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多了一丝慰藉,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颜路虽不知晓,倒也并不好奇,便也没有相问。
三人,随意而步,不多久也到了颜路的小院,推门而入,一室空寂。
随性谈了许久,也不过是昔日韩国父老如今的家长里短和张良出门的见闻,颜路却是甚少说话,只是笑着看两人说个不停。
嘈嘈切切的语声在小院里并不引人注意,却是分外温馨,似乎清泠的小院也多了几分人气。看着眼前的两人,又如何能想到一个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一个却是锋芒毕露的儒家三当家呢?
人事难说,风流之事更甚。
又说了许久,颜路便在张良的催促下略作梳洗早早休息。看着那人细心地为自己拉下素色锦帐,心里蓦然有一丝奇异的念头闪过。闭了闭眼,听到那两人远去的脚步声才复起身,果然在桌案上放了一个素底蓝纹的瓶子。
苍劲有利的字,拂过——忆初。
笑了笑,却只是把瓶子仔细收好,放到了书架之后的暗格中,便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从窗间飞出,落在庭院之中。无招无式,却是每一剑中都满满含着缱绻之意,剑无情,人有情,红颜易逝,却无伤悲。
若怜便得,若忘便失……
一剑舞,空缱绻,说风流!
不知不觉也算是离了颜路的小院很久了,张良和慕容青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同时回望了一眼,相视却唯有一笑。
缱绻风流,年华之伤,忘既忘矣,何必再提?不过是徒添烦忧罢了、
慕容青转过头来,看着现在已然同自己一般高的青年时,视线蓦然转柔,低低笑了一句:“你为何不说?”
说了,或许还能为自己这一段红尘往事求一个挽回。
张良不答,反是笑着直视慕容青幽深的眸子:“那你,又为何不说?”
韩修文醉心权势,汶月不过是他登上顶峰手中的一颗棋子,当日她来见你,愿伴你一生,你又为何拒绝?
“我,和你不同。”慕容青笑了笑,简单的常服在夜色中,打了个卷,束起的黑发随风微微动了些许,人却依旧静立,目光悠远,当是不在此处、
“有情与无情之差,何止千山万水。”说罢,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惊起一窝倦鸟,一夜凉月。
“纵然有情也是过往了,而如今他心里不过是把我当做师弟而已,他不再是我的无繇,我也不再是当年的子房了。”面上虽是笑了,眼里却始终是掩饰不了的阴霾,“更何况,大师兄他……”
“情最无端,哪里是初遇不初遇能定夺的。”慕容青拍了拍张良的肩膀,“不是不忆,而是不想忆起罢了。他腰间的锦囊依旧,离开韩国那日,即使不记得自己名姓却依旧泰然自若,他手中的那把伞,是你赠与他的吧。”
“伞……”张良静静念了几遍这个字,心里却蓦然泛起了无言的酸涩,一抬头,却发现早些时候停了的雨却又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直击人心。
“他的琴音比当年更加寂寞了,即使他不说……”
即使我亦闻而不言……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子房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但是情之一字,既然认定了,便是千难万难也不能放手,否则老来寂寥回首,悔断肝肠,也是再无用处了。”慕容青挥袖擦了擦落在脸上的雨丝,“走罢,既然我来了,你便不必麻烦无繇了。况且他那年中毒,又心思沉重,劳心劳力之事,还是少让他做吧。”
“也好。”张良点了点头,“如此夜深?”
慕容青笑了笑,即刻回道:“明日我还有事,况且你若平白无故出去,想是无繇也会问起罢。就是不知你要救的人,是谁?”
“端木蓉。”
走到门口,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深深望了一眼,才道:“医者难自医,可悲。”
更是情难自已,冷情冷心,终究不是无情。
想起早年时自己随师尊游弋天下,镜湖畔那惊鸿一瞥,还有日后野外遇到少时的端木蓉救治那受伤的小兔,嘴角陡然勾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谁,三生有幸?”
缓缓点头轻笑,终是随着张良推门出去,直到阖上门才见张良若有所思地隔着门,静静回望。
门内,一人灰衣暗淡,似笑非笑,脚下随意踏着步子,到了那人的院前,却陡然被一阵剑气吸引。点足到了树上,静静望去,却见此生再难相忘之景。
一人白衣赤足,点染钩挑,一招一式,写意风流,却是缱绻流连,似断非断,似牵非牵。笑而回首,收剑浅立,许久方才回望片刻,入得门去。
“守默……”
轻轻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心里的痛却蓦然深了,是怜,是惜,抑或是为辗转再逢,怅然若失的那一缕无端情愫?
有情,无情,亦是难分……
更何况……
“多情恰似无情啊……”低低的叹气声,随风远逝,推开窗子,旖旎流月,人声远,素手一曲,言空寂。
不是不耐,倒是寂得久了,愿寻些许知音人,话一话流年若水。
“怅然远走兮留不得,岿然而立兮难动摇,风流自醉兮勘破难,黯然自省兮何日事?俗尘杂事兮扰清梦,辗转反侧兮话琴弦……”
深更寒扉响,三声沁音,一如当日少年意气,为争一言,半夜相扰。
荀子仍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停,一顿,才复而夹着棋子慢慢落到了当日老者与自己的那一局棋之上。复盘已不止数百次,却始终无解……
揉了揉额角,心下再叹一句韶华不再,倒也没了曾经的英雄暮矣的悲嘅,勾起的唇角似嘲非嘲的笑意,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一袭青衣之时……
“你终于来了,下一局吧!”白衣胜雪,温和浅淡的笑意不管多少年奔波劳苦,只要回到小圣贤庄,只要能见到那个人……
“绪漓……”
莫绪漓……
又是三声沁响,饶是荀子想要当做不曾听闻也终究抵不住那坚持不懈的敲门声,回头看了看早已灯火尽灭的后竹林,清明的眼神却慢慢迷离了起来。
是了……
浅色的儒衫在夜风中倒是显得分外单薄些,荀况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心里虽叹一句徒弟们好学上进,必有大成,嘴上却是低低道了一句:“扰人清梦!”脚下的步子倒并没有减慢,反而是快了些许,走到院前打开了前几日才加了油的木门。
门开无声,荀况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却是狠狠瞪了门外躬身而立的两个青年:“深夜到此,又是为了何事?”
只见门前两个青年一人站了一边,一个温和敦厚,锋芒不露,惟在眼中可看得端倪。而一个黑衣凌厉,锋芒尽显,眼中却是狡黠笑意,躬身而立。
“师尊,我和师弟有些问题争论不清,谁也占不得上风,深夜又不敢叨扰掌门师伯,所以……”温和敦厚的青年又略微低了低身子,低声答道。
荀况眯了眯眼,转头,穿过自己屋子的小窗,看到小竹林中的灯火并没有亮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师伯身体欠佳,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不要去打扰他,若是有问题,找为师便是!为师难道还教不得你们两小儿?!”一摆手,转手便回了小院。
留下两个青年对望一眼,无奈一笑,蹑手蹑脚阖上了门扉,才小心随着荀况进了外室,看到荀况桌上铺满了一局局还留了墨香的棋谱,只能在桌一侧,垂手而立。待到荀况在桌边坐下才低声道:“师尊以为何以约束天下?”
“约束天下?”荀况抚了抚犹自放在桌上的棋谱,笑了笑,“天下人分三六九等,我等虽从孔夫子有教无类,而下愚不可教,上智不可改。先贤用礼教化,驯服蛮夷。故而,约束天下何不可用礼?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庶民亦有庶民之道,如此,天下何不可约束?”
黑衣男子却是待荀况说完之后道:“教化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人有三六九等,教化亦不能对每个人有用。倒不如,寻一尺度量之……”
“非也,非也!”一旁敦厚温和的青年此时却也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既要有规,那么,自古赏罚并重……”
三人论到幸头,声音自然便高了起来,却不想竹林深处,小院中一人笑而把盏起,细细听闻一番,方才吹灭灯盏,和衣而眠。
脚步说不上多快,却也不算慢,手里握着方才放在桌上的灯盏,荀子习惯性地向后看了看却只看到了一片苍翠的竹叶,蓦然笑了笑。伸手缓缓推开了竹门。
门扉在推开时,蓦然响起了吱呀的噪音,荀子皱了皱眉,嘴里却是低喃了一句,“该是好好理理这扇门了,绪漓最是轻梦,当是会吵着他了……”
抬首,一人华衣着身,眉目凝重,却一如当年躬身而立,见到荀子竟然亲自来开了门,一丝不可置信,在眼中飞速闪过,归于平静。千回百转间,喉头酸涩,只道了一句:“师尊……”
荀子眯了眯眼,细细地打量了眼前的人许久才缓缓道:“夜深了,莫要扰了绪漓休息。而且我荀况也不记得自己收过你这般的弟子。我荀况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弟子,他的名字叫韩非,而并非你!”话到此却不知怎的柔了下来,只是低低道了一句,“绪漓最是轻梦,你又何必来叨扰呢……我不知你是何人,不过小圣贤庄客当随主便,去罢,莫要再来纠缠……莫要……”
李斯怔怔看着荀子苍老的身影缓缓阖上了门,慢慢踱着步子向着小院里走去,终究没有伸手去阻止。
凉风袭人,吹醒一世浮梦……
低首,笑看十指……
“李斯,看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笑,肆意挥洒,却不知泪何以肆虐……
孰对孰错,唯闻年华,无人可知、
完
道风流
“哎,少羽,你看你看,这小圣什么庄的里面好大啊……这里,好多柳树啊,真的好好看啊……哎,还有这个是什么花来着?这个,就是这个……哎呀,不对,恩恩,就是这个红色的花,是什么花来着?”一身短装打扮的少年咧开着嘴,笑得毫无形象,来着身后的紫衣少年对着路边的花花草草,时而指指点点,时而寻思出各种问题,而短装少年身后的少年也只是无奈一笑,对上前面引路的儒服少年也只能无奈一笑。
路又行了片刻,原本洁净的道路上,却忽然多了许多纷乱的竹叶。踩过,带起悉悉索索的响声。短装少年此时又被路上的落叶勾去了兴味,笑着在地上踩了许多脚,转着圈道:“这个地方是不是荒废了啊,前面都那么干净只有这里落叶都没有人清扫。”
皱了皱眉,走在前面的子落回身瞪了短装少年一眼,紫衣少年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狭长的目中,闪过些微的促狭,由得前面的少年嘟囔一句,停下脚来:“我是说事实嘛,这里的确像是很久没有人清扫过了……”低下头,闷闷地踩了两脚树叶,却看到灰色的鞋尖到了自己的眼下。
缓缓抬起头,才见到前面儒衫少年忽然凝重的表情,“轻些,莫要惊扰了二师叔、”一转头,又复向前走去,子落才施施然道起了不知曾几何时,那人浅笑着说起的话语:“清净,清净,净为何物?莫不如笑看春来柳绿,夏来荷开,秋来叶落,冬来飞絮。”
“啥?什么春啊,夏啊,秋啊,冬啊的……你们这些人就是文绉绉的,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天明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子落又马山移开了视线,“少羽,你一定知道吧。”
“万物自有其规律,顺应规律,自然不乱,不乱就是净了。”看了看地上的落叶,少羽又接着道:“如果不是在小圣贤庄,或许我还会以为到了道家境地呢。”
子落笑了笑,“二师叔不喜喧闹,这竹林又离二师叔的小院较近,若不是要带你们去见三师叔,便不会从这边过了。”
“少羽是吗?”子落话音刚落,却见一人淡青色儒服,宽袖柳风,合掌而笑,“你倒是有几分见解。”
“张先生。”少羽倒是不急不慌地躬身行礼,“我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少小未读通经史典籍,只知摆弄刀戟棍棒,不过比目不识丁多识了几个字,还是多谢先生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