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怪道:“成了我的不是了!皇上让你去睡,你要我弄的火盆直言便是,皇上,臣去他屋里给他收拾火盆去,免得凉了又来怨。”
刘协瞅瞅陆逊,又瞅瞅孙权,摆手:“去吧!”
陆逊好像不太满意曹丕,这是给孙权制造机会?直接驳了的话,陆逊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人怪不好受的,再者,总躲着孙权也不行。
陆逊把郭嘉“搬”走后,刘协对孙权指指棋盘那边:“只剩仲谋了,陪朕下完这一局吧。”
从整个《三国演义》来看,孙权的权谋玩得很漂亮,但他实在没太多开疆拓土的野心,孙策猝死,孙权被赶鸭子上架,外斗曹操、刘备,对内呢?斗都督,斗老娘,斗老臣,等大家伙儿都被他斗死了,他留给儿子的东吴也差不多了……
劳心劳力的一辈子,还被罗贯中忽略得够呛,可是孙权的百姓,却是三国时最幸福的百姓,而他统治下的东吴,是当时最富裕的国家。
八岁单身入敌营讨要父尸,十八岁提领江东,二十六岁赤壁大战,三十七岁雄踞三州,四十岁夷陵大战,四十七岁称帝!
三国三次大战——官渡、赤壁、夷陵,有两个是在他做“主公”时打下的,而且还都是东吴大胜!
可以贬斥他为“守成之主”,更可以赞他为“雄略之主”。
这一辈子,恐怕不可能再这般辉煌了。
刘协对孙权抱有的愧疚感,由此而来。
“陆逊说了吧……周瑜回去了。”
孙权执子点头:“取之无道,失之天意。”
轻轻一下,放下黑子。
刘协默然,看了孙权半晌:“仲谋,果非常人。”
没有不甘、气愤、怨怼,甚至于叹息,都没有漏出一丝来,一句“取之无道,失之天意”便把所有沉淀过去。
刘协不知道孙权为了掌权做过多少努力,毕竟孙策未死,“小霸王”肯退让,必然不简单,息兵养民,发展船运、水利、商贸,不是孙策和周瑜做得出,一定是孙权把江东变成了一方安乐沃土,所有功业骤然失去,竟只有一句话。
要不是坐在面前的人还有一张分外年轻的面孔,刘协几乎以为只有一个垂暮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倒也正因为孙权还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所以才能如此洒脱地说放下便放下吧!
陆逊劝刘协见一见孙权时,说过:“孙权可以为皇上做任何事……”
郭嘉听后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以孙权对付孙策和周瑜——
刘协考虑了可能性,觉得可行,这才点头让孙权进来。
不料孙权只说了八个字,刘协一切的盘算都说不出口了,怎么好叫一个已经彻底放下了的人再搅合进争权夺利的漩涡里去?
这一局棋,刘协攻势严密,孙权步步为营,最后,居然和局。
刘协拿定了主意,文臣武将兵马粮草土地城池,他现在一样不缺,江东,暂且让孙策和周瑜据有吧!大可以围而不打,慢慢侵蚀。
反正已经下过诏,迁都江陵,短时再迁,劳民伤财。
江陵挟长江上游地利,又是都城、朝廷所在,正可以俯视江东,这便是孙策和周瑜最大的压力。
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都要重建,耗时费日,等到可以北还故都的时候,再离开荆州,如此长的时间,江东应该已经平定了。
孙权已经丧失了称帝的机会,至少,让他可以安然自得地过完这一辈子。
刘协笑道:“你那习惯,改了么?”
孙权一愣,才无奈道:“皇上要我下棋,莫非不是为了切磋棋艺,而是想看我啃指甲?”
刘协点头:“哎!”一脸红果果的失望。
孙权勾起唇角,笑道:“其实,皇上是受不了居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逼和吧?”
“是又怎的?”刘协扬眉,指着棋盘上一粒黑子道:“朕命你捡了它!”
孙权错愕:“啊!”
刘协戳那粒黑子:“捡了!皇命!你敢不从!”
孙权黑线——被说破了心思,就这般耍赖,还做皇帝……
刘协喝道:“听不见?”
孙权伸出两根指头,把那粒黑子夹起来,刘协指头按着那,道:“许你补一子,朕不欺负你。”
“……”
好刁的猪……
没那个位置,孙权满盘皆输,就是把空都填满,有什么用?
刘协还一脸朕好大度,朕自己都受不了怎么会如此大度的样子。
得意洋洋,毫不掩饰地耍赖。
孙权捏着那粒黑子,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刘协指尖的温度,本来平息下去的,又一点点翻涌起来。
“猪儿,我……”
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人,高喊:“皇上,看!”
孙权只得咽下后话。
刘协看过去,甘宁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足有五、六尺长!被他提着还不停地摇头摆尾挣个不停。
刘协大喜:“哪里来的?”
好大的家伙,太够吃了!
甘宁笑道:“有百姓踩碎了冰层落下江里去,臣叫黄头郎把人救了起来,不意发现这个家伙,撒了十几网才抓住!!皇上想怎么食?臣叫厨下收拾去!”
吕布在门外,不像这几个侍中在刘协面前随便惯了,每天跑进跳出不需通报,温侯好生站门口道:“皇上若想,臣去收拾,果真好大!没点力气还弄不下来!”
刘协笑起来:“在白帝城还没杀够鱼?还有瘾了?”
吕布傻笑。
孙权温声道:“皇上若不嫌弃,那条九牙战船,草民愿献与皇上。”
甘宁这才看到孙权,一听,知道这人是谁了,更知道孙权说的船指哪一条,顿时满脸放光,脑袋上雀尾都抖开了!
刘协只听过五牙战舰,那还是隋朝的,九牙?什么船?
他一不应声,甘宁急了:“皇上、皇上……皇上!”要啊要啊!千万别不要啊!!!
刘协一肚子疑问,挠挠脸道:“大风雪天的,上船去用膳?”
甘宁猛点头,刘协明明是问句,他居然把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提来邀功的鱼丢给吕布,撒蹄子跑了,把问句当肯定句……
刘协觉得丢人,对孙权道:“仲谋……你那什么船?”载了一船罂粟?惹得甘宁毒瘾发作……
孙权道:“船楼里,比这里还暖些。”
襄阳郡府太简陋,刘协自己不当事,孙权看不下去了。
因他亲自前来,所以那船楼里的布置依照江东能有的最好的来,俨然像是侯府王宫一样奢华舒适。
孙权不注重,那班老臣却不许他亏待了自己一分半点,也许比不了皇宫御制,到底也比襄阳郡府强得多。
其实,曹操的大帐也比郡府舒服……
完全不讲生活品质的,除了刘备兄弟三个,再也找不出来了。
被甘宁弄得好奇,刘协还亲自出城看了看,果然是这个时代的“巨无霸”啊!每船载五百兵士的荆州水师船队,乌压压围在它周围,那个寒酸瘦小、惨不忍睹,活脱脱就是一群杂毛鸭子围着只仙鹤~
刘协到时,甘宁早把这船上的明的暗的舱室全部检查过,只差把刘协可能会扶到的扶栏上都给摸一遍,找根刺出来。
黄忠调了两千禁军上船,别说刘协想上船邀几个人烫个鱼头火锅,就是大宴群臣都管够地方和排场。
不过刘协还是回府来用的膳,不为别的,曹丕要是知道了,那醋劲真不敢想象。
只是用膳时瞅着孙权,刘协忍不住感慨——你们这些三国的富二代!真不是盖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曹丕还是醋了。
这小气鬼足足一年不肯吃鱼!
要是可以,恐怕他一辈子都不愿意上船以示抗议,但那个不现实,于是选了一年不吃鱼。
不能全怪曹丕小气,刘协没了他的监管,吃上火了,去茅厕都痛苦万分,不要说是那啥了,曹丕血气方刚,怎会有好气?
郡府没黄门,刘协去茅厕尽是陆逊进去提衣服,曹丕来了,换曹丕。
曹丕没怎么做过下人做的事,但他对刘协有耐心,做什么都可以,这天从曹营回来,陪着刘协去茅厕,两人进去后,陆逊他们就听里边说话:
“曹子桓,混蛋!”
“臣有罪。”
“曹子桓,混蛋!”
“臣知罪。”
“曹子桓,你混蛋!!”
“臣愧悔难当。”
“呜呜……”
“陛下……回屋哭,这不是哭的地方。”
“要你管!!!呜呜……”
“请陛下纳谏,回屋再哭。”
“不纳!呜呜……”
曹丕突然发火:“纳不纳!?不纳臣出去了!!!”
刘协的声顿时小了:“纳……呜……虎狼之臣……皇叔……呜……先帝……呜……高祖……爱卿!回来!!!”
“还哭么?”
“朕,纳……”
君臣吵架搬茅厕去了!外头那几个差点内伤。
打那后面,甘宁看曹丕的目光就有点崇敬了。
在襄阳迁延了三天,刘协的“风寒”才好起来,在重兵护卫下回转江陵。
刘表、荀彧率百官出迎天子。
刘协一路看,看到的都是欣慰的笑脸和喜不自禁的泪水,忍不住百感交集:
十年多前,不到十一年,走在辇车旁的是死胖子董卓,路两边的大臣不是在哀哭就是在忍气吞声,现在,走在辇车旁的清一色——呃!无视后头车里的曹操和左边的刘备的话,清一色的帅哥啊!哈哈哈~高祖当年绝对不能让百姓这么拜服!至少,没这种视觉效应!
人生,就是要活在帅哥堆里才有意思!
至于刘协自己怎么弯的?扭曲了的某人已经选择性忽视这个问题了。
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个个画了画像展出!跟光武帝一比,刘协还是很含蓄的。
曹操仍是丞相,就如曹丕对曹休和夏侯尚所言,刘协不仅不杀曹操,还要替曹操把他以前干的坏事抹掉。
曹操这种乱世枭雄,如何会不辨时局?挂着丞相的头衔,一概称病,到江陵后就缩在刘协拨给他的府邸里,闭门谢客,养病不问政事,一切事情,交给两个儿子。
有了曹丕做比较,曹操只让曹昂跪了一个时辰,就放他进去了。
刘协论功行赏,各人封赏不提,曹昂不必再用化名,升任议郎,授广陵侯,曹丕仍任卫尉,授安平侯,两个儿子都位列县侯,曹操自然也要提升,直接做了魏侯。
而早年孙策自封的吴侯,这次,刘协下旨正式加封,算是给孙策正名,孙权也因“勤王救驾”有功,授了安乡侯。
过了半月,上元节,天子夜宴群臣,避不过去,曹操才露了面。
既是丞相,便是天子之下首座。
曹操也懒得装,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到底有病没病,虽然没红光满脸的,但也精神抖擞地来赴宴。
本来气氛便很奇怪——江陵“新”朝廷和许都那边赶来的“旧”朝廷官员,只有少数能互相说说话,孔融、刘表、黄忠这三人领头,为一派,瞧不起曹操那方的,姿态傲然;曹操帐下的,程昱、曹仁等不敢多事给曹操惹麻烦,几乎话都不说,保持低调,这又是一派;然后荀彧、曹昂两边和稀泥,荀彧拽着陈宫、刘晔,曹昂拽着吕布、魏延,还有一群一直没有明确倒向曹操,赶着节前从许都来拜见天子的老臣,这边说说,那边笑笑,这是第三派,幸好有他们,殿上气氛才没掉到冰点以下。
结果曹操一到场,生怕满殿大臣看不见他,扬声笑道:“众位都比曹孟德来得早啊!”
刹时,整个殿堂上寂静无声。
曹操昂首阔步入殿,高声大笑:“哈哈哈哈哈!难得四海高朋齐聚一堂,孔大夫,别来无恙?景升兄!你我一别经年啊!”
那些怨恨的、鄙夷的、逢迎的、憎恶的、忌惮的目光,曹操竟视若无睹,言笑如旧,仿佛当年在洛阳赴宴一样,那份从容与坦然——
张飞道:“哥哥,你看这曹阿瞒,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丧家犬……”
“住嘴!”刘备喝骂道:“你知道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殿中,唯曹孟德有此气概!”
说完,一直坐着不动的刘备起身,向曹操走去,非是寻衅,反而笑着执礼:“丞相。”
刘备这一举动,立即让很多人露出不解的神情,年前,曹操夺豫州,刘备跟曹操在那打了好几场血战。
曹昂忙站过一边,让出位置,曹操把刘备看了好几眼,嘴巴张张,没说话,先拉住刘备的手:“玄德啊……玄德!”
刘备道:“丞相好风度。”
曹操附耳低声道:“一群池鱼,何堪你我计较。”
刘备道:“兄之子,少年英雄。”
曹操看看曹昂,故意装作听不出刘备所指,拍拍曹昂肩头笑道:“子修乃我失而复得,日后我管教他难免失于宠溺,还望玄德以后替我多多严加管束。”
刘备道:“曹兄有命,弟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