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子落不禁出言叫住了那人徐缓前行的身影。
“恩?”回身,果然还是一如从前淡然冷清的样子,顿了顿,看子落依旧一脸呆愣,才走了回来,冰凉的指尖在子落的头上敲了三下。
“痛!师叔!”
“知道痛便好了,若是傻了,我可是无法子了。随我来吧……”
“是!”子落委委屈屈摸了摸自己的头,终于还是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提起自己手中的红泥小火炉,随了那人而去。
前路深深浅浅,不走又如何知?
我心明明白白,不说,也愿你知而不言……
若能成就你,又缘何悲?缘何伤?
不若开怀,愿君无伤;不若忘怀,愿君逍遥。
“李大人,公孙先生久等了。”微微一笑,避开开了条小缝的窗子落进来的夕光,墨色的发在光下,晕染出了小小的金色,衬着纯然温静的眸子,总是给人一种温暖柔和的印象。
躬身为礼,端坐,净手,摆茶具。若是少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紧张感,或许,真的称得上是一场以茶会友。
李斯眯了眯眼,视线静静落在了端坐在对面白衣纤瘦的颜路身上。素手素衣,墨发玉冠,温雅如玉,也不过如此,但却偏偏……
偏偏少了另外两个儒家当家身上都有的锐气。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正当是意气风发之时,眼前这人却如同古井无波。一抬手,一动眸,蕴满的都是暖暖的春风。无需相谈,便只是静静对坐,也足能感受一室春光。
——锋芒尽敛,不留寸许。
这全然不像那个执拗藏拙的人,风华绝代,却是不露分毫,却偏偏像极了那人隐隐的执着。
“人说春风似剪,为何尚在春季,便如秋,寂然无声。是怕伤人,还是怕伤己?”低沉的声音,却在沉寂的室中荡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公孙玲珑眼光一闪,看着李斯隐隐有些深思的眼眸,掩面无声轻笑。
蓦然开了口,便也没有收回的必要。
若是诡辩不需要理由,那么,今日便由当朝的丞相给诡辩一个理由,化诡为正又如何?
天下大道,从来便不是掌握在所谓的正道人手中的。而所谓的正道又有几分的公义,这又如何说得清道的明?
得权得道,诡亦为直。
“万物有灵,人世中何止泱泱千万,可是这世间却只有一个李丞相这又是为何?”被问的人笑而不答,只是用茶夹,从茶盘中取出了团茶在火炉上细细烘烤着。而一旁的张良却是笑意横生,作了个揖清浅道。
“李大人得天独厚,聪志早慧,承天之德,辅佐君王,自然只有一个。自古帝王之道,孤道,独上重楼,凉薄也。若无一人正其道,若有偏颇,必会造成大错。故,独一人,可伴君。”公孙玲珑笑了笑,说最后一句话时,却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张良许久。张良倒也是不恼不怒,只是浅笑回视片刻,视线便又回到那个静静煮茶,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自古贤王身边都有众多能人异士相助,并不止一人。公孙先生如此说,岂不是暗指……”话到此,却生生少了下文,张良眨了眨细长的凤目,戏谑的神色却是连掩饰都不削。
“子房!”一直静默的伏念淡淡看了张良一眼,却见一直煮茶无声的颜路手轻轻一抖,手中原本用来送风的小扇忽然落了下来。
一声脆响之后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手忙脚乱,只是嘴角略微勾起了弧度,配上莹白如玉的肌肤和眼中淡淡的暖意。
用茶夹轻轻挑开茶壶的盖子,颜路拿起木勺舀出一勺沸水,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尘世的喧嚣:“水,开了……”
“呵呵,如此甚好。”李斯笑了笑,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具,“可要在下帮二当家研茶,所幸空闲,若是聊些政事,事理,也甚无趣。本次造访本就求一个雅字,念一个旧字,何必为小事烦忧?”
“不过凡事贵在从一而终,有善始,得善终,方能成大事。”沉稳肃然的声音,却是伏念,只见伏念神色复杂地看了李斯一眼,宽大的儒袖下,手蓦然紧握住冰凉的玉佩。
——非
撒入盐沫,加入捻好的茶叶缓缓盖上了茶盖。片刻之后,烫盏,舀茶,视,闻,品。
一时间小室再无语声,黄昏细雨,从来便是来便来了,去便去了。拂手,走到了窗边轻轻拍了子张的肩膀,示意子张退下之后,慢慢关上了窗。
回身,坐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痕迹。
“水无锋芒,至柔克刚。”清冽淡然的声音,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微风动帘,吹醒了一室梦中人,却看到一袭白衣如雪,静默如初。
风动,凉夜无月、
带着淡笑弯起的唇角,和柔和的水眸似乎从第一眼见到便从未改变过,毫无情绪的温和,静静铺陈:“在下倒以为,过刚易折,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从来便不是一句对错分得清的。爱恨纠葛也不过……”
说到此,眼神却蓦然走远,仰起的脖颈在烛光下,泛起点点荧光,那人一字一顿,说得却是异常认真:“浮梦一场,醒来全罢!”
“呵呵,”李斯听到这话倒是笑得开怀,甚至有些失了丞相儒雅的坐态,“二当家倒真不像是儒家中人。”
笑得过了,连多年未见的眼泪也,几乎夺眶而出!
非……
又有何人能解这段是非?
完
空缱绻
抚指低叹笑年华,岁月不留梦,柳下笑,雾里浓,说年华,空缱绻。朝朝暮暮情难尽,点点滴滴梦不成。
“待到如今再说何用?”公孙玲珑浅浅笑了笑,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显得更加小了些,却没了白日见到之时的那分喜感。站在她身后的李斯,对门而立,良久才伸手推开了门,低低叹息一句。
“非……”
却听不清是非,还是非也……
不过,这又何妨?为登极位,世间凡夫俗子不知有多少人苦读诗书,钻研兵法,研习武义。汲汲于名,又不知有多少人负尽红颜,闺房怨,红颜泪,古来功成早遗落。
更何况,这一段不曾说,不敢忘的流尘往事?
公孙玲珑再度笑了笑,回身为礼:“今日有幸得见三位先生,饮茶清谈,实在是人生乐事。不过,明日还希望能正式讨教一番,不知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伏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在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显露,只是静静回礼道:“公孙家的辩术自古盛名,我儒家虽然不以辩术为长,但是也希望能与名家交流,取其长补其短,天下各家争鸣,公孙家既然到此,我儒家既然为主,又如何能让客不兴尽而归呢?”说罢,又道:“客既在此,子言便带公孙先生去客房休憩吧。”
“伏念先生,那小女子便多谢了。”又是施施然一笑,公孙玲珑轻移莲步,并不纤瘦的身子倒也是随着子言从门中出了去。
门外月上中天,天上月,杯中月,眼中月,柳上月,月月争辉,却始终掩不住那一身白衣之人,立于窗下之时,一身浅淡的辉光。
“无繇……”略嫌低沉和温和的声音同时响起,窗下人只是轻轻一笑,便回过了身来,含水的眸子里似乎还存着方才温润的月光,有些微寒却是暖暖的照到了人心间。略一低首,嘴角勾起些许,便是一个浅淡常见的笑容。
“无事……”柔和温雅的声音如击玉笏般清泠,回身走了几步,便动手开始清了桌上的杯盏,细细装好放在了来时的木盒子里,却见一截青色的衣衫,一双手却抢先另一截灰袖提起了桌上另一只红泥小火炉。
戏谑的笑容,配上隽秀风流的容貌,当真是举世无双。
“东西那么多,师兄你一个人拿定然不便,还是师弟代劳吧。”转头又笑了笑,“子落这么晚该是睡了罢,师兄你公事繁忙,还是师弟我去吧。近些日子不在庄内,一直没有替师兄分忧,是师弟的不是。今日,师兄便安心罢。”
“恩,也好。”原本僵在半空中的灰色袖子,慢慢放回了身侧,伏念缓缓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无繇,子房,夜凉……”
再,却在没有任何可说。只余下干涩的嘴一张一合,还有心头蓦然涌起的那一丝丝几乎令人疯狂的悔意与怨憎。
但那人却也只是浅浅回视一笑:“守默,你便早些休息罢。”
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怨憎尽皆在那人的浅浅一笑中全部泯灭。爱也好,恨也好,年华已泯,空余风流……
何言曾经缱绻?
亦或许,连曾经的缱绻也不过是心中不甘之下夜夜梦回的虚妄!
“少年人只知少年事,明日之事犹未可知,又何必烦忧?”不知怎的,嘴里喃喃出口,便是曾经少年在酒肆之前回首所说的那句话,但是那一句不悔,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真的不悔么?
伏念紧了紧手中的玉,蓦然而笑,“好。”
守默,守默……便让我一生守默,惟为君。
心中一动,耳边是伏念模模糊糊的那些话语,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低迷的月色徘徊脑中,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待到走到门前之时,才鬼使神差地回过了身子、
白衣少年。
白衣青年。
“我倒以为,不能自成,便去成就。”静静吐出这句话,转身便推门。
月色泄了一地,伏念脸上一惊一喜一怅,最后是悲喜交加的混合,化成一阵笑,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礼法可言的大笑。而心中的迟疑悲痛却在笑声中渐渐淡了。
非不思哉,深埋耳!
张良叹了口气,强自撑起一张笑脸,快走了几步到了颜路的身边。把原本提在右手的小火炉换到了左手,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一片冰凉的指。
“便知道你的手是这般凉。”张良带起染在眼间的笑意,收敛起全身的锋芒,任凭青色的衣衫和白色的衣衫在风中交织纠缠。
而颜路也只是微微一笑,便由着张良握住自己冰凉的手,静静在时不时落下竹叶的小径上踏出清脆的响声。沉默久到张良以为颜路不会再说话之时,颜路却开了口。
不似平日里温和淡然,却是带着一份连颜路自己都忽略掉了的情愫,“左手虽是暖了,但是右手依然凉,如此还不如不暖。”
喜色蓦然从眼底到了心底,甚至是周遭的每一丝风中,左手蓦然被放开,右手的盒子也被一个人夺去,小火炉和盒子一会就全部被放到了地上,发出“咔”的一声响,双手便被纳入温暖的怀抱。
四手交握,缱绻如斯、
“子房……”眼前的颜路不知是怎样的神色,似乎眼底带了些复杂,带了些迷茫,又有几分了然,却听到竹林上忽然传来的响动。
两把剑凌空出手,剑气直指那竹林顶端,再片刻,两把剑都了然收势。
“慕容……”伴着一人轻笑飞身落下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却同时唤出了同一个名字。
“今日怎会有雅兴到此?”张良掩下心中的疑惑,问道。
慕容青却是笑着打量了张良好几眼,才道:“我和无繇是在昔日韩国雨日相识的。”
看着颜路点头,张良也只好压下心中的忖度,道:“我本不想找你这个远在他地之人,不过既然今日来了,倒是”话说到此,却拐了个弯,没有点破,用右手提起小火炉和盒子,握住颜路的手,向不远处的小院偏了偏头,“还是先去无繇小院小憩一下罢。”
“也好。”慕容青略有深意地看了颜路腰间的锦囊一眼,才道:“走了这么久,也是累了。人呐,壮年之时,不是汲汲功名,便是放浪形骸,寄情山水。到了暮年才知道,有一个可归之处,才是人生大幸啊!”
不求亭台楼阁,不求水榭池苑,便是有一黄草小屋,有一人相待,也足够了。
“是啊……”张良抬眼向夜空望去却发现月忽而被飘过的云掩住了华光,倒是原本不明显的星,多出了十数。
“她一切安好,只是思念得紧了,常常向来看病的人说起你……”话到此,张良眼前蓦然闪过一个黄衣灿笑的少女,心下多了一丝慰藉,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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