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的书生满脸不安,在看到她的瞬间,绽放了一个如见到菩萨般的笑容。
“小从姑娘!”
“薛郎……薛郎……”小从呆呆地看着薛戎墨欣喜地奔过来牵起了自己的手,泪如雨下,“薛郎,你……还会要我吗?”
“说什么傻话!我就是在等你啊!”薛戎墨扶她走上一旁的马车,“别哭了,都过去了,我会好好待你,一辈子。”
“薛郎!”
“好了好了,妆都花了,找个镜子照照你就能笑出来了!”
简陋的马车驶出长安城,在路上慢慢地前行。
“薛郎,我们去哪?”小从轻轻掀起帐子,问赶车的书生。
“我也不知道呢,不如先回老家去……嗯?”薛戎墨正说着,忽然发现路中央多了一个人影,此人一身蓝衣,戴了个面具,明显是江湖中人。
“切,竟然让老子来伺候这种破事。”那人低声嘀咕了些什么,又冲着马车大声道,“老子带话的!你小子还算识相没让他失望,否则老子现在就是来杀人的。有人要带话给你——长蛇谷以南骆宾王墓,长歌门。”
薛戎墨从容微笑:“原来如此,石兄也太信不过在下了。请替在下转告——多谢指点,薛戎墨必定终生不负所托!”
“哼,没事老子闪了。”
“等一下。”
唐炮刚百无聊赖地转身,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小从掀起帐子从车上下来,递过来一个锦囊。
“他也有东西要给你。”
唐炮皱眉,接过那个锦囊,在打开的瞬间,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灵琢石!!!
这块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石头,却被贱咩一直藏着就是不肯给他的石头,竟然在此时此地,假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女子之手,这样轻而易举地给了他!
“他去了哪里!不对,他说了什么!他还说了什么!”唐炮已然不管不顾,直接揪住小从的脖领子大喊。
薛戎墨慌忙跑下来拉扯,而小从却制止了他,平静地回答:“他说,前途珍重。”
原本揪住她衣领的人一眨眼便消失了踪影,就像鬼一样。
唐炮机关羽翼尽展,如流星一般划过高空,紧随着狂奔的身影的是狂怒的吼声——
“尚决云你这混账!!!!老子为啥又中了你的算计!!!!”
十方谷外,断情峡。
李漠玄策马前行,忽然察觉前方异常,挥手制止了身后的人,凝神观望。
弥漫的烟尘散尽后,狭长的通道前,静静伫立着一个人影。
白衣,提剑。
作者有话要说:
☆、兵解
血。
到处都是血。
盛开在混浊的黑暗之中,如同忘川边的红花。
如果是忘川,又为何走不到尽头。
在大片血迹的中央,倒着一个人。
他走近,跪下,向那个人伸出手。
有人在喊他。他感受到了自己被攥紧的手,又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最后,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与极度的虚弱。
血与暗的幻境消散之时,所有的信息都回到了脑海中。
竹林,地图,战策……断情峡!
穆清风睁开眼,听到了唐鸢带着哭腔的喊声:“清风!”
“快回援天罡城!”穆清风猛然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力气坐起来的,“十方谷外断情峡只需一夫当关就可以拖住大部队,所以恶人现在必然是在全力进攻守备空虚的天罡……”
“清风!”自己被捉住双臂狠狠地摁住,穆清风这才回神,颈间的剧痛和身上的虚脱感更加剧烈,他晃了晃,又被唐鸢扶住。
“现在是什么时候……”
“李将军已经带人前往十方谷。”
“快……传信回援……”
“清风,你先不要想这些!”
穆清风被唐鸢捧起脸来拍了拍,他又回了回神,只觉身上更虚弱了。
“我为什么……还活着……”穆清风想按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运气太好。”唐鸢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尚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么好的救命灵药揣在怀里正好让我摸到,不然你早挂了。”
穆清风有些神智恍惚地皱起了眉,手臂轻轻地抖了抖,一个药瓶滑至手心,他没有力气抬手,只是动了动手腕:“我的药,在这里。”
唐鸢怔住了。
“那瓶药不是我的。”
“你、你是记错了吧,你失血太多脑袋不清楚了……”
“他要杀我,我怎么可能当场不死……道长……”
穆清风猛然一晃,唐鸢连忙紧紧扶住他。
“清风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不行,你快传信李将军,让他回援天罡城……”
“好,我去,你先休息。”
唐鸢刚转身,便看到门口多了一个人影,她反应迅速地抖手就是一枚暗器射出,却是“叮”的一声,被一枚同样的暗器击落。
“你?”唐鸢有些惊异,顿时明白了自己的藏身之处为何会被找到。
这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啊。
“他在哪里!”唐炮气喘吁吁地提着千机匣,抬眼看到坐在榻上的穆清风后,神色更差,“他到底在哪里!”
“这话问得稀奇。”穆清风虽然面色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姿态,他在榻上坐正,露出虚弱但从容的微笑,“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明明你和他才是一伙的。”
“你怎么不去死!”唐炮刚抬起千机匣,便被唐鸢格住,两人快速地互相拆了几招,依旧谁也没能脱开谁,他抑制不住地吼道,“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寻死!你明明可以留下他!你明明——”
他又顿住,意识到说这些已经没用,一想到当时石珞提着剑平静走来的姿态,更是在心底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动动脑筋——他必然是有所计划!
“他不杀你是因为他心里有你!但是他又亲自来杀你,必然是因为你妨碍了他的计划!你们在计划什么!你们的战场在哪里!他一直在寻死!他肯定是在你们的战场上……干最危险的事!”
穆清风一直端坐如雕像,听到此处,终于晃了晃,在外人面前强行维持的从容姿态出现了裂痕,他又开始恍惚:“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唐鸢看着心急,但又不能丢下这边发狂的瓜娃子过去扶他,只能喊:“清风,冷静一点!”
“一夫当关……断情……”穆清风晃得更厉害,他用手撑住榻从上面下来,双腿一软险些跪下,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向门口奔去。
“到底在哪里!”唐炮看到穆清风从眼前经过,猛然挣扎,可是被唐鸢制住。唐鸢心中亦急,抬手想将他放倒,但唐炮更非易与,回身又是疾速的几番拆招,依旧未分胜负。
而穆清风已然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伴随着飞溅的鲜血是同时倒地的三个人影。石珞甩了甩剑,抬起头,双目幽黑而无波。
地上倒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这个身上溅满血迹的白衣人,仍旧伫立。
方才的箭雨急攻竟没有一枝能落得这白衣人三尺之内,如今的几番试探又悉数遭阻。李漠玄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打马上前。
“将军,小心有诈。”旁人小声提醒,李漠玄只是摆摆手。
他何尝不知峡谷凶险,早已派心腹探查过情形。十方谷原是恶人设在昆仑以东的一处极其隐秘的据点,寻常人根本不识,自去年十方谷暴露后,浩气盟才在附近建起天罡城与其对峙,围绕此处的争夺从未止息。此处地形复杂,断情峡更是幽暗深长,易守难攻,而昨夜斥候回报的结果是——毫无埋伏。李漠玄心觉异样,甚至亲自探查,仍未发现任何机关埋伏的迹象。如今峡谷十里之内寂无人息,而要在这短短数时辰内布置机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现在这个白衣人在此处孤身当关,又是有何阴谋呢?
如果清风在就好了,如果……李漠玄猛然攥紧缰绳,冷厉的目光直刺前方的白衣人。
石珞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肋下有一道伤口血流如注,可是他面不改色。
李漠玄策马走近,长枪微扬。而石珞弓步以待,剑尖垂地。
骏马嘶鸣着驰来,李漠玄却在此时飞身而下,一手握缰绳,一手挥枪,枪与剑在倏忽间相绕相格。李漠玄的枪路一偏,被长剑带去了斜上方,而剑势灵动如水,忽地急转而来。李漠玄的身子轻盈一翻,重新回到了马鞍上,他抬手安抚了一下受惊的骏马,道:“决云剑主,名不虚传。”
石珞执剑一笑:“能与李将军一战,亦是幸事。”
“可惜,你们十方谷想必是守备空虚,才会出此下策。你一个人,能在此挡多久?”
“那么将军不妨入峡谷一观,但是,要先过我这关才行。”石珞又一挥剑,身姿卓然。
李漠玄眉头紧皱。在此处受阻越久,士气越低,到时候峡谷深处又会有何伏兵?可是不破此处,更是僵局。此人的实力,他是有测度的,亲自出马恶战一番也许能拿下,但身为主帅的自己不可能抛下指挥的重任去和单单一个敌人搏命。他扯动缰绳后撤,抬手,做了个“上”的手势。
数十个人同时涌上,因地形问题,他们无法合围,只能列队冲上,却仿佛石子投入水中,在飞溅的鲜血中被一个看不清的白色人影一一掀倒。唯一得手之人是一个藏剑弟子,他的轻剑在石珞的右臂上划出一道长痕,自身却肩头中剑,踉跄着退了几步。
尚未被李漠玄准许出战的叶为剑此时早已按捺不住怒火,看到同门有难,立时飞身而出,连带着周围几个浩气弟子一同冲了上去。既无法合围,就从空中过!
石珞抬眼看到半空中掠过的黄影,忽然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他复又沉静下来,整个人高高跃起,如凌空展翅的仙鹤,在涌动的敌军之中,翩然而动。长剑过处无不鲜血四溅,他自身的伤痕更是越添越多,而这个已经浑身浴血的身影依旧出尘,仿佛早已不属于这人世。
很多人一生都忘不了这个在数不清的敌人中间肆意挥洒的身影,只见此人白衣尽染,剑意纵横,在遮天蔽日的剑影之中,曼声而吟——
“风雨南山数才俊,江湖一踏动昆仑。
长空千里浩然气,人间几度逍遥春。
自古英雄论王寇,朱颜白骨俱成尘。
何如今朝散发去,扁舟天地寄此身!”
高耸的玄冠在剑风中碎裂,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披散开来,那道浴血的人影却愈发清逸不凡。
石珞几乎仅凭着直觉在挥剑,失血已然到了意识不清的地步,但他努力保持着一丝清明,只求剑路无偏差。有劲风扑面,他却已无力闪避,心口一凉,他倒退几步,低头看到了正插在心口的羽箭。
乘龙箭。他抬眼看到李漠玄收弓的动作,却勾起薄唇,抬起颤抖的右手,将箭折断。
两枚信号几乎是同时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裂开来,双方皆是一顿。
“将军,天罡城有难!”
李漠玄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周围的人也开始骚动不安,唯有石珞笑意更盛,长剑轻盈一挽,击飞了直冲而来的叶为剑手中的轻剑。
叶为剑心知状况有变,更是怒极,掣了重剑在手,便是缭乱的金黄剑影。
这个人——这个人!脑中只有无数新仇旧恨,叶为剑举重剑冲上,竟是以重作轻,笔直而刺。
那个白衣人没有躲。
穆清风跌跌撞撞地赶到断情峡外,在混乱的战场之中,一眼就看到相对而立的那两个人影。
重剑无锋,却借着劈天裂地的剑气,生生撕开了血肉,没入了白衣人的身体。
石珞的唇间涌出大量的鲜血。叶为剑抬起头,竟看到那对薄唇勾起了一个嘲讽的角度,他滞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胸前迸裂了一道剑伤,曾有长剑贯穿而过,伤口极细,却抽离了他全身的力气,可是又偏偏——未伤性命。
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杀我!你明明还有力气出剑,又为何不杀我!
簌簌飞雪之中,白衣人曾冷然道——你杀不了我,除非我让你杀。
叶为剑紧紧盯着白衣人平静而带着冷笑的脸,仿佛读到了他冷笑的意味:你此时取我的性命,非是你能力使然,而是我允许的。
叶为剑觉得脑中有一根弦崩断了,他倒退几步,抽出了重剑,被狂喷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身一脸,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变得全红的视野之中,有一个红衣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拼力嘶喊,声音却无法传达,而那个背影,永远不再回头。
石珞以剑支地,终于慢慢倾倒。
视野的一角,有一个黑衣的人影,向这里奔来。
原本已臻极境的道心,在这一瞬间扯落凡尘。
我本一心归去,你为何还要出现。
他看到那个黑衣的人影越来越近,他凭着最后涣散的意识,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