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诉心事而不得,人生之苦。若要诉之知己,伯牙遇子期,何尝不是因为一把琴?”魏牟轻轻抚了抚红色的锦缎,神色温柔,如对知音。
“又何尝不是一场缘,一段时,一场人生交错?若伯牙未遇子期,伯牙的琴音依旧是天下阳春白雪,而那一日的高山流水终究还是会有人听到,只不过,这世上少了知音相和,多了一场落寞空弹便是。”张良一笑,指了指屋外柳树,“小圣贤庄多柳树,落叶无人知,依旧年年落叶啊。”
闻言,魏牟一愣,复而一笑,却不再回答方才问题。手拿着桌上的杯盏继而放下,转而道“你可知,他虽淡然如水,却坚定犹如磐石?”
“我又如何不知,若是不知,怎会为他宁负偌大韩国?若是不知,又怎会不敢道破?”
“你可知,我初见他时,他是如何?”
“不知,却也无意知晓、”
“何解?”
“尚未识君,何必去言?”
“原来如此,师尊果然没有欺我。”魏牟朗声笑了,上前拍了拍张良的肩,拱手为礼,“人生在世,若要求一个无憾,当是难上之难,倒不如求一个无悔。今日魏牟前来,与君一言,当是无悔了。这琴与知音人,既然无繇已然到此,这琴便还是留与他罢。”话一说完,便朝着那远处的青衣小童招了招手,小童“嗤嗤”笑着,不久也到了师尊身前,犹自说着相思何物云云,魏牟也是无奈,拍着竹音的头,低声道,“走罢……”
迎风而立,张良却也不再挽留,只是看着晚烟中三人身影渐渐远去。回身,暗红的桌案上赫然数字:得之,惜去。失之,莫悔。
心绪百结,少年灯下蹙眉。再回望,字迹消散,早无云烟,倒像是一场人生大梦!
“哎……”一叹一转,紫衣飘摇,墨眸静视,淡忘浮尘。
完
秋意远
依稀记得那个该是个雨夜——与君相识。
依稀记得那该是一场秋雨——初识相思。
晃晃然,犹记得,那该是一场细雨,纠结缠绵,经年不散——与君相离。
静静垂首,默默相视,而后如水月光倾泻之下,终究有那一人,一个点头,一丝轻笑。扬了扬手中的酒瓮,也不问那魏牟到底去了何处,只道:“去年埋下的梅子酒该是可以喝了。”
点点头,在院中布下两方木凳,取来了红泥小火炉,相对而坐,看那冰凉的水渐渐冒出了些许气泡,而后沸腾了起来。颜路取了木勺舀出一勺水止沸,张良却拍开了封泥,把酒倒入了备好的青花山水六角壶中,放进了水中,略略晃动了一下,再把酒壶细细放好,方才看到一双带着笑意的眼静静凝视着自己。
丝毫没有回避,而是迎上了那温和的目光,张良凤目微微眯起,浅浅笑了,“师兄,子房可是那里不妥?”扶了扶炉上的青花壶,状似认真。
而颜路一怔,倒也笑了。略略眯起的眼眸细细打量了张良一番,沉思许久方才道:“子房,你似乎比初见之时少了棱角。”说罢,那本扶着桌案的手,却下意识移到了胸口。似乎意图缓解那似有若无的死死抽痛。
“平平可相遇,空空可相知,了了却无能相忘。”蓦然地,清雅如兰的嗓音,低低倾诉。紫衣如画,离尘脱俗。却是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丝隐晦地疲惫。
张良心一凛,而后便是一动。柳风微寒间,待到回过神来,已然握住了那个人冰凉的指骨。
那人神色微诧,却并没有立刻挣脱,而是良久之后,才伸出另一只未被束缚的手,轻轻在张良的手背上敲了三下,就如同那曾经千万次在梦中重复过的景象——带着微寒的手指,轻轻抵在眉心,一按,而后便能听到那个人低低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回神罢……”
手微转,另一只手也被张良温暖的手掌包裹。紫色的衣衫边上绣着的云纹与纯色的青衣重重叠叠,乱了一场春风,醉了一干行人……
嘴角溢出丝丝的笑意,摇了摇首,只道:“酒,该是温了。”
张良一怔,对上那人浅淡的笑容却是把手握得更加紧些,而后缓缓放开,用那还未褪去那人手上冰凉的指,挑小了炉火,自炉中取下了青花山水六角壶,放在了一边盛着花瓣的木盘子上。
看着对面那人用两指拈起两个青花小酒盅在温水中一晃,放落在了桌案上,便提起了酒壶倒了七分满。
一时间,去年青梅的香气,曲生的香气,连带着被酒壶煨热的花香,静静萦绕,引人迷醉。
一笑,纷纷饮了些许,才听得温润的嗓音,淡淡说道:“去年的新梅,前年的雪水,新产的谷物,今年的酒。”
点头,复一饮而尽,道:“好酒。”
“那是自然……只可惜……”
“如何?”
“梅无寒梅,终究迎风倒伏,零落成泥!”
“师兄……多虑了。”张良一怔,陡然看向了那个负手而立,朝月而望的男子,“我定会珍重万分。”
总若是为君,为与君再度重逢,重知,也定不会将这寥寥残生,拱手便送了别人。
深深看了张良许久,那幽深的眸子方才转了过去,“罢了,师弟何等聪慧,又岂会不知?”一言一语说得晦涩,心头,口间却蓦然涌起一阵腥意。
强自压下了不适,回头却是一抹浅笑,“子房……”
“二师兄。”张良应了一声,“你当知我。”
“若人不自知,而又如何教人知你?”回身,脚下却是一阵虚软,寒风微过,浅薄的衣衫竟隐隐有了湿意,略扶住桌案,不着痕迹地稳了稳身子,方才走到了张良面前,湿冷的指尖甚至更甚于方才。
张良眉一皱,想要伸手为那人暖一暖冰冷的手指,却被那人先一步笑着阻止了。
柳风如梦,虽是春日,却愣是令人不由地再三想起了那个秋日。
冰凉的指尖,细细点在了张良的眉心,而后便感到了一个略带僵硬的怀抱。
再是一个回转,便是那风中、月下飘动着的衣袂。
还有那一句耳边絮语:“若要为止,惟愿珍重!”
良久,青衣伸展,看了看自己的这些年来抽长的手臂,方才道:“未赴君梦,何敢言……”
死。
“一杯酒可换一场醉,我把满屋绫罗换了曲生满载。惟愿与君共!生也醉一场,死也醉一场。醉里醉外酒路长,满目空枝何暂栖?唯恐醉里忘旧日,旧桥头,旧人,旧事,旧情……”柳树之下一人白衣单薄,十指轻拨,慢慢收了尾音,琴音渐歇之后,方才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击掌之音。
“好词,好曲,好景……”眼神在白衣人身上转了一圈,嘴角斜斜勾起,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才道了一句,“好人!只可惜……”话说了千回,此时却又来了百转,有如琴弦崩到了最高处,陡然缓了,“可惜,这好词好去好景好人,却不该到了小圣贤庄,更不该来自你无繇之口。”
“此话又是何解?”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颜路回过头,果然便见到了那个白衣锦服,玉冠束发,温雅淡然,妙手赛仙的人,正半靠在柳树上,举着一杯酒,细细品着。
笑着抬手,单衣的衣袖在晃过眼前的时候,突然柳风回转。原本悠然靠坐在树上的慕容青笑了笑,把手中的酒杯往空中一抛,两指并拢,捻起一片柳叶,对上了对面几乎飞到了胸前的柳叶。
“呲——”两片柳叶瞬间变成了四片柳叶,在空中略微晃了一下,才慢悠悠地下落。而酒杯中的酒也在杯子倒转的那一刻,倾洒了出来。
颜路略一顿,手抚上了魏牟送来的秋远之上。不过是几个滑音,而后便停下了手,笑道:“在下倒是孤陋寡闻了,不知名动天下的第一神医,慕容青先生竟是深夜潜入他人宅院偷人酒喝的小贼。”
“呵呵,我倒也不知,神秘莫测的小圣贤庄二当家颜先生,云淡风轻、两袖荷风,不理世事,却在深夜独自吟唱,把酒临风,潇洒意气倒是直逼当年……”神色一转,身子一下子就到了石桌的前方,手一拂。
青灯一柄,烛光略闪。
却见白衣人一手抱琴,站在一丈开外,一手执着一柄软剑,剑尖则挑着方才抛上去的酒杯,再一震剑柄,就见空中酒液全部到了杯盏中去,竟是一滴不漏。
慕容青心有不甘,欲再上前,颜路却是摇首轻言:“琴自有灵,莫要轻贱。”
手在空中一顿,慕容青便放下了。随意在石桌边上的凳子上一坐,挑着眉,“无繇怎么越来越小气了,随意打发萍水相蓬之人,也不见得如此,怎么让我这个知心好友喝一杯酒,却是不行?”
“非也。”颜路摇了摇头,小心地把琴放在了桌上,才道:“原来是客。知心好友更是难得之客。冷酒残羹怎能相待?”话毕,回转过身,指了指那慕容青原本靠着的柳树,“树下尚有好水封存,料峭春寒,倒不如随我饮一杯罢。”
“无繇,你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我饮酒的么?去年埋下的梅酒,知晓我近日将至,竟是喝得只剩下一盏。”慕容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这话,到了那柳树低下,按着颜路的指示把树下藏着的瓦罐中的去年未见日光之时柳叶上的露水取了出来。放在了石桌上。
一抬眼,却不见了颜路。
慕容青倒也不去寻,只是在石桌边上坐了下来,以手在石桌上慢慢扣出了节拍,对着徐徐从薄雾后露出光亮的月亮吟道:“送客远行之,不知何年。问客何行之,不知何事。问客何叹之,不知何情。”
“问客何忧之,可担其忧?”清雅如风的声音,缓缓响起,不抬首也能想象得到那个白衣清泠温润如玉的青年正淡淡笑着。杯盏撞击的声音恍如珠玉,引人一个抬头,月色朦胧,人影一瞬模糊,慕容青愣了愣,才见那人放下红泥小炉,浅浅笑了,“慕容先生远来,不想,却是为了来发呆的。”
“无繇,你……”
“如何?”
“似乎,不太一样了。”慕容青微微垂目,蓦然想起当年盈墨楼中,白衣少年抱琴弹奏逍遥游时的容姿。少年虽未长开,却也可见如今丰神俊朗,而那肆意逍遥的琴音之中却隐隐有几分执着,坚持。而如今再见,却终究看不到那舒展的眉目间的那几分隐忍了。
青年,白衣胜雪,温雅如古玉,沉静无波,无人可知。
却不知这千般心思,究竟是随了那子衿殇去了,还是只不过被青年埋得更深了几分,再无人可知了呢?
“叮——”用茶夹轻轻击打了杯子的杯沿,才把神游天外的人叫了回来,清茶一盏雾气缭绕,慕容青笑着接过抿了一口,浓郁的香气之外还有些其他的味道。低头细细看了清红的茶汤,有抿了一口,乌黑的眸子才略有深意地看了颜路甚久。
——千日红。
一叹,“无繇,多谢费心了。”锦衣之人一口饮尽了茶水,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在了两张石凳之上,原本紧绷的眉目也渐渐松弛了下来,嬉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
“何须言谢?慕容不是自称为无繇知心之友么?思虑不宜过盛,慕容身为天下第一神医,又何苦?”
清风朗月自相若,月下路客自相逢。
“无繇……”略嫌低沉的声音自小廊外响起,面色千回百转,终剩浅笑,“师兄……”
清风拂过,回转间,便只剩下了桌上尚且温热的酒杯,还有那微微颤动的垂柳。
眉间略蹙了些许,而后却在看到那石桌之后舒展了开来,宽袖拂过桌面,扫落了几片落在上面的柳叶。欲起的身子却被轻轻按住,耳旁是迥异于平日严苛的话语,“无繇,夜,当是深了。”
“可师兄不是也未入眠?况且好琴好茶,又何妨做一回月下风流客?”挑了挑眉,颜路微微笑了笑,伸手挡开了按在自己肩头略嫌沉重的手。
——凉意顿生。
墨色的发丝为晚风吹动,那一刻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伏念放下手,心下一酸,面上却依旧滴水不露,只是走到桌边睨了那杯盏一眼。眉梢一挑,执起了未凉的杯盏,却是笑道:“皆是处理庄内事物到如今,闻到了无繇煮茶的香气,才有今日一游。无繇可莫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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