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倒是将史氏那边的小泰安抱过来拍了拍安抚几下,又摸摸鸾姐儿的手:“可吓着了不曾?别怕,婶娘和你娘亲都在呢!”
鸾姐儿看了看犹自睁着眼睛滴溜溜四处看、小嘴儿也仍咧着一抹笑、丝毫没吓着痕迹的小泰安,强压下心神,松开了紧捏住帕子的小手:“有点,但不怕。”停了停,抿了抿嘴,反手搭在张氏手上:“泰安也不怕,仁哥儿也不怕。我们王家素来忠心耿耿,不拘宫里那位娘娘赏赐传唤,总不会是坏事儿。”
张氏闻言轻轻一笑:“嗯,婶娘也不怕,总不会是坏事儿的。”
这娘俩倒是亲亲热热地互相宽慰起来,看得那边兀自调兵遣将的史氏拧出来一坛子好醋汁子,先说鸾姐儿:“不好生帮着你弟弟妹妹们收拾东西去!”又嗔张氏:“你倒好,也不说搭把手,只看我这边儿忙乱,你只管在那儿享受我女儿的孝敬!”
张氏越发笑:“大嫂诸事齐全,哪需我班门弄斧来?”
这般说笑几句,史氏的脸色也轻快了许多,只难免担心:“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寻仁哥儿做什么?这宫里几位哥儿年岁倒是……可……”
宫里头太子最大,也只比仁哥儿大四岁,其他二皇子三皇子,一个比仁哥儿大三岁半、一个大两岁,说来也算得上年岁相当,这娘娘传召,难不保打着让仁哥儿给哪位侍读的主意——说来倒也荣耀,但当今和兄弟们好一场混乱,王家可都亏了守孝才躲过去,其他勋贵人家,不说别个,那东平王家不就为此连掌了三代的兵权都交出去了吗?除开长公主产下的世子袭了郡王爵位,其他诸子可是连原有的官爵都削了,听说还很是病亡了几个!
史氏犹没放弃自己生个哥儿的打算,可到底两府里头现在就一个仁哥儿,这小儿又素来是个会讨好儿卖乖的,史氏不说拿他与亲生无异,也不比一般伯娘看侄儿,再说两府至亲,谁逃得了谁去?是以实在紧张。
张氏倒还稳得住,也不等嬷嬷将报信的管事唤进来问话,就说:“这宫里头娘娘身边服侍的,又姓崔,又称得上一句内相的,只怕该是中宫罢!”
史氏听得略微放心几分,不管如何,中宫总比其他各宫稳当些,待得那管事进来,果然说是坤宁宫内相,又放了一层心;再听到张氏问出:
“崔内相开始很是客气,就是听说主子们来了家庙,也没有不悦。给的荷包也收了,只是临行前又说‘这赏赐没正经主子接旨不好留下,却也不好大节庆的白偏了我们家的好东西去’,因此又给了小的四个荷包,小的要推辞,崔内相却只说是宫里今年月节的时新锞子,献给我们家小主子们赏玩,小的实在推不得,只好收了,再回重些的礼崔内相却又不肯拿了,只说改日出宫办差时路过讨一碗茶吃时,不将他赶出去就是。”
史氏听得越发欢喜,素来这宫里内监最是奸猾,那崔内相既然这般客气,想来于自家只有天大的好事儿了。
倒是张氏尚清明些,到底这中宫虽是国母,却总是慈宁宫里头那位才算熬出来的不是?至于太子……张氏也是熟读史书的,秦之扶苏汉之荣、据,这各种各样折翼在九五之尊下一步的可不要太多!
可史氏已经够紧张了,好容易放松了些,张氏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一边吩咐了人去问王子胜是否也回京去,一边开始头疼万一儿子真被征召去给哪位皇子龙孙侍读、倒该如何明哲保身。
那边王子胜才写了两页佛经,报信的管事也急慌慌扑进来了,王子腾吓得箭都射偏到仁哥儿的靶子上,倒是仁哥儿很有其父之风,镇定地将本已悬在弓弦上的箭矢收起,又看看他家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莫佛家经的亲爹一眼,走到王子腾身边站定,方要那管事:“莫慌乱,仔细说来。”
——若不是急着知道详情,王子腾都要好生赞他一回有大将之风了。
却不想其他犹罢,仁哥儿听得那崔内相让管事转达的一句“穆家小七爷原说亲手制了盏小猫儿灯,只等着府上大爷共赏,不想遇不上,实在可惜了”,真是什么大将之风都浮云了,急吼吼拉着王子腾的衣角,就要往外头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来,又往回跑到他亲爹身边去问:“爹爹可要一道儿去不?小七哥哥给了我好灯,穆伯伯也该忘不了你的。”
王子胜不说话,慢悠悠将默好的一页经书往炭盆上头送,仁哥儿等不及,一把拿过去扔下去烧了,又问他爹,王子胜却仍不理他,又默起经书来,仁哥儿无法,只好巴在他爹书案跟前看着,见一页写好了,就赶紧拿下来烧掉,又一遍麻利帮着扑上新纸,如此又是四五页,直到这一卷经书写好烧完了,王子胜才终于拿眼看他:“穆小七倒是好兴致,可惜我身上还有孝呢!”
只讽刺穆小七守孝不虔,也不想自己早一时才和皇帝如何亲密——也难怪,王子胜与其说是守孝,倒不如说是给原身还最后一点因果,形式上到了也就是,用不用心的,却没啥好说的——可穆小七家那位,可是他亲祖父!
再想想这个有了穆小七、总容易将爹爹都抛诸脑后的小家伙,王子胜一哂。
因自知算不上小家伙百分百的亲爹,又通过窥视原身命轨故,晓得这小东西乖巧讨好下头的秉性,是以素来觉得这样一个小家伙,能被他教得好歹只跑了五步就想起还落下个爹爹在、不至于一股脑儿只奔了穆小七去,也还算得上孝顺有加;又王子胜更知自己也不过是拿这小家伙当这陌生空间的救命稻草抓住、好歹绑得住自己不因举目茫茫而过分轻贱此间生命入了魔、也不因心无所依迷了魂去罢了——
说是当自家儿子待,可那等有繁衍血脉的修行人,子孙何其多也?哪里有几个真另眼相待的?不过是原先举目茫茫,仁哥儿这唯一上心的就显得格外重要罢了!若是有一二故人来,不说大师兄小师弟,就是宗门里头略有些交往的同门,也能分薄给仁哥儿的不少关注去。
王子胜深知自己对仁哥儿的心思,早前就从不已仁哥儿有了媳妇忘了爹的惯性为忤,只是看穆小七不顺眼。此时刚明确了自己对皇帝的心意、且才从那人身边离开不久,越发体谅仁哥儿,连带着想起穆小七也不如往日不耐,又磨了仁哥儿一会子性子,看他表现良好,也只讽刺得那一句,见得小家伙羞愧低头,并不继续说他还说要陪自己守足三年孝的大话,倒又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宫里头也守孝,也摆得一园子好灯,只不大红大紫笙箫作乐罢了。仁哥儿有心就好,且是中宫传召,去看看是不妨的。”
只偏忘了提醒仁哥儿,那中宫就是他心中内定的未来丈母娘罢了。
68第67章
仁哥儿见了穆小七;那叫一个如遭雷劈震撼不已,好在他到底年幼;虽很是听说了一些天家威风,可这讨一个太子做媳妇何其艰难;他还没什么太直观的感知,穆小七对他又素来肯用心;不说十分儿伏小做低,总肯温声细语;再加上隐瞒身份总有几分不明所起的心虚,越发讨好了几分,仁哥儿对他又总肯宽容谦让;虽看着他那一身白色绣银龙的太子常服还有几分不自在;但一边儿皇后也委实可亲,他也渐渐忘了此时所在乃是人家至尊居所、九重宫门之后的威严所在,倒也显出几分哄他伯娘的本事来。
皇后原本一分看天眷王家的稀罕、六分看儿子玩伴的新鲜、再加上三分听说了一鳞半爪昨夜大庆宫对弈事后的刻意,陪他说了不过又一盏茶的话儿,倒平添了两三分真心的慈爱来。
仁哥儿不敢说真个聪慧,察言观色的本能却不小,皇后多得三两分真心,他立马就又自在五六分,将那因穆小七身份而起的忐忑也又消了六七分去似的,一会再和穆小七一道赏玩了那猫儿灯,欢喜之下还记得什么?穆小七又把握得好,除了那次,再不将仁哥儿往宫里头带,外头见了,和先前一般无二。
皇后倒是从此逢年过节都有赏赐,但都是些给娘家小辈一般儿不出格的小东西,仁哥儿慢慢也不在意,尤其又有他亲爹对那位“穆伯伯”的态度,越发让他很难将王子腾殷殷叮嘱的诸多君臣有别之事放到日常行动里头留心着。
王子胜自己有了皇帝,也不再花功夫挑拨他和穆小七,只不过遇上了提点两句罢了,仁哥儿虽说性子里头仍有几分凉薄,好在对自己圈进圈子里头的人事物还是很懂得珍惜,至于外人,力所不逮或者会损伤圈子里的人事物时且不说,于己无碍时,也还很乐意做个好人的,倒也算得上健康成长了。
如此日子一天天的,除开仁哥儿在梦中偶尔馋两回肉,倒也不觉得守孝难捱。
一眨眼,先帝三年孝期满了;再一眨眼,王家的三年大孝也看着也就满了。
时下古礼,这娘家孝满之日,出嫁女儿少不得又有一番规矩。若依照王家两位姑奶奶原先的行事,薛家那位也罢了,远是远了点,人多半来不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在薛家姑老爷却是个会处事的;可贾家那位,近是近了,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家姑老爷又是个只知道清客闲谈的,礼节上头嘛——
当日泰安姐儿洗三满月等事,史氏自己也和张氏感叹过了:“总是自家姑奶奶,不看别人也要看老爷并哥儿姐儿们的面子,得过且过罢!”
——却不想,贾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老国公爷身体又有好转的缘故,在前年月节过后不多时,礼节上头又很是注意起来,仁哥儿小小人儿的一个生日,那家走的礼都几乎顶得上前些时候给王子腾的七分了。且从此就算贾老国公再次病重、甚至丧期孝中,于王家走礼也再没错过,混不比之前今儿减三分、明儿加两分、后儿不知为了又减下三两分的烦乱,史氏妯娌也只好彼此安慰是姑奶奶总算会处事了,余者再不好计较得。
万幸也因此,这老太太三年大祭、王家出孝诸礼上头,倒是妥帖得很,贾王氏自己也是孝中,但两家至亲也不计较这些个,又连珠哥儿、并她在老国公亡故次年元月初一生下的一个据说很有造化的元姐儿也带了来给老太太磕头,也总算圆了老太太临去前见不得孙女重外孙的遗憾,又弥补了薛家因实在隔得远、薛王氏往来不便、且又多年没能给老太太添个重外孙、重外孙女儿的遗憾。
只这诸事都好,偏有一件不好。
依王子胜在老太太病榻前应下的,这孝期一过,他可就该扶棺送老太太回原籍祖坟去了。
皇帝那叫一个舍不得啊,这两年多来,他除了混个十指数得过来的抵足夜谈、并相对比较日常的喂食挨蹭等亲昵之外,正经便宜还没沾到半点儿呢!好容易熬到王子胜孝期也过了,两人正该是甜甜蜜蜜缠缠绵绵的时候,怎么这美人儿将他抛弃却抛弃得这般毫不犹豫的?
却不知道,王子胜这心里,也实在五味杂陈得很。
那年月节,王子胜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这个人间帝皇之于他,乃是此间自仁哥儿之后,又一个上心之人。且因是另一种上心,又更是王子胜近千年来,第一个用了那等心思的人。这要说打一开始就生生世世非伊不可自然是假的,但王子胜近千年就动了这么一回心,自然也是存了不出意外,要与这人长长久久、一道儿携手求个日月同寿共长生的心思。
也因此,虽看出皇帝傻乎乎的,一边儿想着得他一人并肩而立,一边儿又还惦记着好些个野花野草妆点风景,却总狠不下手直接将那些花花草草都拔除了。无他,这用强势压制得一人几日几月几年甚至几十几百年不起花花心思都不算难,但若要长长久久,这靠强势压制到底不宜,总要皇帝自己也明白了方好。
也因此,在皇帝出孝而王子胜尚未出孝的那一年余里头,皇帝不说多给自己的后院妆点了几许花草,但和中宫里头正儿八经的元配嫡妻,却正正好儿,圆了他和王子胜相识不久时的心思——多生一个嫡子来!
王子胜这原身算不得什么大贵族,却七拐八拐的,也和皇室有些牵扯,王子胜算他原身命轨时,自然也知道,下一任新君,若没他这个意外闯入,本该是皇帝的嫡幼子。自然早在他下定决心等皇帝自己醒悟时,也有几分料到,不说这位“嫡幼子”能不能如原来的命轨那般得个皇位,出生的可能性却也算不得小。这皇帝宿于中宫他也在水镜里头看到了,中宫有喜他也听说了,可临了临了,看皇帝喜滋滋来和他说“我又有了个嫡子”,再腆着脸问他那神水可还能不能得、又对孕妇产后体虚可有没有神效时,还真真是倒了满口金刚钻都不见得能挫下些粉末的牙来。
放弃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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