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深邃如夜空般的眸子正定定地对着他。
“在魔教时,逃出魔教时,我都杀过不少人。”李沐垂下头,笑得有几分自嘲,几分凄然,几分孤寂。“有时是为了自保,有时是为了试药。在见到你之前,我早已是个满手血腥之人。只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的发生,我才隐藏了真实的自己。所以这些年来,你根本不曾见到真正的我。”这倒不是在洒狗血,老子以前穿叶城主时杀的人也不少了。
顾惜朝站起身子,一甩青袖,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朦胧于雾中的青山绿水,悠悠叹道:“是非对错我不欲去分辨。我只希望当我坐拥这大好河山之时,能有人陪在我身边。”
会有人陪你的,但那个人绝对绝对不是老子。李沐望着长身玉立的顾惜朝暗自腹诽着。
“我会带你去找江湖上的名医,你需要的药也许他们会有。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能让你就这样死去。”顾惜朝握紧了拳头,一点都不顾指甲刺破肌肤的痛楚。
“你大概是做不到了。”李沐幽幽道。
“那倒未必,我···”话未说完,他突然扶住额头,身子开始摇晃。
“怎么···回事?”顾惜朝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似的。他不得不靠在窗栏上才不至于倒下。
“看来迷香开始发挥作用了。”坐在墙边的李沐微眯着双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什么···迷香?”顾惜朝艰难地调转身子,看向房间一角每日都点着的驱虫香。
“不是那香的问题。”李沐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是那窗边小桌子上摆着的郁荃葵。”
顾惜朝闻言挑眉冷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扫掉那摆在桌上的花,便体力不支地倒下。他脸朝着李沐躺在地上,费力地说道:“终究···是我···疏忽了。”
他进来时明明看见了那盆郁荃葵,却只以为是近日多雨,李沐不忍娇嫩的花朵经受风吹雨打就把它放于房中,未曾想到这其中的机关。
“你日日都见这花自然不会觉得奇怪。但你毕竟不通药理,不知道这花的花瓣只要沾上一小滴药水,就会散发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香。”李沐又解释道。“这花是我最后的一招。我本想着临走前就给你喝下有解药的茶水,但你出手太急,我来不及给。”
顾惜朝笑得倒是坦然大方:“不愧···是南星,当真是···好算计。”
“抱歉,你大概再过一会儿就会失去意识。等半个时辰后我的穴道解开,我自会离开。而且中了这香,你会昏睡三天。”所以你别想什么醒来后去追老子的馊主意了。
“这些年的怀疑揣测···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吗?”顾惜朝自嘲地笑道。“如果我不去···怀疑,你···你也许···不会这么早···离开···”李沐忽然有些不忍去看他的表情。
“跟你在一起···的四年,就像···一场繁华幻梦。我本以为···这场梦···还会再久一些···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就被我···”说着说着,顾惜朝就没了声息。李沐看着他心有不甘地闭上眼,心中千回百转。
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安顿下来之后,慢慢改变你的性格,不让你走上偏激的不归路,也不必遭遇日后那场大变。可老子早已经不是那个刚进穿越司的小毛头,也早过了能够随心所欲的年龄了。身为一个无权无势无后台的苦逼小职员,老子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解开穴道后,他起身揉揉僵硬的肌肉,再轻轻抱起顾惜朝,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凝视着顾惜朝睡梦中仍微微皱眉的面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任务算是OVER了,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享受接下来的假期了。
再起身,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夕阳下他拉长的影子凭空多了几分孤寂萧索之意。
不过李沐若是知道他以后还会回来,打死他也不会洒这一地狗血。
11 待填番外
☆、顾惜朝番外(更新完毕)
顾惜朝醒来之后,发现李沐早已消失无踪。
那盆郁荃葵仍在,只是三天无人照料,它已经是韶华流逝,花残委地,像是迟暮的美人,连脸上涂着的胭脂也已掉落。
顾惜朝望着它,唇角蔓上一丝沁凉的笑,淡淡的,却更显哀恸伤怀。
就在几天前,他被自己最关心的人给算计了。
窗外寒风凄厉呜咽,仿佛是鬼魅精灵在夜间游荡,又像是冥冥中有谁在冷笑,肆意嘲讽着这荒诞剧一般的离别。
也许双方的初衷都很美好,奈何,人与人之间总是不能坦诚相对。最后的这场离别,在怀疑和防备中开场,以算计和斗智收尾,可在波澜诡谲下却又暗藏柔情缱绻。
“我实在不该忘记的——就算你身体虚弱,但你的心机手段又怎会输给我?”他低声喃喃道,然后沧然一笑,带着些微妙的怅然。
顾惜朝幽幽一叹,然后走遍了这座宅子。
这个院子是那人和他一起练剑的场所,这个药房是那人时常配药的地方,这个厨房是他煮菜烤野味的场所,还有这个……
他一遍遍地抚摸那些承载了美好记忆的物件,深深一眼望去,仿佛要把它们烙进心里。
“该走了……”他微笑着望着周围熟悉的物件,说话的声音飘渺,宛若烟尘,随时要融进这山间林中。
于是,顾惜朝进了厨房,取了打火石和火把,点燃火把后,他眼中映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些凄厉却又幽眇的气息。
然后,他先从厨房烧起,接着是药房,最后是院子……
红光冲天之下,冥黑永夜被照得宛若白昼一般。火舌在房梁间游走肆虐,挠人心肺的“噼啪”声不间断地响起,偶尔还有几点火星迸出。
顾惜朝出神地望着这漫天火光,脑海中,依稀闪过他前半生的悲欢离合,最后化为一个温和俊秀的面容。
———————————————四年前—————————————————————
初见之时,顾惜朝只觉得那人好似是谪仙一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又怀有绝世武功,这样一个从头而降的兄长叫他惊喜,却也叫他不安。
人无完人,那人真如表面上那样飘逸淡然不惹尘埃吗?那看似温和谦逊的笑容下,又会隐藏什么样的机锋?
可他一一分析,暗中观察,却一无所获。
那人完全没必要欺骗一个卑微无力的ji女之子,因为他不可能在顾惜朝的身上得到什么。当然,如果顾惜朝的身世真的有隐秘,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所以,当下的最佳选择就是跟那人多多相处。日久见人心,这句话绝非妄语。
只是,经历岁月冲刷之后,那张面孔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完美?
顾惜朝微微一笑,他在翘首以待,但他却没想到他先等来的是仙姿楼的暗算。
这虽然叫人意外,却也算是合情合理。仙姿楼的背景不简单,但顾惜朝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那些大人物关注的地方,所以,他们关注的目标是那个跟他长得有八分相似的男子。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红绡以顾惜朝的性命威胁他,他似乎是沉不住气了,那略含杀气的警告却让顾惜朝心头一颤。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然后,四分五裂。
但下一刻,一声重重的倒地声像是在他心里劈下一道闪电。可顾惜朝没有动,他也不敢动。
倒下的会是谁?
像是回应着他的似的,红绡妩媚勾人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幽幽响起,顾惜朝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
幸好,这只是那人的将计就计。红绡被重伤,顾惜朝也被成功救走。
可事到临头,他却有些不敢面对那个救他一命的人了。所以顾惜朝出声提醒那人躲避暗箭之后,便假装陷入昏迷。而那人,不知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担忧仙姿楼的追捕,没有注意到他偶尔有些紊乱的呼吸。
只是当他在朦胧中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正被人解开之时,他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因为那一刻,他联想到那仙姿楼门口迎客女和红绡的话,那充满恶意和鄙夷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生生绞进此刻的旖旎幻想,让一切都支离破碎。
犹记得红绡轻轻掩住粉面,凤眸微眯道:“你真以为他会是你兄长?做梦去吧,你这肮脏破落货。江湖上有怪癖的人不少,兴许他不过是看你长得跟他有几分相似,想将你养着充作玩物罢了。偏偏你还这么可笑地相信他,真是愚蠢至极。”
当时,顾惜朝只是报以冷笑。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如在冰窖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张与自己相似至极的脸孔将会成为他一生一世的梦魇。
他蓦地睁开眼,双眸幽寒之意渐浓,道:“你在干什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然后又很快微笑着将原因道出。
顾惜朝听罢,微微别过头,掩饰住眼底的不安和愧疚。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相信红绡那个女人的胡言乱语……
再后来,那人悉心为他配置解药。那三天三夜的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院子,也照亮了他的心。
自从娘亲去世后,他在仙姿楼受尽白眼和非难,可曾有人对他如此尽心尽力过?可曾有人为了他数度舍生忘死?可曾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答案显而易见。
可这样的关心若是来得太过突然,只会让他惶恐不安。就好像捡到了别人的东西,日防夜防着,不管过了多少时间都会害怕别人上前讨要。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他不想要。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说他一点都不心动,那不过是妄语罢了。
顾惜朝苦笑了一声,继续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朝起朝落和那始终紧闭着的房门。
终于,房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面色惨白如纸的他。
顾惜朝轻轻搀扶住虚弱至极的他,嘴角的笑温和而隐忍,却又带着几分惨然和苦涩。
如果说这时他的心扉已敞开大半,那在浮玉山的四年时光中,他已经完全将自己的信任投注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上。
犹记得,那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涂满绿色药膏的表情。那时顾惜朝脸色难看,心里却好似有一阵暖风吹过,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寒之气也被驱散不少。
也许他们永远不会说什么肉麻柔情的话,但这样日常的小事就足以令他开怀。
犹记得,那人哈欠连连的教课,面上的黑眼圈中含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然。那时顾惜朝皱着眉头偷偷看他几眼,心里却不知为何很想发笑。
原来,平日里淡然无波的你也会有今日这般模样,倒真是令人惊喜。
然而最叫人意外的还是那人教导他排兵布阵时的模样。顾惜朝从来不会想到,他竟然会一脸正气地说出无数阴损卑鄙的偷袭策略。他更不会想到,那谦和温润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一颗好战善战的心。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顾惜朝嘴角微微扬起,一双黑眸异彩绽放,说不出的灵动清冽。
——这样也好,你若是真的那么飘逸出尘,我倒会觉得你会很难理解我的志向。
他浅笑着望着那人的背影,黑眸眯成一条直线,很好地掩饰住眼底闪动跳跃着的火焰流光。
——接下来,你还会给我多少惊喜呢,南星?
他笑得越发和善纯美,又走到那人身边,与他共同探讨军事部署。
像是故意解答他的疑惑似的,那人后来又教他使用神哭小斧和无名剑法。顾惜朝的武功突飞猛进,他那颗不甘平凡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自己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下山入世了。
谁也没想到,一场看似寻常的比剑会在两人中间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缝。
顾惜朝提着滴血的宝剑进了自己的卧室,又取了碗和清水准备滴血认亲。
可那两滴血就如同两座永不相碰的孤岛一般,遥遥而望,互相对立着。
顾惜朝白皙的容颜蒙上一层暗色,嘴唇被咬得留下一丝明红,他的脸孔由于微微的扭曲,在昏暗的室内更显得森然诡谲。
只听”啪“的一声,碗被他大力掷下,四分五裂。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