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看小家伙这个表情,忍笑忍得越发艰难了,不过眼中也越发期待了;皇帝却是警惕的略挺直了身子——这小家伙,又要怎么语出惊人了?
饶是皇帝有所准备,也实在想不到,小家伙叹息之后竟是指责他:“伯伯对仁儿都这么好,怎么没照顾好小七哥哥?”
——太子在叔伯兄弟里头排行第七,因他不愿说本名又不愿瞎编个哄小家伙,索性就只让他喊他七哥哥。
小家伙这话一出,皇帝眼里几乎都要射出刀子来,刀刀致命直往太子射去,太子冲皇父无辜地笑了笑,手上还轻轻扯了小家伙好几下,示意他闭嘴。
——可小家伙是谁?不说正义使者,对不相干的陌生人,也确实只有在护住了自己并自己人之后才考虑援手,可太子那是谁?小家伙除了爹爹娘亲伯父之外,最重要的小哥哥小媳妇啊!和史氏鸾姐儿起码是齐名儿了的!
——小家伙对太子的一片殷殷维护之心,拳拳爱恋之意,能是皇帝这个素来在他眼里就是纸老虎的家伙瞪几眼能吓住的?
——事实上,看到皇帝瞪太子,太子还悄悄儿示意他噤声,小家伙只觉得自家小媳妇委屈极了,若非童养媳说出去不好听,小家伙简直对皇帝这个“岳父”都要不客气了。
——可惜……
不过小家伙虽是诸般考虑,忍下了跳起来和“岳父”闹腾的心,到底没忍住眼睛斜得越发鄙视满满:“伯伯连小哥哥都照顾不好,还好问仁儿要的是什么?说是你有的都给仁儿,口气那么大,脸色还那么自然……是没本事却长了一张稳重可靠的脸,习惯性说大话呢,还是把小哥哥看得极轻,有本事却不肯好好儿照顾他?”
……朕哪种都不是……
皇帝默,刚刚还敢略抬起头侧目的侍从们越发垂首静默,太子憋得脸都紫胀了,王子胜倒是仿若未闻,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家伙。
小家伙倒也没执着地盯着皇帝要答案——他是个给“岳父”面子的好孩子,尤其这个“岳父”似乎对小媳妇也还行,傍晚了就特特来接,伯父都没能天天接送自己呢!
小家伙给皇帝下了个本事不够的定义,自然也不会再死揪着不放,就是心里很是怜惜自家小媳妇,摊上这么个爹,难怪过得那么辛苦,连自己身边下人做出来的食物都要那么小心,出门前让人试过一次不算,现成要拿出来吃了还要让小厮再试一次……
试?试什么?皇帝左手尾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原还有几分兴味的心情蓦地沉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太子早年独自在京的不易,也知道先后很是教了他些宫廷里头常见的隐私手段,这试毒的习惯还是先帝特特给他自己并先皇后以及宫中诸年幼皇子皇孙设定的规矩,太子早年换了三波的试毒太监里头,除了第一任是先帝的人,其他都是他花费了大工夫安插过去的……
可这在先帝后宫独自生活时这般谨慎也罢了,现在自己九五为皇,掌管内宫的又是他嫡嫡亲的母亲,太子居然还……
别看皇帝近来越发对太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看他亲近小家伙都一会子是好一会子是错,连去东宫里头喝口茶,都今儿嫌浓了明儿嫌淡了,上一瞬嫌热下一刻就嫌冷的,最是贤惠的皇后暗地里都笑话他别扭瞎折腾……
可再怎么着,皇帝也不会认为是太子故意在小家伙面前说了什么、好引他来上眼药。
那么,就只能是……
皇帝素来不动声色的脸霎时黑了个彻底,他原还看不起老爷子千军万马里头杀过来,却管不住妾室庶子,弄得嫡子也没了,元后也薨了,最后只能在自家儿子身上找回忆找安慰,可没想到了他自己,竟然也是……
明明燕王府后院都还安稳,宠妾爱子也从来不敢对世子之位有任何觊觎,两个小的虽没见过哥哥,偶尔收起来倒还很有几分孺慕依恋,到了现在,好容易一家子团聚,却成了这般……
皇帝就是在敌军包围圈里陷了足足二十六天的时候都没这么灰心过。
王子胜终于看了过来,一贯温和的面容上,素来舒展的眉峰第一次微微蹙起。
32第 31 章
那日气氛不好;小家伙虽心志坚定,到底是小孩儿;第一次见着皇帝气势全开的样子,到底对那忽然尽数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人又一个轻飘飘的命令就能族诛几家才能练出来的杀气与威仪,一时很有点不适应;等到他回过神来,皇帝早带着太子回去了。
小家伙立刻傻了,他自诩是男子汉,结果媳妇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连吃点东西都要让小厮试毒好几回了,他却只顾着醋;好容易今儿醋得很了、问了出来,媳妇儿也不欺不瞒地说了,他也确实想着寻摸个法子护住媳妇儿才好,可这法子还没弄到手,他居然就给岳父一吓,都没顾上护好媳妇儿了?
小家伙傻乎乎的,瞪了半天眼,扁了扁嘴,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泪水就和断线珠儿似的接连滚落下来,偏小家伙这次不比往常,除了喉间实在忍不住泄露出来的一两声儿哽咽外,硬是抿死了嘴儿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让王子胜更加心疼得不行——他虽然也爱逗儿子,偶尔也会恶趣味地想将小家伙逗得大眼含泪可怜兮兮的,可小家伙多是半撒娇半委屈的泪花儿,哪里有过现在这样连声儿都不敢、不愿出的,伤心至极?
王子胜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帕子,也不嫌脏,亲自将小东西将眼泪好生擦了,又给他拧了拧鼻涕,可不想鼻涕才清干净了,接着留下来的泪花又糊了小东西大半张脸,王子胜无奈,又换了干净帕子给他擦着,嘴里难得温声细语地叨叨问道:“爹爹的小仁儿怎么了?可是刚刚给伯伯吓着了?回头爹爹收拾他好不好?”
这话倒不是王子胜明知故问,修行者修为够了,往往能有窥视人心之能,这有时候也挺方便的,特别是用于在凡人面前维护修行人形象的问题上,有着特殊的贡献——谁知道两个甚至多个仙风道骨的修行人之间,在进行如何欢脱二缺的心声交流呢?不过私底下,亲近可信的人之间,总什么都听着也不是个事儿,因此王子胜早习惯了对于至亲之人,只听取他们主动愿意传达出来的那部分心声,对小家伙也是如此,方才错过了小家伙伤心的真正缘由。
却不是故意欺负逗弄小家伙的。
只不想,这不是故意欺负逗弄的一句安慰话,竟是比任何故意欺负逗弄的时候还厉害,小家伙原本就哭得涕泗滂沱,听了王子胜这一句,越发伤心得只差肝肠寸断——枉自称是男子汉,给岳父一吓居然连小媳妇整日都生活在水生火热里头都顾不上,且,就是顾上了,就像爹爹以为他是单纯给伯伯岳父吓到,就说什么“回头爹爹收拾他“似的,也还是要向爹爹求法子呢!
自己竟是这般没用?
哪里还算什么男子汉?遇事只知道找爹爹,胆小得一吓就连媳妇都忘了……
回想起刚刚自己吓傻时,小媳妇被岳父大人拉着走了,虽反抗不得,却是回头看了自己好几回,眼底没一丝抱怨,只满是安慰关怀,嘴型依稀还是“别怕”之类的……
那么美那么贴心那么贤惠温柔的小美人啊……
会不会,因为自己太没用,就成了别人家的小媳妇了呢?
小家伙想到此处,越发悲从中来,原先倔强的不肯失去最后一丝男子汉体面的顾忌也丢了,终于咧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刚刚拧干净的鼻涕随着一直就没干过的眼泪一起喷发,他自己的脸上脖子衣裳,王子胜的衣裳肩膀脖子等,无不遭了殃,甚至连王子胜没系进粗麻发带里的几缕发丝都沾上了,也就是小家伙现在只得脑门儿上覆着的一小撮薄薄的刘海儿,方才免去了头发遭殃——
可就这么着,也是王子胜数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脏!就连那次劫雷下头,也不过法宝粉碎肉身成灰呢!哪儿可能像现在这样,鼻涕眼泪甚至口水儿糊了一身的?
就连小家伙自个儿,虽说素来爬树摸鱼无所不至,可也是王子胜自认识他以来,最脏的一次。
说真的,餐风饮露的修行人,除了偶尔几个奇葩,基本都有点子洁癖,哪怕是外头看着什么破衣烂衫的乞丐模样,也往往只是蒙蔽凡人的障眼法,正经身体上头,那是再干净不过的。就连那些说是色相皆空的修佛者,也大多是讲究宝相庄严的呢!
王子胜虽说两世天资都特殊些,但这些小事情上却还是很随大众的,洁癖什么的,自打他修为足够之后,那绝对是纤尘不染,就是现在重修了,修为不算很够了,王子胜也还是尽量保持了身体的整洁,一天起码八次除尘净身的法诀施于自身……
可现在给小家伙弄得一身脏兮兮,王子胜却毫不介意,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别看他近千年都没成家,也鲜少往世俗里头去,修行者情绪波动也确实少了点,遇上这样悲极嚎啕的时候不多,可王子胜好歹帮忙养了大师兄七百多年,又带了两个师弟各二十年、两百年(小师弟乃是人类修士和妖类修士的混血,生长期比较长),再说也不是小儿才会这么憋哭的,自然也知道这种时候,放声大哭比强忍着默默流泪的好。再摸着小家伙的手腕略一把脉,也发现郁气发了不少,比起一身不过两个法诀就能解决的脏污,王子胜可不就得不嫌反喜么?
一边越发将小东西揽紧了些,任他在自己肩窝上头蹭上各种眼泪口水鼻涕儿,一边轻轻拍抚着小家伙的后背安慰诱哄,好不容易才让小家伙开了金口,声音沙哑抽咽不断,内容却傻气十足,让王子胜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有点儿后悔自己刚刚逗小家伙逗得过了,偏后来觉得逗弄够了、要满足一下小东西的愿望了,又给那人间帝皇迷了一下心神,一来二去的,倒将小家伙和自己撒娇腻歪了许久的事儿给忘了!
叹了口气,王子胜有些心酸,小家伙居然短短十来次会面,就将那个小太子看得这般重!只是小家伙都哭成这样了,王子胜也不好再拿捏着,反而还要爱屋及乌,原本不过是想着随意在清水里头打个法诀,保那小子一年不为人间百毒所侵也就是了,现在看着小家伙对那小子不像是一年半年会淡得下来的,却只得改了主意。
王子胜大方了,小家伙却不满足,听到那防毒护身的宝贝要几天后才能得,还抽抽噎噎地问:“那这几天呢?如果小哥哥这几天里头就遇上危险可怎么办?”一边说一边又使劲拽着小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白银镯子,可惜还是弄不下来,倒将原先试时就蹭红了的手腕彻底弄破皮了,给他袖子上的泪水一沾,很有几分刺痛,小家伙却浑然不觉,又气鼓鼓的将手腕往石桌上砸了两下,可惜手背上头都砸青一小块,那银镯子却连略扁半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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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胜只是看着,直到小家伙泄了气,嘟囔着“这东西真讨厌,怎么就拿不下来”之类的,又见他脸上泪水也干了,气息也渐渐稳了,才恐吓他:“爹爹还想着给穆小子也弄一个呢,仁儿这么不爱护东西,小心东西弄不来!”
果然小家伙一听,是又喜又急,喜的是爹爹果然也是疼爱小哥哥的,这难得的神仙宝物都愿意帮着再求一个来……
小家伙虽总被称赞是早慧伶俐,但因众人护着,心思单纯,仍处在相信月亮里头有位漂亮姐姐、养着一只爱捣药的长耳朵小宠物,素食数米时都要虔诚、太祖母会看得见吃得到的,傻气至极的“小时候”。
这银镯子王子胜给他时虽只含混说是难得弄出来的护身法器,可小家伙先是不以为意,后来在余震期间和太子一道儿乱跑的时候又得了这镯子的好处,便在亲眼见着镯子上的银光护住自己免于受伤、被自己护着的小媳妇却对那银光视若不见之后,很是明白了这东西的好处,却没忘自家爹爹身上想,连王子胜最初和他说的“弄出来”也被他误记成“弄来”,然后更是理解成是虔诚和神仙“求来”的……
总而言之,在王仁小朋友的小脑瓜里,这看着不起眼的小银镯子是最珍贵最神验不过的,他原也起过将这东西给小媳妇当信物的念头,只是自己偷偷试了两回,始终拿不下来,又因为恰好听过那么一句半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也知道自己私底下定了媳妇儿似乎不太对,又这东西实在难得,又还不知道太子处境之艰难,也就没歪缠。
到了刚才听明白太子的话、弄明白他的处境之后,小家伙就下了决心,先是歪缠了王子胜好一会,为了就是再来一个宝贝银镯子,可王子胜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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