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子,发什么呆呢?”
齐逸回过神,呆呆的看着姬昊那张放大了一倍的脸蛋,柔和带着栗色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青年吃笑,轻轻的敲了敲齐逸的发顶得意道:“还说不会上课开小差?被我抓到了吧。”
开玩笑,他可是连未来始皇帝的小差都抓到过,傻乎乎的齐逸少年更是不在话下。
“在想什么?莫不是瞧先生瞧痴了?”姬昊唇边带笑,托着下巴语气慵懒,白皙的面庞因为烛火的映照更加柔和,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流露着晶莹的光芒。
“……才不是呢。”齐逸有些狼狈的低头,脸颊发烫,想他身为朝廷命官嫡出的公子,这十六年来敢这么大胆明显的调戏他的,除了姬昊还真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齐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躲躲闪闪的对上青年盯着他的栗色眼眸,慢吞吞的开口:“先生,刚才可是梦魇了?都出虚汗了……”
“……”姬昊脸色微变,脑海里满满的都是赵政黑瞳被憎恨染上,一身血痕,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摸样,心间仿佛被割了一道大口子,生生的流着血。政儿,他家的傻小子……不知这三年来,究竟如何了?吕不韦为人谨慎,城府颇深,又精明狡诈,断不是现在的赵政可以对抗的了的。
墨发的青年轻轻的叹息,语气中带着一抹无可奈何:“是,方才我梦见了政儿,先生很担心他。”
“阿政的身边有吕先生跟着,您大可放心。”
齐逸柔声安抚道,倏地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少年轻巧的起身将屋内的窗户与房门紧紧的关闭,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之后才小声对有些疑惑的姬昊开口:
“先生,昨日我偷听到我爹身边门客的谈话……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秦国公子成蟜,在一周之前毙。”
“成蟜?”
“是,是阿政名义上的胞弟。至于死因……似乎是中了毒。”
少年压低自己的声音,两人之间只有明晃晃烛火跳跃着炙热的光亮,今年已经年近十六岁的齐逸早已不是三年前冲动莽撞的小家伙了,对于成蟜之死这件事,齐逸与姬昊的猜想是相同的——此事绝对与吕不韦有关系。
从小在赵国官场之中长大,齐逸虽有些莽撞单纯,却也懂得一些最基本的潜规则。
对于齐逸来说,若此事真的是吕不韦一手所为,那么对赵政的影响绝对只有正面的而没有负面。少了一名手足,赵政为王的几率便大了一分,只要现任太子安阳君即位,那么下一任的秦王便定是赵政的父亲子楚!
所以,在姬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之后,齐逸皱眉,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姬先生。”
“对大局而言,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但是……这里。”青年合上眼眸,发自内心的为自己出身皇家的学生感到难过,纤瘦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心脏的地方:“这里,会很疼。现在的政儿是无法接受吕不韦如此残忍无情的做法的。”
“……”
少年无言,只是低头,学着姬昊的摸样将手按在自己胸腔的左侧,炙热的感觉,是属于最原始生命不断跳动的节奏……
心……会疼吗?
*
雷公藤,生于背阴多湿的山坡、山谷、溪边灌木丛中,喜较为阴凉的山坡,以偏酸性、肥沃、土层深厚的砂质土或黄壤土最宜生长。味苦、辛,性凉,大毒,可适当用入药,但极需谨慎使用。——大毒。
……
男人坐在昏迷中少年的床边,静静的捏着手中这一株绿叶黄花的细小植物把玩着,逆光之中看不到吕不韦的神情,只有唇角处的那一抹弧度带着丝丝冷意。
雷公藤是一种非常好用的慢性毒药,量小可以治疗发热、消炎等小病症状。但是如若长期服用,那么就会将毒素一点点的积攒起来,并且在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爆发至死。
在将近一个月之前,吕不韦便已经重金收买了照顾成蟜起居饮食的宫人与侍者,不过是一名丝毫不受到重视的皇孙,这样的背景让吕不韦的计谋显得格外的顺利。
在这个人人自保的年代,没有人愿意主动和阴谋扯上关系,也没有人会为了一名不受宠的皇子去渡这趟浑水。
现下整个偌大的咸阳城内,都在因为老秦王一直恶化的病情而人人自危,甚至这样严重的事情都没有人敢禀报上去,怕刺激到了大王久病缠身的身体。
更何况,他已经将事情的所有过程布置的天衣无缝。即便有人来查,也只会查到他早已留作替罪羊用的宫人身上。
仅此之外,成蟜的死因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
只不过……
吕不韦神情微动,深邃的鹰眸里闪过某些说不清楚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加完美无缺,他将三人的酒与清水中都下了毒。但会因雷公藤这样慢性毒药身亡的人,便只有服毒超过一个月的公子成蟜。在几日前接到成蟜生病的消息之后,他便明白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发热、呕吐、头晕目眩都是雷公藤长期服用的副作用。
男人弯起唇角,随意的将手中嫩黄的植物丢到一边,声音低沉醇和,带着一抹不由分说的霸道:“政儿既然醒了,怎么不告诉伯父呢?”
……
“……成蟜,是怎么死的。”从床上做起来的少年语气嘶哑,脸色苍白,漆黑的猫瞳中满是血丝与暴戾的气息,这让吕不韦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这样野兽般的性格,能忍,又能露出利刃。若在他的培养之下,定会成为一名千古流芳的帝王!
“中了毒,政儿也是一样……哦,刺客啊,还没有查出来呢。”吕不韦随意的笑笑,转过身去,坦然的面对赵政恶狠狠的瞪视。
政儿啊,你如此弱小,却露出这样的表情出来……除了自寻死路之外,男人皱眉,真的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这样不想被|操控的个性,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是你的做的,是吗……”脑海中满满的被成蟜倒下的幼小身影所占满,赵政只觉得胸腔发闷,口腔中满是腥涩的铁锈味。
“是我做的,伯父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吕不韦坦然承认,拨开赵政散乱的乌发,露出那一双完整的兽瞳来,漆黑,明亮,充满了不甘,憎恶的情绪。男人满意的弯起唇角,低沉的嗓音染着危险的意味:“待到子楚即位,立政儿为太子之后,伯父也会用同样的方法……让他为政儿让出那个位置来。”
“……”
赵政脸色惨白,眼眸瞬间微微扩散,紧紧握着的手掌已经将自己手心的皮肤抓挠撕裂,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在疼痛的刺激之下,少年终于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
先生,先生……
吕不韦无情狡诈,政儿不想也成为这样的人,不想——
chapter 18
公元前251年,做了五十六年国君的秦昭王驾崩,时年53岁的太子安国君继承王位,即秦孝文王。
秦孝文王在位时间极短,他先为父亲秦昭王服丧整整一年,然后才正式继承皇位。但不知是由于熬白了头才等到继位这一天兴奋所致,还是由于长期享与安乐,一旦临朝就被冗杂的政务所击倒,在孝文王登基的第三天傍晚便急病突发猝死。
这样突发而来的变故将赵政的生父子楚急匆匆的推向了历史的舞台之上,正式继承皇位,成为了秦庄襄王。
而在这个信息传递闭塞缓慢的战国时代,待到远在赵国的姬昊等人接到消息之时,已经是子楚即位整整一周有余了。同样,在公子成蟜已逝的局面之下,即位的庄襄王在大赦全国、封功相侯、赐土地食邑之后,正式立了自己膝下唯一的嫡子政为下一任秦国皇太子——赵政正式冠以国姓,改名为嬴政。
秦庄襄王子楚即位之后,秦朝的皇族地位也进行了一次重新洗牌。
新皇帝尊华阳夫人为太后,生母为夏太后,赵姬为王后,拜吕不韦为相邦,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执掌朝政大权。对先王功臣也大加厚赏,并施行仁政,布惠于民。
这一年,秦太子政年满十一岁。
……
一夜未眠,待到有初晨的阳光清冷的洒入偌大的房间中时,金銮玉塌上的少年终于慢吞吞的做了起来。
乌黑的乱发,坚硬如同刀刻出来的面部线条,薄唇微抿,黑眸中深邃静默,只有眼眶下隐隐的青色显示着他的疲惫,此时的赵政——已经该称呼为秦太子嬴政了,少年只身着里衣,轻巧的翻身下榻,却不料这一小小的举动便惊动了数十名在外守候的宫人们。
“殿下,是您醒了吗?”唯唯诺诺的询问,甜美的声线只是让屋内的嬴政低低的“嗯”了一声之后,便懒得再做回答。
他并不是厌恶这些无辜的宫人们,只是那一双双眼睛中对他的恐惧、崇拜、敬仰、瑟缩这样的情绪让少年嬴政有些麻木。
安静的坐在床榻之上,少年任由几名宫人为他递上漱口的清水,再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他散乱的长发,以玉冠束上,细心的为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角,穿上漆黑底鎏金勾边的外衣,束腰之上同样有着最华美细致的刺绣,乌黑的色系显示着大秦的一丝严谨之风。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没有一个人胆敢抬起头正视这位年轻冷峻的太子殿下。所以也就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嬴政脸上微妙的冷笑。
这诺大的咸阳宫,可是有一人对他真心?
华美的布置,精致的摆设,暧昧的香气,上好的丝绸刺绣……这些名贵的物件在少年的眼中竟不如当年曾在赵国城外,那一间小小的陋室中的草席来的温暖。
这些人惧怕自己的摸样,更是抵不上那名青年一个慵懒温柔的眼神,开口用耍赖撒娇的语气唤他政儿的摸样……
先生……
仿佛被掀起了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少年闭上眼眸,唇边的冷意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就连僵硬的面部线条也一点点的融化着。他还是没办法对那名青年露出这样一幅硬邦邦的表情,嬴政对姬昊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三年前的邯郸城外。
一袭老旧的白衣,一身坦荡风雅,染着栗色的桃花眼始终晶亮,薄唇轻弯,仿佛下一秒就能沁出一抹悠然的笑容。
先生总是在用奇怪的方法、奇怪的话语和奇怪的举动逗着他笑。先生喜欢看他习字,每天都会赖床,又喜欢吃他做的早晨白粥,每次吃过后都要露出一副幸福的摸样,都会夸他……贤惠?
嬴政失笑,对自家年轻先生的诡异用词有些无奈,却又拿姬昊没办法。
先生啊先生,你可知晓,政儿很喜欢你耍赖赌气的样子,很喜欢很喜欢……那是连胸腔都可以涌入暖意的感觉。
……
“政儿,可是想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了?”站在门口让宫人噤声,吕不韦不知不觉已经站了很久,直到少年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男人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迈进了偌大辉煌的太子寝宫之中。
让他来猜一猜……
能让这只小冰块露出那样表情的,恐怕连赵姬都做不到吧?这么一想……也只有那个陪少年渡过在赵国最黑暗日子的人了。
柔和,安静,睿智,内敛……仿佛清风流水般沁人心田,这些——都是嬴政身边最缺少的情感。
但这些终究只是小家伙的孩童情节罢了。吕不韦挑起眉,不太满意的看着嬴政对他露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样大的差距,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身为太子,如此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男人撇过头,其实比起随和多学的姬昊来说,他也不喜欢这只冰冷别扭的小狮子,若不是为了自己将来的政治抱负,谁会愿意去和这样一只小鬼每天厮混在一起?
吕不韦难得和嬴政扛上了,两个人都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可笑一面,互相瞪着对方,就是不先开口。
“……殿下,若、若没有事情,奴婢们就先告退了。”仿佛是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冷气,宫人们在整理好一切之后赶忙行以大礼,统统埋着头不敢去看自家小殿下与丞相泛着黑气的表情。
“去吧。”少年不紧不慢的开口允诺,黑眸依旧冷冷的盯着吕不韦看,直到偌大的寝宫之中只剩下一个男人一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吕不韦才舒出一口气,不情不愿的打破了两人之中的沉默:
“你也听说了,王上对于其他六国的态度为谋求天下之和平,对此,政儿有何看法?”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秦国的一国之相了——如此为了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小孩子赌气,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现下他与嬴政是一条船上的人,必须以大局为重。
这样安慰着自己高傲的自尊心与傲气,吕不韦走到了寝宫之中的矮桌旁,径自的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独自慢悠悠的啜饮着,并不看面无表情的嬴政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