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传来谢衣的一声调侃:“这里还有好多偃甲没有做完,你哪里来的时间过去找他?”
“哎呀,我开个玩笑嘛!”乐无异吐了吐舌头,说了最后一句,“总之,夷则你忙完了就快点回来帮忙!沈先生和师傅加上我,三个人的偃术根本不够用啦!快点儿啊!”
华月笑着说:“看来他们成果不错,这下你放心了吧?”
夏夷则将偃甲鸟收好,点点头:“他们很辛苦。我先去帮忙安装偃甲了。”
“我帮你。”
七日后。
所有偃甲均已制作完毕,投放入小镇及村中各处井口,中毒之人的症状均大大改善。
沈夜收到瞳用谢衣的偃甲鸟送来的竹筒,筒中的井水已经换成了蛊虫,竹筒侧面还夹着一封信。
沈夜一边展开信细读,一边听着瞳的声音从偃甲鸟嘴中传出:“阿夜,这井水中的毒的确与流月城中肆虐的魔气极为相似,我暂时还找不出解毒之法,但是竹筒中的蛊虫若置入人体内,可保持三个月的清醒,即使是中毒濒死之人也可续命一月。若是你那里有濒死的人可以一试,其他人,还是尝试一下用药改善吧。毕竟,这种蛊虫对人有害无益。”
“信中是我近日查到的城中近况,以及现在流月城中的人员变动、诸事安排。城中事务目前一切按计划进行,你无需太过担忧。然而城主日渐危矣,还望你们加紧行程,早日从砺罂那里拿到解除魔气侵扰之法,不然……城中恐将有大变。”
沈夜收起信,一挥手烧了个干净,嘴上却轻笑:“有你坐镇,能有什么大变?”
说完,便准备回去将偃甲鸟还给谢衣。
做完偃甲后,乐无异直接瘫倒在地上,大夫们也都互相扶着回屋去睡了,谢衣则靠着柱子睡过去了。
看着地上呈大字型睡过去的乐无异,又看了看谢衣,还有地上七零八落的一大堆材料零件,沈夜不由得扶额:这师徒俩……
他让风琊送乐无异回房休息,他则去安置谢衣。
风琊踢了乐无异两脚没踢醒,干脆将他胳膊一拉,直接扛在肩膀上送回去了。
沈夜看他动作粗鲁野蛮,皱了皱眉,看着谢衣,有些为难:难道也扛回去?
谢衣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可一点儿不轻啊!沈夜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打横抱起来,谢衣初时警惕地睁眼看了他一下,只是目光迷茫,显然还没回过神。
沈夜低声安抚:“睡会儿吧,我送你回去。”
谢衣模糊地哼了声,闭上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
沈夜便抱着他往楼上走。
忙乱了几日,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客栈里一片安静,人们大多在补眠,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沈夜将谢衣送回房中,安置在床上。
谢衣费尽心力忙了十几天,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疲惫不堪,现在昏睡过去,眼底青黑,嘴唇都因为少食瓜果而有些干裂。
沈夜不禁摇头:如此劳累,也不怕自己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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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他伸手帮谢衣摊开被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帮他解开衣服,却忽然想到什么,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
这张脸,隽雅温润,俊朗端正,眉目间有正气,大部分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笑容,然而当他不笑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淡漠,就像……那个冷静的杀手初七。
沈夜记得第一次见到初七时,他曾经伤到过初七的肩膀,法术光团的伤不比一般伤口,他的灵力之强一般人本就难以抵抗,若不是初七本身也是法术高强之辈,沈夜早已将他重伤。
虽然距离那次交锋已然一个多月,沈夜却肯定那伤口绝对没消退!
他轻轻给谢衣施了个法术,让他彻底沉睡。然后伸出手,并未去解他的腰带,而是直接掀开他的衣襟,一层层剥开,露出左肩。
谢衣的肩膀宽阔,锁骨清晰,隐隐透着力度,竟然比看起来还要健壮些。若不是肩头那一片青黑,配上他现在安然沉睡的这张脸,倒像是幅美人图了,有些隐秘的诱惑。
沈夜的表情却与这略带旖旎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怕。
他的指尖摸上那片淤痕,一点点用力按下去,昏睡的谢衣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并没有醒来。
“呵,果然是你。”沈夜俯下身,鼻尖对着鼻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衣的眼睫,呼吸的热气喷到谢衣的脸上,嘴角轻扯,“我该叫你什么呢?谢衣,还是……初七?”
谢衣眉目不动,连呼吸都平稳如初。
沈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谢衣的衣襟一层层拢好,甚至还帮他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腰带。继而轻笑一声,却带着意味深长的探寻:“本座倒要看看,你耍的什么把戏?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
说完便起身离开。
门扣上,卷起的风吹开了床帏。飘起的帷帐中,原本安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糊涂?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肩,眉毛一挑,却轻轻勾起嘴角,很有些拭目以待的意味。
沈夜回到房中,华月已经等在那里。
“你回来了?”沈夜走进去问,“事情如何了?”
“村中事务已毕,偃甲均安放完毕,其他事有当地官府接手,没什么事了,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华月答完话,主动问他,“听风琊说,瞳来了消息?流月城中如何了?”
“没什么大事。”沈夜将竹筒递给她,叮嘱道,“这里是瞳给我的蛊虫,可救濒死之人维持三月的性命,若是有人急需,你可以给他们用上一用。”
“好,我会斟酌着用。”华月顿了顿,问,“阿夜,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半个多月,沧溟城主……”
“嗯,的确耽搁了太久。”沈夜揉着额角,“我们要加快行程了,夏夷则大约也要急着回去,你去问问他什么时候走,定好了时间就一起吧。”
“那谢公子他们?”
“他们到了江陵就要与我们分别,转道纪山。”沈夜想起方才的发现,嘴角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只怕我们之后的行程也不会太轻松,做好准备吧。”
“是。”华月应道,看他没带着小曦,便问,“小曦已经睡了吗?”
“嗯,睡下了。”沈夜顿了顿,又嘱咐道,“小曦要劳你多照看些,小孩子还是不要单独外出的好。”
华月觉得沈夜这叮嘱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夜淡淡道:“没什么。去找夏夷则问问启程时间吧。”
“夏公子还留着善后,大概要晚些回来,我明日再去问他。”
“好,你也辛苦了好些时日,早点休息吧。”
次日巳时刚过,夏夷则才自外面回来。
他每个村庄都查看了一遍,又暗中去了官府找那些官员谈了一会儿,将事情安顿完毕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客栈。
因为这次突发事故,原本空荡荡的客栈一下子注满了人,原本定好的房间因为半个月没人住早已租给别人。夏夷则得知此事,却没有什么不满。老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表情,看他没什么不悦便提醒道::“乐公子说,您若是回来了,直接到他房里去睡便好。”
夏夷则点点头,便上楼去了。
敲了敲门,乐无异迷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啊?”
“乐兄,是我。”
“夷则?”乐无异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走过来开门,一边揉着眼睛嘟囔着,“你怎么才回来啊……”
门吱呀一开,他眼睛还眯着,肩膀上却忽然落了重量,他一愣,侧头一看,夏夷则整个人靠着他,头埋进他肩膀上,把他撞得身子一晃。
“夷……则?”乐无异疑惑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夏夷则的声音哑哑的,从肩膀上闷闷地传来:“有些累。”
“累?”乐无异扶着他,诧异道,“夷则,你……你不会是……这半个多月都没怎么休息过吧?”
夏夷则沉默。
“开什么玩笑!你是要成仙啊!”乐无异气得就要骂人,但是看夏夷则已经累得倒在他身上,这手就下不去了,只能恶狠狠地扶着他往里走,手上没个轻重,“快点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夏夷则被他拉着进去,正准备问他何时启程的华月看到这一幕,便没有上前。
“多大的人了,到底知不知道照顾自己啊?你以为你是金刚吗?看看才几天啊,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法术呢?天天用?你想死啊!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你就不想想我们会担心?我告诉你夏夷则,你要是再这样糟蹋自己,我就……”
“我有休息。”夏夷则苦笑着打断他,有气无力的,“只是偶尔忙不过来……”
“狡辩!”乐无异气鼓鼓的,“你分明就是逞强!哪有人一点儿不顾忌自己身体的?”
“有啊。”夏夷则笑了笑,侧着脸看他,“你不也是?”
乐无异:“……”
他忽然想起,除了昨天晚上不知道被谁扔在床上睡了一晚,他好像……也没怎么休息过。恼羞成怒的乐无异作势松开他就要走:“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就一个人累死吧!”
“等等!”夏夷则拉住他手腕,将他抱住,闭上眼轻叹,“先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乐无异听出他语气有异,犹豫着将手搭在他背上,轻声问:“夷则,你……到底怎么了?”
夏夷则只是抱着他,呼吸略有些急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心痛到绝望的疲倦,沉郁的嗓音闷闷地传来:“乐兄,你说,我会不会下地狱?”
“呸呸呸!你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啦就要下地狱!等着阎王爷招魂的恶人多得是,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夏夷则语调沉沉,似有无限悲恸,“我这样连累大家,合当坠无间地狱。”
“你在说什么呀!”乐无异恨恨地捶他的背,“夷则,你不要乱想,这些人会中毒,跟你没……等等!夷则,你的意思是……井水里的毒……是冲着你来的?!”
夏夷则抬起头:“你现在才知道吗?”
“废话!又没人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乐无异没好气,又急道,“这些人竟然是冲你来的?这么恶毒的人……天啊夷则,你到底招惹到了什么样的仇家啊?要下这样的狠手?”
“仇家?”夏夷则嘲讽一笑,目光森冷,“若我说,派人来下毒害我的,是我的兄长,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什么如何?”乐无异气急败坏,“你兄长?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为什么?”夏夷则扯了扯嘴角,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缓缓说开口,“为了阻止我见父亲最后一面。”
第二十二章
“哈?就为这个?”乐无异觉得不可思议,“你父亲……额……你父亲病重了?”
“嗯,我就是为了赶回去见他,才急着回长安的。”夏夷则似乎对自己的父亲不欲多说,而是把话题绕了回去,“乐兄,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如此地……轻贱人命?”
“谁?你兄长?”乐无异挠挠头,“我也不懂,不过我觉得,这样实在太残忍。夷则,你这么好,为什么你哥哥……”
“我?”夏夷则看着他,目光中有犹疑,甚至有些不自信,“你觉得我好吗?”
“当然啊!”乐无异回答得斩钉截铁,“夷则,你是个很好的人,强大可靠,心怀善意,又懂得体贴人,一路上总是怕拖累大家。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你遇到什么事情大可以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忙的!嗯……虽然我可能没有其他人那么厉害,但是……只要你需要,我绝对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是吗?”夏夷则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又问了一次,却是带着浅浅的戏谑,“无异,你真的觉得……我很好?”
这是夏夷则第一次喊他名字,乐无异愣了一下,马上露出一个大笑脸:“是啊是啊!你很好,好得不得了!行了吧?你就是太客气了,像现在这样叫我无异不是很好吗?”
“嗯,无异。”夏夷则又叫了一声,问他,“如果我以后,手握生杀大权,做了许多……可能并不太好的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我很好吗?”
“以后啊……”乐无异觉得这个词有些玄妙,便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夷则你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再说了,你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呀,你可要小心了!”
夏夷则仍然保持着拥抱他的姿势,闭上眼,笑得有些苦:“我忽然很害怕回去,怕我这一回去,就会变成另一个……我可能不太喜欢的人。但是……我也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是……为了你兄长的事儿?