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惊讶的是,我自己都不相信那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就想刚刚突然冒出的“走右边”的念头一样,太过虚幻和无厘头。
“小流离知道路?”
他们两个惊了一下,可还是跟上了我的步子。一边跑着,路斯一边问道。
“不知道。”我实话告诉了他们。
“哎?那你怎么那么肯定是这边?”
“……感觉。”
其实不光路斯问我,连我自己心里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这么确信要走这条路。
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地下基地的构造,自己都晕头转向地不行,哪里有那个自信和能力去指路?
但是那突如其来的感觉,就如同有个熟悉的人亲口告诉我一样,竟然让我毫无怀疑而深信不已,连思考都没有,身体就事先做出了回应。
所以我只能将其归结为感觉。
当然,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再去纠结这个没来由的细枝末节。
“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快跑到这条路尽头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巴利安熟悉的制服,而后听到一个不带感情的中性声音。
是贝尔和玛蒙。
“苍井流离?你怎么也在这里?”
玛蒙突然一个幻术幻化到我身前,挡住了我往前走的路,而斯夸罗和路斯继续跑向更深处的贝尔旁边。
隐隐的,我闻到了让人作呕的腥味。
“玛蒙,别挡着,让我……”
“啊……!”
忽然,我听到路斯娇柔的叫声,侧了头看到他捧着脸向后退了两步。
出什么事儿了?
我推搡着玛蒙想立刻过去,可是却被她强行牵制在原地。
“玛蒙!”
“依你的性子,最好还是别过去。”她悬浮在半空,帽子依旧遮着半张脸,可是话语却不是那么漠不关心的轻浮了。
有种沉重的意味在里面,而这样的感觉让我感到事情更加不妙。
攥紧了拳,我一把推开她,下了决心一样往前跑去。
每迈开一步,那种恶心刺鼻的味道就更重一分,而斯夸罗他们脸上那种愕然的表情也更加清晰。
这到底……
终于,几步之后,我知道了他们摆出如此表情的原因,也明白为什么玛蒙不让我再往前走。
隔着一道和之前困住我一样的牢房铁门,我看到了地狱的惨剧。
一整间牢房,从墙壁到地面,全都被血溅得通体鲜红,二十多个年轻女孩子的尸体就横七竖八地被从地底和墙壁侧面凸出的尖枪穿透。
从背脊到胸前,从后脑到眼睛……
每一个身体都被数根染满鲜血的钢尖插的血肉模糊,甚至都得都被横竖交叉的生生肢解,眼睛空洞地没有光泽焦距,嘴张得很大,仿佛死后都不能瞑目而啸天哭喊。
腥臭、血迹、尸体……
冥嚎的惨烈……
女孩子,所有被抓了的女孩子都……
“呕……”
我胃里一阵翻滚,失声的喊叫都淹没在一片喉咙的酸水中,身子一个转身就捂着嘴,抿着眼泪干呕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那些机关不是因为斯夸罗他们闯入才启动的吗?不是为了对付入侵者的吗?
就算我的牢房出现了那种东西,也许是因为他们发现我的身份,可是这些女孩子不都是无辜的吗?他们不是准备绑架她们卖钱或者用在别的什么地方吗?
为什么要连他们一起杀掉?!
为什么啊!
我的手指抓着墙壁快要嵌进去,身子一直躬着,闭着眼睛想忘掉刚刚看到的一幕,可是黑暗里那吓人的景象依然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地在我眼底晃动。
可恶……到底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救人还是杀人的?
想着,我一拳砸向墙面。
“所以我说,你最好别过来。”
“玛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要转身问身后的人,可是才瞥到血腥的牢房,就立刻又别过身,皱着眉,侧着脸压着心底的悲愤。
“不知道,老远听到惨叫后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她很平静地回答,而其他人也往我的方向看,方才脸上都露出那种惊诧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仅是一种警惕。
我不明白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目睹了这样的惨状,还能如此面不改色,仿佛看了一场闹剧一样从心头抹去血腥存在过的痕迹。
这实在让我没法接受。
“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淡然地接受这一切,死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孩子,而且很可能是因为我们才死的,为什么你们一点伤心自责的表情都没有……你们……”
“喂!苍井流离你别搞错了!!巴利安不是慈善机构!!!她们要死要活与我们无关!!!!”
!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而这一声喊叫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或许不是我不接受,而是一直就理解错了。
平日相互调侃、对我冷嘲热讽的关心,我以为这个集团同彭格列一样,都是带有“善”的伪暴力组织。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的那样。
杀人、冷血,他们的真实就是如此,感情是累赘,是附带物,对我的好也仅仅由于我们在一条船上的关系。我相信如果我现在被人抓去当人质,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劈死我,之后灭掉其他人。
目的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我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他们,毕竟他们始终都以这样的信念面对我,只是我自己天真的愚弄自己罢了。
况且,我自己也都是满手血腥的人了,装什么好人、扮什么圣母,不过同他们一样,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而已。
没有人是好人,没有人是坏人,我们都一样。
只不过他们并不残忍,是我在伪善。
“啧,没时间跟你废话!”在我低沉着思考这些的时候,那个大嗓门又出了声。
“是,我知道。”
我知道现在不是我自怨自艾、悲天悯人的抛洒同情心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解决目前糟糕透顶的情形,必须把所有藏在暗处的人都揪出来的同时,保证活着走出去。
“那么之后怎么办?去找幕后的头目?”我问道。
“哼,这些女人都死光了,自然就剩下那群垃圾了!”
“恩……”
我最后鼓足勇气,看了一眼那些可怜女孩子的尸体,突然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死掉了。
“不!不是所有人!我知道还有一个女孩子可能还活着!”我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样猛得放开了声音,“妮拉!妮拉可能还活着!”
“妮拉?那是谁?”
然而路斯刚刚问出这句话,就被贝尔打断。
“喂,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被他这么一说,我们所有人都抛开了其他,看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屏着气听着动静。
果然,隐隐传来重物间摩擦才有的轰鸣声,而且越来越近,声音愈加响亮,地面也如同地震一样颤抖不已。
这是……
“啊!这这这……墙壁在动!”路斯指着前方不断向我们这边移动过来的巨大石墙惊呼。
可恶!又是机关吗!
地枪、红外线、铁针,现在又是石壁,一个接一个一点都没有间断,就像个圈套一样一步一步把我们逼到死地。
我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只看到从上到下撑满整个地下空间的巨大石壁紧紧地贴着通道两侧向我们这里靠近,没有一点空隙,精准的让我们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即使路斯这样的拳手,也没办法击碎这样的巨石壁。
在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挤压成肉泥!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手腕被一个重重的力道猛地往后一拽,我整个人被斯夸罗拉到他们的身后。
“你们!”
他们只留给我背影和侧脸,所有人都是一副焦急而凝重的表情,把手里的武器攥得死死的,好像只要出招就可以把面前的石壁像打普通敌人一样毁灭掉。
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们也心知肚明。
被拉到身后又如何?多一秒的恐惧,多一秒的生命,还是会和他们一样死掉。
和牢房里那些女孩们一样,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第二十四章 无果而终
巨大的石壁带着轰鸣声不断向我们这里推进,昏暗的空间缩小、缩小,仿佛我们生命的写照。
我被斯夸罗拽到了最后面,看着他们所有人不断地上前阻挡着那个根本不可能停下的机关。
斯夸罗的剑、路斯的拳头、贝尔的刀子、玛蒙的幻术……
我从未见过如此齐全而华丽的招式一齐使出,光影错乱间带着瞬逝即美的悲哀,再强的招数都败在了这堵丑陋的墙面之下。
我们无力抵抗,所以我不要挥镰,不要用幻术,安安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其实我是那么想活下去,可是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抵抗——于是身体也就随之归于沉默。
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那么自嘲与可笑,跟不断努力对抗危机的他们比起来,我才是那个最不配活下去的人,可偏偏我站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会是最后死去的那个。
那么,至少不要让我看到他们最后绝望的面容。
我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轰轰轰……
咚……
嚓……
声音愈加向我们推进,乱七八糟的声音交错在一起,耳膜都震动得快承受不住。好像心里有种被逼迫的情绪,我握紧的手居然不住的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开始轻轻合上的眼睛就在叫着劲紧蹙。
怕死……
我怕死……
可是为什么明明怕的不行,脑子里却还充斥着“不要抵抗”的念头,身体僵直地怎么也动不起来?
也许只要我也使出全力,配合他们的攻击,那么石壁就有可能被击碎啊。
明明有希望的不是吗?为什么?
轰轰轰……
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改变那个念头,无法让身体动起来?
“苍井流离!!!!!你这个垃圾别在那儿杵着!!!!!!!!!给我过来!!!!!!!!!!!”
那声叫喊让我立刻用手捂住了耳朵。
“垃圾!!!!!!!!!!”
不要听……不要听……
“轰轰轰……”
不想……死……
砰!!!!!!!!!!!!
“啊!!!!!!!!!!!!”
终于随着最后崩鸣的炸裂声,我失声大叫了出来。
……
……
……
我不知道死亡可以这样没有疼痛,可以这样如同平日呼吸般自然而然。那爆炸后良久的时间里,我的思绪竟然清晰无比。
这也太……
“喂!!!!!垃圾!!!!!!!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而真实,让我在惊讶与不可思议之余,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面前的,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石壁碎裂,尖刻的石块崩落一地,而我旁边却一块都没有,怕是谁帮我都挡下了。
“……你们!”死而复生的感觉后,我觉得自己都口不择言,“我们怎么会……”
怎么会没死?
“哼,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东西突然就自己炸开了!”
!
竟然石壁会自己炸裂?
我没有天真到认为敌人会手下留情,会放我们一条生路,或者仅仅是为了吓唬我们,因为就在我们旁边的一牢房女子死尸那么扎眼。
难道出了什么事儿?!
“喂!!!!”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斯夸罗突然揪住我的领子吼道。
“既然最后怕死叫的那么大声,刚才你为什么不抵抗!!!!!!!!”
那双灰烟色的眸子都充斥着丝丝鲜红,嘴裂开到狰狞的弧度,愤怒地像条饥饿的鲨鱼,恨不得把我撕碎吞噬。
“我……”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那么想。
“苍井流离!!!!!!!”
“……”
“你给我说话!!!!!!!!!!”
“……”
说话,可是要说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无动于衷地静静等死。
“喂!!!!!!!!!!!!”
在那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呼啸声中,我睁大了眼睛,却痴痴呆呆一样地像被人牵引一般开了口,说了这样两个字。
“我怕。”
当几秒之后我猛然回过神时,看到的就是一行几个人露出极其不解的神情,石雕般定格在原地。
他们一定在嘲笑我,嘲笑一个天天在刀口上过日子的人,竟然会害怕的动都动不了。
实际上,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明明就在刚才发生的事,可我一点都记不清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思绪说出了这样无厘头的答案。
害怕死,所以等着死?
这样无逻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