军营弟兄们的最高长官,不能不为国家民族负起责任来。他没想到由此而引起的风波,更没想到会于那风波发生后调离第九中国军人营。

    每当站在整齐的队列前对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举手致敬时,林启明眼前总是飘荡着一面鲜红的国旗。国旗的形象十分真切,是系在绳子上的,旗杆顶天立地地高大,国旗便顺着高大的旗杆一点点爬高,最终,升上高渺的晴空,有时,能在缓缓上升的国旗周围看到火光和硝烟,甚至能看到德信公司大楼巍峨而沉郁的阴影。每到这时候,林启明就觉着,他和他属下的弟兄们还没被解除武装,他头上戴着钢盔,顺着裤缝垂下的左手攥着枪,他依然在为这面国旗而战斗着,耳边就会适时地响起《大上海不会降》的歌声。

    小红楼顶的电喇叭却总在播放金鹰电台的申曲,绵绵软软的,听了让人骨头发酥。电喇叭是他和弟兄们要求布莱迪克中校派人装起来的,想藉此了解外面世界的讯息,可喇叭里偏很少广播时事新闻,不知是不是营主任罗斯托上尉有意安排的?

    一开始,罗斯托上尉就反对他们在军人营搞精神升旗和日常操练,说是怕日本人知道后,会引起外交上的麻烦。他据理力争,坚持认为,根据中国军人营区内自治的原则,弟兄们有权自主活动,营理当局不能干涉。罗斯托没办法,请示布莱迪克中校,中校一面让罗斯托少干涉营区内部事务,一面也把他找去谈了一次话。再三告诫他,要他约束行动,不要出格,以免激怒日本军方。他当时并未料到后来的那场致使他调离的风波,对布莱迪克的告诫没当回事,表面上应了,心里却固执地想着,自己是个中国军人,不管布莱迪克中校说啥,他都得按一个中国军人的良知和准则去做。

    在那段日子里,他除了带领弟兄们日常上操,进行精神升旗,还亲自给弟兄们上课,讲“岳母刺字”、“苏武牧羊”,讲得许多弟兄直掉眼泪。

    营区周围的中国同胞们密切注视着营内的一切。每天早晨举行精神升旗时,四周楼房上都有人默默观看。上操的哨子不但唤醒了弟兄们的斗志,也激动着中国同胞的心。

    一个中学生在写给第九中国军人营全体弟兄的信中说:

    “每当听到军营的哨音,听到你们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我就觉着中国军队还没撤走,国军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为你们而骄傲,上海为你们而骄傲!我和同学们都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和你们一样,做个打鬼子的勇士!”

    捧着这封信,林启明感动极了,他让费星沅读给弟兄们听,弟兄们也于感动之中受到了震撼……

    嗣后,弟兄们的情绪和军人营周围民众的情绪,在相互影响中越来越热烈了。上操时,营区外的同胞们会大喊抗日口号,弟兄们会情不自禁跟着喊。夜晚,公寓楼上大胆的市民们不但向小红楼里扔糖果,香烟,有一回还扔了面国旗进来。

    这情形持续了好久,到四月九日夜晚,酿出了事端。

    这日,电喇叭里突然播出了台儿庄大捷的消息。不知是华东电台,还是大陆电台播的,说是国军集结精锐主力于徐州东北之台儿庄,一举歼灭入侵日军两万余人。弟兄们当即在小红楼和各自的帐篷里欢呼起来。营区外的公寓楼和四面的建筑物上,许多中国民众也挥着旗帜、帽子冲着营区欢呼。

    林启明泪水直流,拉着勤务兵小豁子冲出屋门,在小红楼楼上楼下四处以茶代酒,和弟兄们碰杯祝捷。在二楼过道上,二连三排的一帮弟兄,还在排长豆大胡子的带领下,把他架起来,抛到了空中,急得小豁子又喊又叫,差点哭了。

    在那激动人心的夜晚,《大上海不会降》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开头只是几个女声的微弱齐唱,从方位和距离上判断,是从北面那公寓楼里传出的。后来,歌声越来越大,众多粗大的嗓门参加进去了,整个公寓楼变做了扩音箱。再后来,小红楼、帐篷里的弟兄们也都参加了祝捷的歌唱,营区内外爆飞着一片狂沸的声浪:

    “大上海不会降!

    大中华不会亡!

    我们有抗敌的成城众志!

    我们有精神的铁壁铜墙。

    四万万国人四万万勇士,

    一寸寸山河一寸寸战场。

    雄踞东方大中华,

    五千年历史五千年荣光!”

    在这怒吼般的歌声中,营主任罗斯托上尉带着一帮士兵和安南巡捕冲进了小红楼,迅速卡死了楼梯、楼道,把他和营副费星沅从三楼各自的房间里拽了出来。他这才恍然悟到,营区内外的狂欢惹出了大麻烦。

    罗斯托上尉脸色铁青,动作言行极为粗暴,一口咬定他聚众滋事,违反营规,在他被安南巡捕拖出房间后,还打了他一拳。他与其说是被罗斯托的拳头打痛了,毋宁说是被罗斯托的无礼污辱了,当即出手反击。遗憾的是没打着罗斯托,倒把罗斯托身边的中国翻译刘良杰打了个踉跄,继尔,两条胳膊被一拥而上的巡捕士兵们扭住了。

    费星沅也挨了打,打费星沅的是个又高又胖的白俄鬼子。费星沅两次被打倒在地,又两次爬了起来,嘶哑着嗓子对罗斯托大声抗议。

    罗斯托上尉根本不理,手一挥,士兵和巡捕便把他们一起押下了楼。

    楼下门厅里聚满了弟兄,弟兄们显然已知道他和费星沅遇到了麻烦,肩并肩堵在门口。罗斯托火透了,哇里哇拉怪叫了一通,还对着天花板放了两枪,打落了一片迷蒙的积尘。

    翻译刘良杰奉罗斯托之命解释说:带走他和费星沅,绝无关押惩罚之意,只是布莱迪克中校要见见他们。

    弟兄们不信,领头的排长豆大胡子代表门厅里的弟兄们说:

    “有啥事,叫布莱迪克到这儿来谈,俺们营长、营副一个也不能带走!”

    罗斯托又哇哇怪叫了一通啥,刘良杰翻译道:

    “上尉说,他是执行命令,希望你们谅解,如果你们执意对抗,他只能视其为暴动,武力解决!”

    罗斯托上尉身前、前后的巡捕士兵们拉开了枪栓,将一支支枪口瞄向了门厅里的弟兄们。

    刘良杰毕竟是中国人,有些慌了,悄悄对他和费星沅说:

    “林营长、费营副,快……快叫弟兄们散开吧,咱国军刚打了胜仗,都高高兴兴的,真……真闹出人命就不值得了!再说,真是布莱迪克中校要见你们!真的!”

    他和营副费星沅这才劝开了豆大胡子和门厅里的弟兄们,随罗斯托一起走出了小红楼。

    那夜,见到布莱迪克中校时已很晚了。中校显得困乏不堪,一见面就告诉他和费星沅,今夜在军人营内外发生的事是日本人不能容忍的,他不出面制止不行。还说,精神升旗和上操也不能搞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已照会租界当局说,如租界当局不能严守中立,制止中国军人营内的仇日情绪和仇日行动,他们将视租界方面的中立为刻意偏袒,并保留自行解决的权力。中校要他和费星沅体谅租界方面的难处,和租界当局合作,尽快消除营区内的不安情绪。

    他拒绝了,费星沅也拒绝了。

    布莱迪克中校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苦笑着双手一摊说:

    “那么,我只好给你们换一个营区了!”

    当夜,他和费星沅被送到了第十二中国军人营,连回第九中国军人营和弟兄们再见一面的要求都被回绝了。一时间,他很愤怒,对布莱迪克中校的好感一下子全消失了。临别时,严正要求布莱迪克将今夜的一切记录在案,并对罗斯托上尉及其部下行凶打人的事,正式提出了抗议。

    他不懊悔。他相信,经过他和费星沅营副这段时间的努力,精神和秩序都已重建,第九中国军人营又变成了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1776团第三营。不管他林启明日后能否回来,弟兄们都会象他一样,承担起一个中国军人的责任和义务。
………………………………



    牛康年极真切地看到了他的驴。驴是从一片稠密的小树林里窜出来的,一前一后,窜在前面的是大黑,跑在后面的是小黑。大黑背上驮着鬼子的弹药箱,小黑驮的是两卷上好的皮子。驴们冲着他直叫,叫得他喜悠悠的。他把驴牵走了,牵到了那个胖女人的车马店里,把那沉沉的弹药箱藏在草料堆里,把驴拴在牲口棚里,就和那胖女人吃起了酒。吃着,吃着,干起了那事,干得好不快活。那胖女人的身子象个温热的大肉垫,俯在上面颤颤乎乎的。正颤乎着,发现牲口棚里的驴扒倒了弹药箱,不知咋的,弹药箱的箱盖又被掀开了,大黑,小黑嚼起了黄澄澄的子弹,糟糕!他没从胖女人的肚皮上爬下来,弹药箱就炸了……

    吓醒以后,也闹不清是几点,只知道天还没亮,想起来尿泡尿再睡。尿尿时发现,睡在里面的豆大胡子和睡在对面的赵富田都不见了,摸摸他们的被窝还是温热的。马上想到,他们可能猫到哪个帐篷里密谋事情去了。所有事他们两个都瞒着他,自从那次和豆大胡子闹过,他就和他们俩个不搭话了。

    必定是密谋啥事情。打从林营长、费营副转到第十二军人营以后,半个月来豆大胡子和赵富田总是鬼头鬼脑的。豆大胡子在林营长他们被押走那夜带头闹事,罗斯托上尉是十分恼火的,这西洋鬼子自然要找豆大胡子的麻烦。上个星期,罗斯托带人搜了他们这座帐篷,连豆大胡子的裤裆都摸了。豆大胡子破口大骂,当场就挨了枪托子。罗斯托上尉还阴阴地通过翻译刘良杰说:用枪托子打人是驻军司令部和租界警务处允许的,如果不信,可以再到布莱迪克中校那里去告状。

    据刘翻译说,九营有人告了罗斯托上尉的状。

    看到豆大胡子挨打,他很高兴,觉着罗斯托上尉替自己出了气。但也紧张,怕搜查进一步深入,查出他床下的毛瑟手枪和十发子弹。

    紧张显然多余了,罗斯托上尉名义上是搜查,实际上是找碴,——找豆大胡子的碴,折腾了豆大胡子一通,便走了。

    豆大胡子不是省油的灯,过去当排长时就是有名的刺头,狗日的能放过罗斯托?没准是去算计对付罗斯托的办法去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

    豆大胡子咋着对付罗斯托?告状没用,打罗斯托没准得进捕房,况且,罗斯托每回走入营区,总是带着不少巡捕、士兵,就是有胆量也未必打得成。

    这才想到了逃跑的问题。豆大胡子和赵富田该不是瞒着他牛康年跑了?林营长、费营副不在,弟兄们全他妈的各人顾各人了。十天前跑了两个,三天前又跑了两个。虽然罗斯托说,四个人全被抓住送进了中央捕房,弟兄们偏都不信。他听豆大胡子和赵富田悄悄说过,那是罗斯托骗人的话。

    肯定是跑了,而且,跑了没多久。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又下床摸了摸豆大胡子和赵富田的被窝,再次感到了那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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