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凯枫终于又露出笑容,道:“是。”
“……为什么?”
张凯枫意味深长地望向宋屿寒:“他自己明白,不是么?”
宋屿寒脸色当即一变,斥道:“一派胡言!我如何明白?!”
“你不明白?”张凯枫反问。
宋屿寒咬牙道:“当然!”
张凯枫笑道:“我虽然与他不熟,但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了你一马——你听不懂我的话?”
宋屿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却仍旧摇头道:“不。”
张凯枫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宋屿寒没有反驳,却很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一边。
况烛看在眼里,但也看出他一定已经明白了什么。
心中虽有些好奇,但碍于现在的情势不便询问,只好作罢。
于是又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张凯枫等了一会儿,道:“还有人想问什么?师兄?你没有要问的?”
陆南亭抬起头,沉声道:“跟我回弈剑。”
张凯枫一愣:“……你说什么?”
“——凯枫,跟我回弈剑。”
陆南亭道。
祭台上静得连风声都要消失了。
“你——”
在炼狱般黑暗中等了那么久,却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耳边的话与年幼的记忆重合,他竟差一点要伸出手。
“你并未被逐出师门,还是弈剑弟子,”陆南亭又一次道,“所以,我要带你回弈剑。”
——你现在才来吗?
——现在才要带我回去吗?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银发的青年横过手中的剑,遮住一双绝美的眼睛,只露出嘴角轻蔑的笑容。
“……弈剑听雨阁?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毁掉它——”
围绕着他挑起的剑尖,一股寒风爆裂开来,冰冷刺骨。
“咳——!”况烛身上一僵,被突然袭来的强风震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抬手稍稍挡了脸颊,后退半步,四名死士已朝他们奔来!
“阿炎!”,宋屿寒高喊一声,炎凤长鸣而起,流星火雨轰然坠下,倒是比留山的火天罚强了许多。
寒风过后是热浪,况烛咬了咬牙站定未动,陆南亭双目一凛,踏住一道光芒穿入火海,瞬间越过死士阻挡,直至向张凯枫而去,几名死士欲回头去追,留山忙抬手结出一道水壁,再回头,宋屿寒和江西月已至近旁,两名长剑随即递出,完全断掉了他们支援的念头。
“师兄……师兄!”江惜月透过晃动的水影望过去,却望不清楚,两声师兄也不知道在叫谁,眼看面前四名死士直冲而来,不得不放弃那边的关注,一心一意舞起银剑。
宋屿寒当即道:“阿炎,到那边去!”
炎凤清鸣一声,转眼飞越水壁,没入剑气横生的另一面。
宋屿寒将扬手抛出数张灵符,放出一系列削弱妖魔的真诀,二对四在数量上有些劣势,加上江惜月此时心不在焉,御敌十分勉强,一会儿下来受伤不断。
况烛咬咬牙,几步奔至两人身边,不等他们反应,先一人丢出一枚药丸,接着单手一扬,嗜血成性紫红孔雀胆纷涌而出。
抵住四名妖魔的邪气术法,宋屿寒与江惜月忙一人一面,让况烛站在中间。
“看起来还真是吃力,”况烛朝他们笑笑,双手一合,地面现出起一张圆型圈阵,碧色光芒缓慢闪烁。
效果差强人意,但是……还好。
四名妖魔的力量明显减弱了。
况烛对着地上的阵型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头有些蒙蒙的。
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在意,可是几天来积累的疲倦感,只要一个八门化伤使出来,便再也无法掩盖。
——那么就速战速决!
四根鬼枯藤,四棵醉梦仙花,四记断肠腐毒,真是下血本。
而且,一下子驭出这么多毒来,体力肯定是有减无增。
“原来这些毒是这么有用的!”江惜月愣愣地睁大眼睛,一记归元放出,四面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打击,自知不是自己力量变强,而是况烛喂过去的那些毒,以及地上八门化伤的功劳。
宋屿寒当然也不能怠慢,用缚足真诀将几人依次锁住,斩妖诀迅疾而出。
三对四,优势开始倒向己方。
见地上光芒渐弱,妖魔气势有所回复,况烛忙将地上的八门阵又补上一层,这次的口诀念罢,竟然过了一会儿才睁得开眼睛。
——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张凯枫?
况烛有些陷入焦急,好在眼前四名妖魔终于开始不敌而退,三人对视一眼,宋屿寒与江惜月默契地踏出几步,分别朝两个方向追击,一对二已经绰绰有余。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自己几步,况烛发现自己居然被祭台上的山风吹得一阵发冷。
好在,两人几乎是同时将四名死士斩落剑下,很快便重新退回况烛了身边。
刚刚松了一口气,阻隔的水壁被一连串的凌厉剑气瞬间穿散。
几人都是一愣,陆南亭与张凯枫的身影清晰伫立。
不出意外的,二人都已是伤痕累累,却还站得笔直。
况烛想向前走几步,哪知刚刚迈出一只脚,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糟了,难不成是伤了体内灵元?这要是恢复起来,又得花很大功夫才行了。
看着不远处正在对峙的两人,一个弈剑首席弟子一个幽都魔君,况烛苦笑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苦笑。
“好,”只听张凯枫开口道,“我终归是胜不过你。”
“……我也没胜过你,”陆南亭道,“你当真不回去了么。”
张凯枫瞪大双眼,吼道:“我凭什么回去!你又凭什么让我回去?!”
“凭你是我师弟。”
“我不是!”
说出来之后,连自己都是一愣。
陆南亭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师兄?”
张凯枫身子一震,愣愣地后撤了半步,有些惊惧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又愠怒地笑起来:
“陆……南……亭……”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银发的青年握紧手中的剑。
丢掉吧。
把什么都丢掉吧。
“——碎魂。”张凯枫笑着抬手,吟唱出剑诀。
陆南亭一愣,狠狠闭上眼睛,道:“烟云——”
况烛正站在原地头昏脑胀,听见这两声吟唱,猛然挣醒:“住手!”
身边的另外两人也已经面色惨白,留山“噌”地一声从空中降了下来,慌张吼道:“你们两个住手!你们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啊!!”
阻止毫无疑问是徒劳的。
二者都是弈剑听雨阁的撼世绝技,一旦爆发开来,整座山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其中一式剑招会战胜另一式,胜者受自身施法庇护,必生,败者遭两招剑式同创,必死。
而对于况烛他们来说情况则更加糟糕,两人中会死一个固然惨烈,但是两招剑式一旦冲撞,他们这余下的人都没有活路了。
“跟着我!”刚刚还是一步都挪不动,况烛此时竟咬紧牙关跑了起来。
三人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跑,却发现他并不是在逃远,反而是在接近那两人。
“大夫你疯了?!”留山惊恐喊道。
“我没有!”眼前的景致有些恍惚,但是神智却非常清醒。
谁都不许给我死。
停下脚步,碧莲残影绰绰,一阵罡风卷上云霄,割得脸颊生疼。
“无想——”
“梦散——”
前方的两人同时将剑诀吟唱到了最后。
“——八门化伤!”
三式咒术同时唤出,瞬间,整祭台被耀眼的光芒笼罩。
眼前一片银白刺眼。
紧接着,却是铺天盖地的温润碧华倾泻而下,暖人心魄。
23。凝香
罩住整个山顶的光芒,虽然无法阻止两人正面受袭,但至少已将剑招中崩裂四散的杀意洗刷殆尽。
——但毕竟是救下了无辜受牵连的人了。
况烛松了口气,发现现在的身体有些麻木。
“——师兄!”
江惜月的双眼定定地盯住前方,纷纷碧光褪去,重新露出了那两个对决的身影。
一个还站在那里,一个已经半跪在地上,胜负分明。
输的人是张凯枫。
如果不是况烛的八门化伤,张凯枫此时应该已是一个死人了。
“我赢了。”陆南亭道。
张凯枫垂眼一笑,随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手中长剑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站立的姿势有些勉强:
“你想要怎么样?杀了我?”银发的魔君依旧微笑。
陆南亭垂下双眼,摇了摇头。
张凯枫一怔,随即又勾起嘴角:
“……也对,你怎么会有颜面杀我?你可是欠我一条命呐。”
陆南亭叹息不语。
张凯枫微笑着又看了他一会儿,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让我放了永宁镇的那些人?”
陆南亭的眉间掠过一丝惊愕。
“……是。”
“……果然是么?”张凯枫垂眼笑道,“真有趣,我居然还是这么了解你——”
陆南亭表情一动,似是想要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讷声道:“你不放?”
“我怎敢不放?”张凯枫冷笑一声,望了望不远处的另外几人,平静道,“不过你们记住,就算我放了他们,他们很快也会被别人杀死的。”
陆南亭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张凯枫轻轻挥手,银色光芒伴着一阵微风,缓缓升起,“幽都已现,大荒将亡。”
光芒愈盛,微风愈烈,魔君的身影融进周遭景致,逐渐消失。
“‘幽都已现,大荒将亡?’”陆南亭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当中也有人明白的,不是么?”
最后留下的是一贯的淡然笑容,朝向况烛几人的方向,意味非凡。
“等等!”
开口阻止定是徒劳无功,张凯枫还是消失了,祭台上突然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所有人盯着张凯枫消失的地方,都有种说不出的怅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留山实在受不了被这种尴尬的气氛,再次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大夫?那什么……你的医术不是退步了么?为什么刚才的八门化伤……好像比平常还要厉害?”
况烛回过神来,安稳答道:“刚刚那一下,我是将两个八门化伤叠在一起施展出来的。”
两倍的威力,自然更要强出许多。
话音一落,况烛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阿烛?”宋屿寒察觉不对,下意识去拉他,捉住的却是一只冰得吓人的手。
况烛还没来及回应,一阵紧缩的剧痛从胸口瞬间蔓延到全身。
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况烛一头栽进宋屿寒的怀里,眼睛突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手生生扯住搅动,除了痛感之外,身体丧失任何知觉。
“……啊——!”
——报应么……原本就已经撑不住了,还使出那么匪夷所思的术法……身体怎么可能还承受得了?
——其实是早就估计到的事情。
身上冷汗直冒。喘不过气。浑身的血都像是要被抽净一般。
没完没了的疼,从手指尖一直疼到骨头里,疼到每一根神经上,疼得几乎要疯掉。
“大夫?!你怎么了?”
紧接着是另外几人的惊呼。
“……呃——!”
灭天的痛感无处发泄,手中似乎捉着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死死扣住,想要回答,却很难说出话来。
宋屿寒被突然的变故惊呆,望着怀里毫无血色,痛苦发抖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了?!这,这到底是——”
“……屿……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况烛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挣扎着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不……不,许……放手——”
“好,不放,绝对不放,”宋屿寒无措地将他抱紧,“你——我……”
手被况烛攥得生疼,他竟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担忧,心疼,震惊,慌乱,纷杂的心绪铺天盖地。
从未有过这种心情,这个平日里有些缺乏感情的人,顿时不知所措。
陆南亭几步赶直近旁,只看一眼便明白过来,厉声道:“先把他打昏!”
“什么?”
“就算死不了,照这么疼下去也会死!”
陆南亭不由分说,手中剑柄朝况烛头顶一撞,况烛身子一软,当即昏了过去。
宋屿寒还没从混乱的思绪中冷静过来,呆呆地沉默着,目光茫然地望向陆南亭。
陆南亭咬了咬牙,叹道:“他累了那么多天,恐怕早已经伤了元神,刚才竟然还使出一个二重的八门化伤——只怕——”
宋屿寒终于平复了情绪,当即向陆南亭追问道:“只怕什么?”
陆南亭皱眉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